天生反骨
文/朱思颖
多年以前,平阳寺的十月还有蝉鸣,有萤火,有月光,有星星,有黑夜里奔跑着的一群少年。
平阳寺镇是整个县,乃至整个市最有钱的地儿。地底下有矿,人们集资包了工程队去挖,不用每天起早贪黑种地。这也是最缺大学生的地,小孩整天追鸡打狗,家里管得不严,书念得还行,但难有几户人家能出大学生。仓廪实而知礼节,自家日子好过了,每天能端出个笑脸儿来,邻里就和谐,不存在为了鸡毛蒜皮动起手来的事。生活富足,邻里和谐,哪怕文化水平不如别的镇,平阳寺也是常被领导挂在嘴边夸。
一场大水,让一切温馨满足化为泡影。
陆远昭便是生在这样的年代。享了十多年福,突然面临这样的状况,陆远昭自己也懵了。平阳寺不常发大水,人们又急又慌,大半粮食都泡在水里了。其他发大水的县有经验,早把粮食抢光了。平阳寺少数种地的人家还好,习惯盖防水粮仓,像陆远昭家这种常去城里买粮的,只能熬到政府送来救济粮。
陆远昭他奶奶常说,一场大水,把孩子的胆子也给冲来了。陆远昭老实是出了名的,一群孩子被抓,哪怕每人问个十遍都没人承认,大人也只会摸摸陆远昭的头,抱歉地说:“又让你见笑话了,快回家去吧。”也许他们俨然把陆远昭当成了个体面的大人,也许他们只是给了一个孩子最高的尊重。
搁以前,陆远昭他娘怎么也想不到在一群孩子之首,滚在泥地里拿小杆戳叽村长家猪的会是她家陆远昭。在一声高过一声的“陆远昭!陆远昭!”中,娘抄起拖鞋丢中陆远昭的头:“出来!”
从那以后,家里人就不得不承认最懂事的孩子变皮了。当然中间也有过不可置信。有次陆远昭玩了一身水,刚进门就被娘摁着坐在凳子上。
当那个被镇里人称作老杨的半仙往陆远昭脸上吐着烟云,陆远昭只是抬眼狠狠瞪着他,老杨左手举着一炷香,慈爱地将白酒抹上他耳沿。这仅仅是让陆远昭更能作了,仿佛前九年的淡然,只是为了蓄着力,激活他的一身反骨。
镇上来了解放军,听说是刚打完仗,个个都背着枪,走路齐,站着齐,坐着更齐。陆远昭也不拿石子祸害家里的鸡了,也不怂恿着人家小孩追兔子了,天天偷摸着往院里看。平阳寺虽遭了大水,热情大方的习惯是没变,正巧今天陆远昭的婶子送饭过去,他拉着婶子说他来送,进去以后眼也不老实地乱瞟。前几年家里有钱,他见过的世面也不少,独独没有遇到过这阵仗。
“孩子,怎么了?”一个脸上黑红黑红的男人叫住他,绑腿一直打到膝盖,提着的板凳都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来正了正帽子。
“我来送饭的。”陆远昭抱着笼屉,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得很。
“好,谢谢你,放在那边吧。”那个男人拍拍他肩膀,哼着歌走了,空气里带起一阵金色的尘埃。
院子里坐满了人,在拉歌,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个年长的靠坐在房檐下聊天,陆远昭听见其中一个略带嗔怪地说:“这些新兵蛋子,打了场胜仗就高兴地不知道姓什么了。”
陆远昭像蛰伏地底多年,爬出昏暗洞穴初见晴天的蝉,眼底的惊奇满溢出来。
“小孩!”,有人叫了他一声,才将陆远昭从眼前的景象里拉回来。一个高瘦的年轻人端了个碗,正歪着头看他,单眼皮,高鼻梁,脸上晒得黑黑的,笑的时候露出了牙床。“来这干嘛啦,想不想参军?我是你老乡来着。”
他说话跨度太大,陆远昭有点懵:“参军是打完仗就走了吗?”“当然不是,就一直留在军队里喽。我也是平阳寺的,后来我不在这住了,没想到变成这样了,”他说着,端起碗喝了一口,“我走了。”
他好像天生一张笑面,陆远昭好几次看见那个黑红黑红的大叔在训他,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站得挺拔。
陆远昭正在河边拿石头砸野鸭子,后面的一群小孩呼着“往那扔,那边那边”恨不得自己上去似的。一圈圈涟漪破开映着陆远昭脸的水面,身后的喧闹此刻也保持沉默了,都在远远望着那一长队整齐的人马。他赶忙爬起来冲着队伍跑过去,小孩们也呼啦啦地跟着他,有个个头小的鞋被踩掉了,扯着嗓子喊让人等等他,野鸭子叼着水梳理羽毛,草丛里又一只鸭子划着水游来了。
陆远昭跑过去问了好几个人:“有一个很年轻的人,高高瘦瘦,笑起来就这样”他说着指指牙床,被问的人无不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给他指指方向。陆远昭看到他了,他毫不意外,似乎料到了这个孩子会来找他:“来这干嘛,真要参军啊?长得倒挺高,还不知道你几岁。电报会使吗?我们这搞技术的人挺少的,都没人会,唉还是读书重要……”
他说了很多,依旧是不着调的大跨度风格。
陆远昭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小河边一条鱼猛地翻身上了岸,突兀。躺在水草中一张一翕,一对死眼执着地看着陆远昭,仿佛今生拼尽性命与他见上一面,只是为了弥补前世未能相伴的遗憾。
忘了听谁说的,鱼的记忆很短,陆远昭看了那鱼片刻,抬脚走了:“不要忘了我噢。”
大水之后,陆远昭他爹跟两个弟弟家商量,把原来房子还能用的材料聚在一起,三栋分散的小楼,成了座不大的院子。
夏如鲸向海般奔向了冬,甚至还未感觉到秋天来过。新收了白菜和土豆,虽然收成一般,三家人堆在一起,看起来也是令人满意的。堂屋里除了床便是堆满的菜,一家人在院子搭了个塑料棚子吃饭。其他人都吃完进屋喝茶去了,陆远昭他娘熟练地把菜汤倒进稀饭,加点热水泡煎饼吃。
陆远昭呆呆的坐着,最后还是决定和娘说:“我想去上学了,我以后到军队发电报。”
娘好像翻了个白眼,一甩毛巾,在冷空气中打出“啪”的一声响来,站起身摞碗。
“上学?以前让你上学你天天不干正事,非得家里出事了你又说去上学。人家来找我告状多少回,我都没告诉你爹,自己心里没点数。”她把凳子一条条收在塑料棚里,抹好桌子,“赶紧进屋去!你看看镇里现在这个样,还有几个去上学的?哪家孩子不是尽着力气给家里帮忙?你几岁了还不明白事呢,不愿说你,真是没数。”
陆远昭看着他娘提了壶热水进了堂屋,重重甩上屋门。院里只有陆远昭和他屁股底下的木头凳子,经去年大水一泡,该是快散架了。
他觉得浑身发冷,急速哈出的白气在昏暗的灯光下四分五裂的散去,他拢了拢袖子,心里一片荒凉。冬天太冷了,他不觉想抖腿,与冷颤在同一频率上,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安慰。伙房门开着,一只鸡跑出了笼子外啄着白菜,他不想管。娘半敞着堂屋门喊他进来,冬天快点结束吧,他想。
同一个人,各年龄的差距真的很大,小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的大事,几年后回想起来竟然幼稚可笑得很,也许这正是时代的力量,我们都太渺小了。
一天早上五点多,陆远昭被娘叫醒,发现挤满堂屋的床都空了,只剩他自己还没起。陆远昭叹息道:“人还是应该有梦想,起码能促使你不睡过头。”陆远昭的奶奶前一天晚上会搓好一篓棒子粒,陆远昭早上一起来就背去大石碾那里磨,早早干完回来正好赶上早饭。若是去晚了便要排队,做好饭的时候陆远昭就还在磨,又要找人送饭,这便少了个干活的人。
他的家乡与外面的世界相比,简单又温柔了许多。
又是一年春末,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陆远昭的爷爷和小叔回来了。爷爷原先是贩马的,小叔参军突然没了动静,爷爷寻到他以后发现这里还不错,便留在军队当了马夫。当初牵去寻小叔的瘦马如今长得高大又健壮,邻里好生羡慕。小叔的房子原先是几位老人住着,三栋小楼合成院后,他喜笑颜开的:“这样多好啊,热闹!”
陆远昭和小叔关系最好,前几年家里富足,小叔参军以后发现军队环境和家里天差地别,写信说打算回来。陆远昭书读的不拔尖,写字认字可是没问题,一封信读下来家里人急了,当逃兵怎么行!平阳寺的人都很敬重解放军,镇长常说:“没有解放军,哪来的咱平阳寺的好日子?”家里当即让陆远昭给小叔回信,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他们说的话陆远昭一句没写,净是按着自己想着写的。
当年小叔一腔热血要去参军,给他讲了不少解放军的故事,可把他的心给勾住了。奇怪的是,小孩子的一封书信,竟让这个整日吊儿郎当的少年毫无怨言的随军几十年。也许他的行动,正是陆远昭信里问题的最好答案——“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的?”
刚下过雨,深吸一口气便觉得鼻梁里冷飕飕的,小叔撑着陆远昭的肩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觉得鞋越发重了。“没想到啊,你这小孩变化这么大,”小叔伸出手指,弯腰一左一右刮完鞋边上的泥,“听你娘说,想打仗去?”“是发电报!”陆远昭涨红了脸,似乎对这件被拒绝的事羞于再提。“哟,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咯。发电报这可得好好读书。”他说着拍了拍陆远昭的肩,“我发的军饷都带回来了,不够我还有之前存着的钱,在军队我也用不着。小事一桩!”陆远昭突然很想哭,罢了,小事一桩,男儿有泪不轻弹。
爷爷和小叔很快就回军队去了,临走前,小叔把钱袋子交给陆远昭:“你学校报名的时候,你先拿这个偷偷交上学费,别让你娘知道。”陆远昭郑重的握了握袋子:“等我学会了,我去你的军队发电报,天天给你干活!”小叔只是笑:“傻小子。”
有一天娘带着陆远昭进了县城,路上娘说:“你不是说想上学?咱镇的学校冲垮了还没建起来,想上就得去县城,学费省省凑凑也能出……不过那你吃的可就得差点了,唉。我可没空送你接你,你要是自己上学能行,咱就上,不能行,就等到镇里学校修好了再上。”伴随着三轮车的轰鸣和同车人带着方言的交谈,娘的话撞入陆远昭的心里,这也太突然了吧,他想。
县城的学校看起来很老了,在一众雨后春笋般的小商店中,她像是风中难愈的月色,校长也很老了,拍拍陆远昭的头说:“是平阳寺的孩子吧,以后就要到县城来了。” 他擦擦汗,笑的露出了一颗门牙,“今年特殊,都不必交学费,好好念书。”
陆远昭听见娘惊喜地“哎呦”了一声。而他的心底,却平白多出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让人不禁想要流泪。
远远地,陆远昭看到了一位教书先生,他正在打扫教室,唱着戏本里的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让这教书先生看来,平阳寺镇与她告别了的所有少年人,不知这其中,谁是苦海,谁又是逝水。
作者简介:
朱思颖,一个爱读书的年轻人。
第九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投稿邮箱:
furongguowenhui@163.com
投稿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拒绝一稿多投,所有原创作品都将受到原创保护。我们尊重您的每一次来稿,承诺每稿必复。
《品诗》公众号:readpoems520
大赛为期一年
所有的来稿,我们都会认真审阅。
入选作品会择优按顺序在大赛公众号上发表,并有机会入选大赛作品集。
没有选中的稿件,我们也会及时回复,不要气馁,欢迎再次投稿。
征稿要求:
题材和体裁不限,一切以作品说话,发掘新人,鼓励创新。请投稿之前仔细核对错字和标点符号,否则一概不予入选。
投稿格式:
邮件标题:第九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姓名+作品名。邮件内附上作品、姓名、电话、通讯地址、邮箱、100字以内的个人简介。
诗歌5首以内,总行150以内,组诗120行以内(旧体诗词5首以内)
散文多篇(每篇3000字以内)
微小说多篇(每篇3000字以内)
可以任投一种体裁或多种
参赛限投一次作品,请您挑选您的最满意作品参赛。
奖项评定:
小说、散文、诗歌奖分设一、二、三等奖,优秀奖若干名,入围奖若干名,另设人气奖10名。依等次颁发相应获奖证书,镌刻名字的奖杯和奖牌,获得者将获得高档英德红茶套装。
赞助商:
英红九号!中国三大红茶之一,温性红茶,浓郁芳香的甘蔗甜醇香,口感浓爽甘醇,满口甘蔗甜醇香持久不散,茶客最爱!欢迎广大朋友联系咨询:吴生18819085090(微信同号)诚邀更多赞助单位赞助本大赛,有意者可以邮箱联系。
自费出版事宜:
如有书籍出版意愿(诗歌集,散文集,小说集等作品集)
出版方式为国内书号,国际书号,内部出版,任选其一。
请将您的书稿及联系方式投稿至
邮箱:xingshiyuekan@163.com
文学翻译征稿启事:
如您有诗集,散文集,小说集等文学作品集或者文学作品(诗歌、散文、小说等)需要翻译,您可以投稿到邮箱:xingshiyuekan@163.com
专业文学翻译,价格从优。
轻触品诗,点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