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河
程贯珠
学校门前有条河,从校门到河岸是一百米,从河岸到校门是一百米。这个,我很熟悉。1950年代后期,我从一个偏僻的乡村跨入这所全县最高学府,在这里,在这条河边,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年华。
这条河叫教师河。它不是教师开始过节那年赶潮流起的名字,也不是大自然的杰作,而是一条人工河。然而,它又不是由身强力壮的民工所挖,而是由捏惯粉笔的纤纤素手一锨一镐开掘的。
它诞生在大跃进的火红年代,那年夏天,全县上千名中小学教师齐集县城,奉献红心,为了用汗水冲刷心灵的尘垢,他们奋战了整整一个暑假,用自己的双手,一镐镐一锨锨开挖了这条河。我们亲眼看到,各学校的老师们分段包干,一个个身穿背心裤衩,赤着双脚,泥里水里,在炎炎烈日下,完全像农业社里的壮劳力一样,汗流浃背,奋力苦干。为了赶工期,有时刮风下雨也不停。他们以“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气魄,硬是在坚硬的土地上开掘了一条人工河。
因为河就开在我们学校门前不远处,记得挖河时,我班同学曾到工地送水送饭,慰问老师们。有一次,我们从伙房抬来热气腾腾的蒸地瓜、窝窝头,送到工地上,教语文的章老师从河里跳上来,淋淋漓漓的两腿泥,连手也没洗,抓起一块地瓜一面啃,一面大声喊:“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保管热气冲破天!”逗得人们哈哈大笑。人群中我还看到我小学的一位老师,腿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渗出了殷红的血,还在坚持干。问问别人,原来他的腿干活时被铁锨铲破了一道大口子,血流如注,但他包扎上伤口继续干,轻伤不下火线。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到秋季开学时,西与洸河相通,东连护城河水,一条宽十米、一人多深,长约两千米的河道终于挖成了,通水了,这条河被正式命名为“教师河”。虽然不是太大的工程,但这大概是全国第一条以“教师”命名的人工河吧,老师们感到十分自豪。
清凌凌的洸河水顺着新开挖的教师河流过来了,老师们站在水里欢呼雀跃,他们高兴得流泪了。
从此,护城河里注入了新鲜的活水,岸边草木更显苍翠,教师河两岸大片的良田得到滋润,那时南岸有十几亩肥沃的土地就是我们的实验田。在老校长的带领下,我们在河两岸栽树种花,不几年,这儿槐花放,五谷香,岸柳成行,教师河越变越美丽,成了我们的乐园。每当夕阳西下,树上鸟雀噪,晚霞满天飞,我们在河岸漫步低回,谈天说地;“杨柳岸,晓风残月”时,我们在河岸高声吟诵“大江东去”。河水清兮可以洗我衣,河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浇我田。教师河,曾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
此后适逢三年自然灾害,教师河陪伴我们度过了那艰苦年代。
离开教师河二十年后,我调回母校任教。校门前的那条砂石路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变成了平展展的柏油路,路两旁当年那些小柏树已长成檩材了。我自以为老马识途,从老校门旧址前那个传达室小屋南行一百米,可是我竟然没有找到时时牵挂的教师河。
教师河,你在哪里?
白发苍苍的老师陪伴我来到校门外告诉我,后来学校扩建,校门南移,他蹬蹬脚下:“就在这里!”
啊,教师河,你隐藏了身姿,你已经变成了一条地下河。
令人叹息。世易时移,沧桑巨变,昔日的肥田沃土变成了繁华城区,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个个机关单位公司商店,一排排住宅庭院,鳞次栉比,硬是把教师河挤到了地下——河岸的土堤没有了,河面被巨大的石板覆盖了,昔日风光旖旎的教师河有一半以上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地下河,只有在西端靠近洸河的地方,尚有一段露在地面,而且是已经面目全非。回忆往事,我和我的老师相对默然。
时光流逝,岁月不居。此后二十余年,我在母校任教,有时外出散步,途经那段仍存的教师河,只见岸边杂木丛生,河道里荒草芜棵,满是污物,一年四季很难见到水流。再后来,靠近洸河进水处那一段,干脆被垃圾填没了。眼见得教师河日益苍老,渐渐地要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2019年教师河清淤工程
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教师河终于迎来了转机。人们终于认识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好的生态环境就是最大的宝藏,前几年县领导提出并制定了彻底改造洸河环境、建设洸河生态园的计划,并发现了教师河这一有关本县教育的历史遗迹,认识到它的历史和现实意义,着手恢复现存那段教师河的本来面目。几年过去,教师河完全改变了模样,现在河两岸是平坦光洁的彩色水泥游览通道,河床里的杂草污物早已清除净尽,岸坡铺上了水泥花砖,岸边的翠柳成行站立,随风起舞,从洸河引进的清水哗哗流淌,流进宁阳古城的护城河,年近古稀的教师河以崭新的面貌展现在人们面前。
有人写诗赞颂道:“教师河畔芳草生,上有俊鸟深树鸣。若无素手挥汗雨,哪有清泉入古城?”如今在一中家属院居住的教师中,有一位曾经亲身参加挖河的老教师,现已年逾九旬,看到眼前的情景,欣慰地笑了:我们当年的汗水没有白流。
愿教师河清水长流,永葆无限风光。
【本文作者程贯珠,山东宁阳人,1942年生。宁阳一中退休教师,市作协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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