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风铃 | 美丽中国·羌戎故音

青海玉树州曲麻莱县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是高山和河流共同选择的吉祥之所。它是黄河的发源地，也是尕朵觉悟、玛吾当扎等众神山的家，这里处处传唱着格萨尔王的英雄史诗，我们今天要去的昂拉草原，就位于《格萨尔王传》中提到的十三大神山之一的巴拉达则脚下。

我们去昂拉草原参加赛马会，与我同行的是在昂拉草原出生、在生态移民村教书的才青老师，虽然离开快二十年了，但他每年寒暑假都要回到家乡，亲近雪山和草原。

赛马会是雪域高原的草原盛会，活动期间，有赛马、赛牦牛、藏式摔跤、马术、射箭、射击、民间说唱、歌舞、服饰表演等极具民族特色的活动，同时也是草原商贸会，还是平时相距较远的亲朋好友的聚会。那些平时分散在各个牧区的牧民们，会骑着马、开着车从四面八方赶来，着盛装、带美食，支起帐篷，享受这场快乐的盛宴。昂拉草原的赛马会选在八月初，这个季节的昂拉草原，水草最丰美，花开最艳丽。

赛马场选在了一片依山傍水的空阔平坦之地，我们到达的时候，牧人们的帐篷已经围在赛马场四周搭好了，最里面的一圈帐篷都会搭得密些，也整齐些，越远的越自由，想怎么搭就怎么搭，无拘无束，星星般散落在原野上。才青老师也从自己的车上取下小帐篷就近安营扎寨，附近的人都来帮忙，才青老师又把随车所带的炉子摆到帐篷正中。他们搭帐篷的时候，我就去附近的草地上捡来干牛粪，你可别嫌弃这些牛粪啊，它们可是草原上的宝贝，用来生火烧茶煮肉热牛奶，到了晚上气温下降的时候还可以给我们供暖。帮才青老师搭帐篷的还有他的学生九岁的曲吉多吉，平时穿校服的多吉此时穿着传统的缎面藏袍，为了干活方便，多吉把上半身从厚重的袍子里褪出来，两只长袖系到腰上，这样干活儿才方便，还不会觉得太热。

趁才青老师煮茶的时候，我和多吉把整个赛马会场转了一圈，赛马场足有四五个足球场加起来那么大。场地上绿草如毯，各色繁花如星辰般眨着眼睛，孩子们在草毯上玩耍。场外更热闹，有的在做赛马和表演的准备，有的悠闲地捧着茶碗聊着闲天，还有的在商贸区域讨价还价，这些小摊商品种类很丰富，有从草原外面批发来的小玩具小零食小装饰物，也有牧民家用的生活用具劳动工具等。女人们这几日也很轻松，不用起大早挤牛奶，不用拾牛粪，不用照看牛犊和牛羔子，她们会把自己所有的首饰穿戴到身上，头上和胸前缀满了琥珀、绿松石等，腰带、辫套上的银盾庄重大气，念珠、嘎乌盒、奶桶钩也是极具特色的装饰。袍子和饰品的沉重，使得女人们的步履多了几分稳重和优雅，举手投足娴雅淡定，自带高贵的美感。

多吉给我介绍说，开幕式、歌舞表演、服装表演是明天的活动内容，真正的赛马比赛是在后天，我心里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我在才青老师和多吉的陪同下，领略了这片被称为“歌舞的海洋”的独特魅力。在玉树，人人能歌，个个善舞，主要的舞蹈有卓舞、伊舞、弦子舞、踢踏舞、武士舞和锅庄舞，等等。伊舞，是我个人特别喜欢的一种藏族舞蹈，一般是群舞，但也不受人数的限制，男女老少都喜欢，表演时边歌边舞，热情奔放，古朴纯真，男舞者自由洒脱，如雄鹰展翅，女舞者柔美细腻，如雪莲绽放。观者也会迅速被舞蹈的节奏感染，心潮澎湃，乐而忘忧，全身心沉浸在这欢快的情境之中。

赛马比赛终于来了。

当第一缕晨光唤醒美丽的草原，赛马会场的热情瞬间就被点燃。多吉的阿爸会参加赛马比赛，多吉脸上洋溢着兴奋，他说他阿爸很厉害，可以在飞奔的马背上做出各种惊险又帅酷的姿势，倒立、侧身、悬体、射击、拾捡哈达，在去年的赛马节上他阿爸就是赛马英雄。

我观赛的位置很好，离赛道只有几米远，骏马奔跑带起来的草根和泥土几乎都能飞溅到我们身上，马儿的喘息声、勇士们的表情都能让我们感受得真真切切。为了增加氛围感，赛马场早早就放起了激越雄壮的音乐，让人的心不由跟着澎湃起来。

参赛的选手大约有三四十人，来自不同的地区。多吉把他阿爸指给我：“看，骑黑马的那个就是我阿爸！”我看到他了，他五官粗犷，身材高大，他头戴英雄结，身着蓝绸袍，脚踩老藏靴，身边纯黑色的大马正亲昵地用头蹭他。

“你阿爸真帅啊！”我由衷地赞叹着，曲吉多吉脸上自豪的表情简直无法掩饰。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激昂的音乐一直响彻在整个赛场，选手们骑着马儿在音乐声中跑起来，选手和马儿都需要热身，要把情绪和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

比赛开始了。最先进行的是马术表演和跑马射击、跑马射箭等项目，多吉的阿爸表现极佳，赢得了满场的喝彩。最令我们心动的还是拾哈达的比赛。几十条洁白的哈达并列放在地上，骏马飞奔，骑者要从马背上尽全力把身体倾侧下来，一手握缰一手伸到地上拾起哈达，整个动作只有几秒，但就是这几秒完全体现骑手的技术和马儿的力量，同时也考验骑手与马的默契程度，稍有差池，轻者完不成既定动作，重者出现危险，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几秒就是骑手与马在平时千锤百炼的结果，时间、速度和力量都要完美平衡，才能完成这样危险又极具挑战性的动作，赢得看台一片欢呼。

曲吉多吉的阿爸骑着他的黑马，踏着音乐的鼓点，几乎只在瞬间就逼到了我们的眼前。地上的哈达依然洁白，但哈达的队形已经被前面的选手打乱，一些哈达已经被捡走，多吉的阿爸若要捡起地上的哈达又比开始出场的选手难了一些。他用手里的缰绳提醒他的大马他要开始行动了，马儿也默契地把身子随着主人微倾，那一刻，马和主人仿佛成为一体，多吉的阿爸单手紧握缰绳，倾身伸出另一只手去够地上的哈达。然后迅速起身，正坐马背，缰绳和哈达都紧紧握在手里。整套动作虽然短暂，但恰到好处，行云流水，堪称完美。此刻马背上的康巴汉子把高原男人那果敢、粗犷、骁勇的品质表现得淋漓尽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热血沸腾、激情四射，我们的喝彩声、掌声、尖叫声一片连着一片，掀起赛马会的高潮。

赢得赛马冠军的人被奉为英雄，会得到众人的爱戴、赞美和最高的奖赏，这也是自古就形成的草原传统，格萨尔在十二岁时就赛马称王，赢到了王座和美丽的森姜珠姆王妃，成为这片雪山大地的雄狮王。今天赛马比赛的冠军是曲吉多吉的阿爸，这位高大威猛的康巴汉子手捧奖杯，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笑得忘掉自我，被热情的美酒醉得不知今夕何夕，这份快乐、这份沉醉、这份忘我的狂欢，就是草原赛马会的最大魅力。

赛马会持续了整整一周之后，人们才带着欢乐和留恋陆续离开，我和才青也离开了昂拉草原。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在这片神山圣水之间的吉祥之地、在这片赞颂英雄和美德的大草原，尽情享受了美好时光，刚刚离开，就开始期待明年。

图·子  系

除夕就要到了。不知为何，小学三年级的我，盼望过年的心情比往年强烈，我渴望能在穿了一冬的袖子磨破的小棉袄上罩一件新的花布衫，也希望能在除夕之夜吃到平日里见不着的糖果、花生。

青海高原的冬天寒冷而漫长，早晨一睁眼，窗玻璃上神态各异的冰凌花，像轻风吹掉的树叶，又像浓雾中徐徐映现的松林，出现在我的眼前。林中冰雕玉琢的小人在慢慢走动，小猴子在树杈上左顾右盼，栖在枝头的喜鹊张开了翅膀。这时，祖母早已经为我们生了火，炉上的水壶哧哧冒着热气。可是，躺在棉被里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把手伸出被外。见我们还在装睡，祖母揪揪我们的耳朵：“快起来，别装了，装睡的人叫不醒。”听祖母这么一说，我们个个忍不住乐了，赶忙起来穿衣叠被，只有堂哥还赖在床上。

今天，我和堂妹小宇要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购买全家过年的肉和带鱼。这可是凭票供应的，全家人攒了很久，买早了怕放坏，买晚了来不及做。许是祖母估摸着，今天是个合适的日子，昨天晚上就安排好，把这件重要的事分配给了我和小宇。

吃过简单的早饭，我和小宇慢慢走出饮马街街口，却见对面莫家街食品店前已经排了两道长长的队伍。啊！我们俩惊呼一声，不禁为我们的迟到深感内疚，顾不得脚下打滑跑了起来。到了门前，分清买肉和买带鱼的长队，分别站在队尾安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我俩后面又陆陆续续站了许多人。我和小宇相视一笑。显然，我们来得还不算太晚。肉和带鱼是那么好吃，为它们付出辛苦是值得的。

队伍挪动得极其缓慢，过上好一阵，才会有人提着一个大包或者几条带鱼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走过。有个人手里拎了很小的一块猪肉，满头乱发地从我面前走过，又低着头排在小宇的那支队伍后面。很明显，他是一个人来的，这也太没有先见之明了。我看了看隔着一段距离的小宇，很为这个人的笨拙惋惜。

不知什么原因，我的这支队伍行进得较快，竟把小宇落在了后面。可能是卖肉的人手脚快，卖带鱼的人动作慢一些。

没关系，小宇冲我摇摇头。过了很久，天空慢慢失去了颜色，队伍里的人变得焦虑起来。有人伸长脖子往前看；有人离开队伍挤到前面想看看情况；也有碰碰运气的，遭到人们斥责后，又悄悄回到队伍里。有个老人颤巍巍地提着一个大网兜，走过我面前时小声说：“店里的东西不多了，不知你们能不能买到。” 

我心里一沉。这可怎么办，排了一天的队。

空气变得凝重起来，我焦躁不安地挪动着冻僵的脚，饥饿的空落感袭击着全身。嗨，好不容易轮到我了。我踮起脚尖，一手高高举着票，一手举着攥潮了的钱。店员把一大块肉推到我面前，又一使劲装进我带来的大布兜。这下好了。我吃力地提着它挤到小宇身边，尖声地说：“肉买到了，你看。”小宇伸出冻成胡萝卜的手掂了掂布兜：“任务完成了一半，你先回去，给我拿块馍，我快饿死了，你看我前面还有好多人呢！”

我犹豫了一下，随即，无比坚定地提起大布兜快速往家走去。等我和堂哥一起迅速赶回时，冬天的风刮得猛烈起来，黑乎乎的乌云沉甸甸的，像是又要下雪。打老远，就见小宇冻得通红的脸，在焦急地张望，好在前面就剩下两个人了，我激动得真想大声欢呼。小宇也看见了我们，向我们招招手，又指指前面，可是前面的人迟迟不动，还有人走上前和店员争执，我和堂哥飞快地跑过去才明白，带鱼卖完了，一条也不剩。顿时，我们傻眼了。再看小宇，一串串泪珠顺着她的脸颊唰唰往下掉。堂哥急忙安慰：“好了，好了，我们明天再来。”我拿出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明天咱俩早点出来。”

这是第一次，我们一言不发地往家走。就在前两天，我们还是那样的欢天喜地。乖巧听话的小宇得了意外的奖励——一角钱。这是祖母专门奖给她，让她自己买东西的。得到允许后，小宇牢牢地握紧这一角钱，拉着我飞快地跑到离我们最近的食品店。食品店里有蛋糕、桃酥、白糖、红糖，有梨和苹果，看了又看后，我们还是买了我们认为最划算的零食——一角钱十块的黑焦糖，一分钱一块太合适了。

包着红色糖纸的十块黑焦糖，被我们认真地数过后全部装到小宇的口袋里，这一角钱是祖母奖给小宇的，她有这个权利。然后我们互相搭着胳膊，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十块糖的分法。首先要给的当然是堂哥，哥哥是我们孙子辈最大的孩子，也是我们大家喜欢的哥哥。其次是弟弟小三、表妹小红和文绉绉的表弟小杰。

这样一来就剩下六块了。

“一人留三块吧。”我有些不自信地说。

小宇摇摇头：“应该你两块我四块。”

我再度意识到这一角钱的来历：“好吧，你四块。”

于是，我们停下脚步，由小宇郑重地把两块糖递给我，我也非常郑重地接过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可是，走了一会儿，小宇又停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塞给我：“还是我们一人三块。”

我愣了一下，望着堂妹天真无邪的一双眼睛，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宇又严肃地对我说：“现在别吃，等晚上分给大家后一起吃。”

我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天愈加黑了，想起早起时的欢愉，想起祖母不知又要如何心疼排了一天长队没有买全东西的孙女，我的心变得愁苦起来。

腊月里的风渐渐衰弱，闪亮的启明星提醒我，除夕就要到了。当我和堂兄妹已然完成祖母交代的所有活计，被告知，可以洗脸、洗发，换上新衣、新裤、新鞋，再也不用干一丁点活的一刻，除夕之夜的盛宴拉开了帷幕。

准备了将尽一个月的年夜饭如此丰盛，除了往年的青海三烧、红烧鸡块、油炸带鱼、夹沙肉，伯母最拿手的传统火锅，还新添了祖母的绝活“花花”。这种超级好吃的东西，是肚子里装满红糖、核桃、花生仁的油炸食品，可尽显青海人厨艺，但是，我们的祖母却把它做成了肚子鼓鼓，长着绿色翅膀、赤红嘴巴、黑眼睛的小鸟。等它们被炸得冒出小泡泡，张开翅膀，再从锅里捞出，等不到放凉，就被站在锅灶边静静守候的我偷吃了两个。如果不是祖母管得严，人人像我这样放开肚皮吃，是等不到过年的。最后，我也只能眼看着这些小鸟，被祖母晾在盘子里，放到我够不着的地方。

可现在，绿色的小鸟就摆在眼前，吃几个都行。除夕之夜，因为丰盛的年夜饭变得悠长而回味无穷，使我不得不尽可能撑开沉重的眼皮，毫无遗憾地享尽这个迷离之夜带给我的阵阵陶醉，一直到微明时分。

年夜饭中间，还穿插着这样一件重要的事，奶奶领着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伯父一家、叔父一家、我和父亲，浩浩荡荡地沿着少有路灯的街道、偶有几家点着灯笼的店铺，步行去四爷爷家拜年。

这是家里多年来形成的惯例。我们的爷爷辈有四个兄弟，现在只剩下最小的四爷爷。四爷爷家中总是有很多来来往往的人，我们几个孩子安静地坐在床上或者小凳子上，听大人们聊天，四爷爷会过来挨个地摸摸我们的脑袋，捏捏我们的脸蛋，问问我们的学习，夸夸我们漂亮的衣服。我们的手里会被四奶奶塞进一块糖、一把瓜子，以及崭新的压岁钱，那是一张红颜色的一元钱，在当时一角钱可以买十颗焦糖的年代，显得尤为鲜亮、厚重。

从热气腾腾的四爷爷家出来了，街道上总会碰到一些扔小炮仗的臭小子，穿着新鞋的脚也冻得生疼。但是，我的心里是快乐的，我含辛茹苦的祖母心里是满足的。我们的爷爷去世得早，可是他的儿孙们依然能够在这样一个平凡而温暖的除夕夜，穿上新衣、吃到香喷喷的年夜饭，感受到长辈的关爱，已经足够了。

过了几年，我的祖母在一个冬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也渐渐长大。四爷爷去世后，一大家子的除夕拜年改到了大年初一，我们的孩子还是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会从四奶奶的手里，接过一张红颜色的压岁钱，虽然数字翻了几倍，可远不如我们当时喜悦，也少了些热闹、亲和的气氛。

再过年时，一向平静、温和、自然的四奶奶也去世了，我们一大家子也不在一起过年了，更没了一起去拜年的隆重仪式。长辈逝去，后人无济，这世上的事，真的是失去了方知可贵。作为晚辈的我，也只能在寂寞而渐渐老去的日子里，默默回忆，怀念爷爷奶奶们在这片高寒之地上的生活，经过的风风雨雨。

图·田  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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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文艺》经典儿童文学大系·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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