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的水塘
文/周谋勇
我的老家村子不大，七十来户，一百四十多间房子，沿着村外围走一圈，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十几分钟绰绰有余。
这么小的村子，出奇的是，绕着村子一圈，大大小小，不同形状，名字老土，五花八门的水塘十多口，食水塘、上壶石塘、下壶石塘、塘头、灯塘、乌龟塘、后塘、深塘、浅塘、牛栏塘、四股泉、白石泉，密密麻麻，从空中俯瞰，象玉皇大帝撒落镶嵌在大地上的珍珠玛瑙耀眼祥和。
听村里前辈们说，这些水塘由来已久，迥然不同，除了防火，还有食用、洗涤、灌溉、养殖等诸多功能作用，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食水塘是村民食用水的塘；牛栏塘是饲养耕牛专用的塘；四股泉和白石泉则是靠地下涌泉蓄水用来灌溉农作物的塘。
从塘的命名，也可以看出其形状、大小、深浅和方位。乌龟塘形如乌龟，显示又小又浅；上壶石塘、下壶石塘，说明形状如壶，水面以石计算，也就是六七八亩大小的塘；深塘、浅塘表明塘水深浅；后塘则指出地处村子后边的塘。
池塘中最聚人气的要数塘头，这口圆形三四亩大小的水塘，位于村边西侧，是全村洗涤的最佳去处。塘的设置十分考究，是经人工精心打磨的，光溜溜的青石子把大半个塘堤都垒筑起来，中央设一处十多米凸显的埠头，分高低两层铺上青石板，一字排开，便于揉搓洗衣。春天，塘水满了蹲在上层石板洗，冬天，塘水浅了蹲在下层石板洗。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每当天蒙蒙亮，村里人尤其是家庭妇女，都会贪早，前来这里洗衣服，洗东西，话声、笑声、捶衣声、搓衣声，混合成一片，犹如一曲大型的交响乐，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也成了传经送宝、解疑授惑、经验交流的露天课堂；更成了家事、村事、国事的新闻发布地。每当农历年底起鱼，三四部水车咿咿呀呀，把水排光，白花花的各种大小鱼纷纷跃起，围满水塘，全村几乎倾巢而出的老人小孩尖叫声笑声与鱼跳跃扎水声交织一起，那种热闹欢乐的场面特别震撼人心。更让人欣喜若狂的是，塘水排干后，孩子们纷纷从塘埠头跳下，用根棒子不停地在沙泥地里扒，在青石板缝隙拨弄，时不时露出或滚出，雪白锃亮的一分二分甚至是五分硬币来，那雀跃惊喜之状无可比拟。忘掏口袋，洗衣裤抖落水塘的硬币，也算是馈赠孩子们辛劳的礼物，那时，村里正式劳动力干一天农活十个工分，年终分红也不过值八分或一毛。
塘头更大的功能是防火，隔条石子路，就是村里最密集的木结构老房子，不难理解为什么叫塘头，塘头是村里头等重要的塘。
最值得村里人尤其孩子嬉戏的是灯塘，这口形同长圆灯笼的水塘，长直径达二百米，宽直径约百来米，估摸有二十余亩的水面，横亘在村的北边，堪称村里水塘面积老大。
灯塘不像塘头，塘头上下只有一个进水和出水口，一条进水和出水渠，而灯塘起先它有三条进水和出水渠，农业学大寨时造田改地，埋了二条进水和出水渠。由于塘面大，水流多，水质活，塘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十分讨人喜欢，是洗澡，游泳，嬉水的绝佳水塘。
“游云雷雨消停后，又见儿童戏水中。”夏天，稍微天热，中午和晚上，便有赤裸光屁股的大人小孩三五成群，站在塘埂上，跃跃欲试，大人们“扑哧”一个猛扎，接着是一阵“哗哗”自由泳，往塘中央游去。孩子们个子矮小，不敢往水深的中央游，只有“咕咚”一沽泸的下水，在塘边浅滩上扎扎筋斗，戏戏水，打打水仗，也有沿着塘埂边缘摸摸螺丝，抓抓泥鳅小鱼小虾的。塘埠头的一则冲积有金灿灿细细柔绵的黄沙。孩子们筑堡垒墙，挖沟壕，可以尽情玩耍，能找到很多的童年乐趣。女人们只有等待晚上了，每当夜幕降临，她们结伴而行，嬉水说笑，洗去灰尘，荡尽油垢，驱走一天的疲惫与烦恼。
最令人憎恶的是后塘，这口一亩不到的水塘地处东北角的村后，塘西边有条十多米长三米宽土堆凸起的塍，阴森森地长满高耸的杂树和带刺的藤蔓。由于，没有进出水渠，雨水丰沛之年，满塘死水，天干地旱之年，塘底朝天，枯塘一口。相传，祖先挖这口塘与风水有关，是用来镇魔避邪。难怪，平时，村民都会把死狗、死猫、死猪和破碎的坛坛罐罐往这里乱扔、倾倒。这里杂草丛生，蛇鼠经常出没，夏天阳光灼热，死水会散发阵阵臭味。
最让人敬畏的是深塘，靠近村的东南角。这是有进水渠没有出水渠的塘。早先靠近塘的南边建有一座三开间的门口殿，里面塑有大小各色神态的菩萨。“文化大革命”开始破四旧，这些泥塑统统被扒去铲除，左右两边间墙上，只留下一人提笔，一人握钺，貌似文官武将的人物画像，以及樑上各色形状，栩栩如生的花鸟雕刻，尽管除去了奇形怪状的神像，但依然阴森恐怖。
深塘与后塘有着惊人的类似之处，没有出水渠，尽管旁边有条水渠，但并不直通深塘。水渠紧挨着殿后墙脚直接往下方水塘延伸而去，好在水渠离塘近，在水渠与殿北角交汇处开了个进水口，深塘才有活水。古时，庙殿一般都依山傍水而建，除了风水，更多的是考虑防火，砖木结构的建筑，加上香火旺盛，难免失火，深塘的功能作用尤其突出重要。殿与塘相依相存，也便赋予了神的职责，添加了神的各种色彩，善男信女们，在殿里朝拜祭奠菩萨后，为驱灾避难，替亡灵祈祷求度早日超生，会在深塘放生鱼类，深塘与门口殿一样威严。听村老人说，解放前，这口塘从没干涸过，也没有人捉吃这塘里的鱼。解放后，特别是“文化大革命”后，门口殿改成村的粮食仓库，深塘偶尔会有水干的年份，但村里很少人会捉吃塘里的鱼。
最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的要数上壶石塘与下壶石塘，是村里专门种养植的水塘。不同年份，村里会视情轮换养殖茭白、藕、菱角等水产植物。尤其是上壶石塘茂密的荷叶荷花，红绿相间，恰似杨万里笔下描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构成一幅优美的风景画。夏天，微风袭袭，满塘荷叶摇曳着发出一片“窸窸窣窣”响声，露出朵朵盛开的荷花，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冬天，特别是临近农历过年时段，村民会把塘水排干，用小铁锹挖去凝结厚泥，露出一节节白白胖胖的鲜藕，不久便成了村民餐桌上的美食菜肴。
星罗棋布的水塘，不仅给村民带来生活便利和经济收益，更是提供了防火用水，保障了用火安全，减少财产损失。从我记事起，村里每次发生的火灾，都会迅速扑灭，水塘功不可没。
斗转星移，岁序更新。村边的水塘，随着时代和经济的发展逐渐填平消逝，村民的住房结构也在不断更新改造，木结构的老屋被水泥砖混结构替代。九五年，经济开发区落地我村，全村的土地和大部分水塘被征用，村域在缩小蚕食。这里盖起了一幢幢现代化的厂房。水塘的防火，生活用水等功能，分别被自来水，消防栓，淋浴房淋浴器所替代。前不久，村子又被城市有机更新，房子水塘全部征迁，随着“轰轰隆隆”响声，一间间，一排排房屋倒下，旧时袅袅炊烟的村庄也算走到了尽头，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水塘也将告别历史，从此永久尘封。按计划到二O二七年，这里将建成高楼大厦，顶端别墅，一个现代化的城市示范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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