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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设在图像之外
艺术创作是因为艺术家有“话”要说——有思想、观念和想法要表达。图像的表现和表达有多种可能,常见的有两类:一类是预设在图像中;一类是预设在图像之外。
摄影评论家 吴玩清
记号与符号
艺术创作是因为艺术家有“话”要说——有思想、观念和想法要表达。图像的表现和表达有多种可能,常见的有两类:一类是预设在图像中;一类是预设在图像之外。前一类创作,经过无数艺术家的探索,似乎进入到一种“饱和”状态——圆满而难以突破。正是看到这一点,有“反叛”勇气的艺术家开辟了后一类的实践探索。可喜的是,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加入到这一探索的队伍中。今天,我以杜尚的《泉》、伊夫·克莱因的《世相奇观之活体绘画》、东松照明的《腕表》、区志航的《那一刻》等作品作为参照,来阐释并引发对预设在图像之外这一创作方法的思考。
《泉》 杜尚
预设在图像之外,即表达不在图像身上,而在图像之外。无论你对《腕表》如何凝视,如何苦思冥想,都很难从图像中参破图像的意义。顶多能在图像正中央看到一只粘有泥土指针停在11:02上的旧腕表,腕表周边一片空白。想要了解《腕表》这类图像,需要借助图像外更多的材料——如作者的想法告白——创作的注解,用意的叙述。
1945年8月9日11时2分,原子弹“胖子”在长崎爆炸,夺去了7万多人的生命,造成无数人伤残,留下一片废墟和长久的后遗症。东松照明深谙日本人的心理,“日本社会倾向于排斥原子弹爆炸的幸存者,烧伤以及爆炸引起的慢性疾病被认为是耻辱,家人总是试图掩藏。”故采用含蓄而温和的方式拍摄。
11:02对日本人(尤其是长崎人)来说刻骨铭心,它成为日本人集体记忆的符号。《腕表》开始于记号,终结于符号。它承载着作者的预设,它让作者的想法、用意得到表达和传达。
我第一次看区志航的作品《那一刻》是在2009年第5届连州国际摄影展上。区志航是一个资深媒体人,他对传播很熟悉。他大胆采用裸体,这无疑为乏味的场景增添了一点新异感。这种新异感对吸引观看并阅读报道有不小的促进作用。只有了解了新闻事件,才能让图像与拍摄用意绑定,才能传播和互动,才能引导人们参与进一步的讨论。《那一刻》是裸体求真也好,是在场见证也罢,总之,区志航这种创新性的做法引发了许多的思考,也收获了不少评论。
区志航的俯卧撑,坚持了近20年。哪里有重大新闻,那里就有区志航的裸体俯卧撑。随着传播,这一符号不断深入人心。裸体从戳记、签名,最终演变成重大新闻事件的符号。
《世相奇观之活体绘画》 伊夫·克莱因
意蕴与传意
预设在图像中,作者的思想、观念和想法藏在图像的结构里,我们可以通过对图像的凝视、体验,融入生命感悟获得意蕴。而对于预设在图像外,作者的想法、用意是在图像之外、在传播中达成的,显然用意蕴来概括并不恰当,这需要用传意来阐述。
预设在图像之外,只有经过作者的注解,制造故事讲故事,评论者的阐述,再通过媒体的宣传传播,才能实现图像外的预设。
预设在图像之内,图像本身具备隐喻意义,作者无需作过多的讲述,观看者自会通过对图像的体验悟到意蕴。而对于预设在图像之外,图像表达不出什么,作者就有必要自己滔滔不绝且让创作过程戏剧化。伊夫·克莱因就是样的高手。他善于讲故事,将创作过程戏剧化。如他创作的《世相奇观之活体绘画》,创作现场像一场盛会,有乐队演奏,有影像记录,有艺术家评论家围观。在创作中克莱因既是导演也是指挥,他导演整个创作过程,指挥上了色的裸体女模特在画布上、纸上、玻璃板上挤压、滚动,夺人眼球。因此他的每件作品都会引起轰动。当然,轰动过后,他要的传意交给人们去思考,交给人们去达成。难怪媒介学家、图像史学家德布雷在考察当代图像后这样描述:“作品若不能引人入胜,那么艺术家本人就得让我们激动颤栗,要在其生活里添加戏剧式的神秘,而那种神秘不再是来自艺术家的作品。”
无疑,图像本身意蕴越空白,越能给人更多发挥的余地。杜尚的《泉》100多年来有无数个阐释的版本,且今后还将继续,这或许是预设在图像之外的长处。但无论如何,这会弱化视觉元素,让图像走向虚无,走向“概念艺术”。
《腕表》 东松照明
融合与共谋
预设在图像中,图像结构与生命结构关联。当图像被生命认同、共鸣,会给观者带来一种生命体验的亲切感和愉悦感,带来图像与生命融合的觉悟状态。预设在图像之外,图像无法向生命回归,图像与观者存在隔膜,无法融入观者的生命,势必造成观者对图像的迷茫。这需要经过作者的注释、叙述,评论的解读,才能让人们了解图像的传意。即使了解,观者仍然是图像的他者,无法摆脱游离状态,无法与图像融合。
传意是共谋的绑定,是共谋的产物。当我们了解这种共谋而来的传意时,我们也就加入了共谋的行列,成了新的共谋者。
为让传意落地,艺术家使尽浑身解数——滔滔不绝的注解,制造可供奇谈的事件,争取更多的评论和媒体宣传。一切为了共谋,为了传意落地。至此,“世界没有艺术而只有艺术家”,这应是贡布里希洞察到预设在外的传意的本质而在他的《艺术史》一书开头发出的感慨!
预设在图像中,我们通过融合,领悟图像的意蕴。意蕴离不开图像,所知接近所见。而预设在图像之外,弱化图像是近乎必然,所知来自于共谋而绑定的传意。我们对图像外共谋而绑定的传意越多,我们就知道得越多,结果是所知大大超出从图像所看。沉积的理解会衍生出新的理解,想法衍生出新的想法,观念衍生出新的观念,而这些汇总编织着传意,图像也就华丽转身为象征符号。
《那一刻》 区志航
真实与娱乐
图像中的预设,永远遵循真实性的原则,即便是虚构,也力求符合心理层面的真实性,直逼以假乱真,让生命融合,既严肃又认真。图像外的预设,遵循的是娱乐性原则,让注解、叙述和阐释包围着观众,但永远让人有隔隔不入之感——带有几分怀疑,几分儿戏,几分调侃。
你被告知、说服,加入共谋的行列,去参与编造一个美好的神话。没办法,你不如此,就无法理解作者预设的传意。
隐喻与象征
预设在图像中,意蕴通过隐喻去实现,艺术的创造实质是隐喻的创造。预设在图像外,传意通过象征去达成。
隐喻是符号的雏形,但不是纯粹的符号,它永远比符号多了些什么,如丰富的视觉元素,所以活力无比。象征是纯粹的符号,图像一经与传意绑定成了象征,就仅存一个单纯的符号样式,给人有呆板乏味之嫌。
隐喻入心。图像结构与某种生命结构相似,所以能激活生命体验,走进生命里,与生命融合,用生命体验去感悟意蕴。象征入脑。象征是约定、俗成,一经约定,图像与传意就绑定在一起。象征是认同、认识,只能理解,而无法体验。所以无法入心,只能入脑。
在隐喻中看到的是自已——自己的感悟和体验,所以亲切。在象征看到的是他人——他人的意图和想法,所以只在心的外围而存隔膜。
隐喻是对相似的触发联想。隐喻的关联是联想的关联——生命与图像的关联——有了这种关联才能浮现思想和观念。象征是通过认同别人,从而有了图像与传意的绑定关系——是一种契约性关系。
相似有无数种可能,所以给图像的个性构建有多种多样的可能。虽说个性构建,但却可让观者体验——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预设在外的个性构建,是私秘性的构建,只有经过反复出现(如区志航的《那一刻》),喋喋不休的述说(如杜尚的《泉》),制造奇谈怪闻(如克菜因)……一切,只为引人注意,强化说服,使人认同。
疑问与反思
预设在图像之外的艺术实践,源于对现代艺术形式主义的消解,本质上是概念艺术的宗旨和主张——如观念至上。但“随着1990年代美国西岸的艺术批评家戴夫·希克发起而迅速发展‘美的讨论’,审美问题再次被重视。”这无疑是对概念艺术的反思而做出的思考——重新回归审美。“对于视觉艺术的核心理解要回到‘形式’这个问题上来,因为没有了形式,我们就无法从视觉层面进行交流。”
东松照明、区志航、克莱因和杜尚,他们都在利用艺术去提出问题,只不过杜尚、克莱因质疑的是现代艺术的观念,而区志航、东松照明提出的是社会性问题。这或许会给人一种错觉,就是艺术的功能就是提问。但这又引发了更多的质疑——难道艺术就只一味解构?一味的视觉贫瘠化(这是预设在图像之外的结果)?艺术除了提问功能还需不需要有其他的功能?
我们不妨冷静下来,去思考预设在图像之外这种实践应走向何方,是否应重新回归图像的形式等问题。
除了问题仍是问题,关键是问题要我们去选择,要我们的回应,要我们调整实践的方向,投入新的探索,在实践中寻找出路。
在开放中娱乐,或在娱乐中开放,或许没法分清。本着你参与你共谋的逻辑,自然我也成了共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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