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上山 · 世界稻源 · 上山文化
编者按:浦江人杰地灵,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文化底蕴,都让人留恋忘返。《早安浦江》新开辟作家写浦江的栏目。本期推出的是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徐水法老师的文章,以飨读者。欢迎大家踊跃投稿,稿件请发491513601@qq.com邮箱。
白岩岭 撩开你的多彩面纱
白岩岭,一直是一个清晰而模糊、遥远又亲近如梦境般的存在。
很小的时候,每年都会从祖母嘴里得知,祖父会半夜三更起来,挑起猪篰和村里人结伴,翻越白岩岭去县域东边的岩头城去揢小猪。偶尔,寡言的祖父会和祖母说起岩头城集市的繁华和闹猛。当时一旁幼小的我,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到那个叫岩头的城里去玩玩呢?祖母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翻不过白岩岭的,那时一座高得让人爬的两眼翻白的岭,当时就把我吓呆了。
后来上学了,听村里人说,读高中要去一个叫虞宅的地方,五六十里路,最难的就是要翻越白岩岭。又是白岩岭,为什么总是绕不过白岩岭呢?
幸亏后来通了公路,上中学、去县城,直接坐上汽车就行。还有那个祖父揢小猪的岩头城,原来是县城下面的一个小镇,叫岩头陈是因为那里的人大多姓陈,是我自己想当然了,听祖父说那里的热闹繁华就以为就是城市了。绕开了白岩岭,反倒成了一个小小的心结,这条从祖父以及祖父的祖父一直传下来揢小猪的“官道”,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山岭?仿佛一块可望而不可及的面纱,竟然悠悠蒙了几十年,一直无法如愿以偿。
2022年的一天,有幸参加县月泉学社江东放先生组织的“迎新年走古道,探觅乡土文化”的活动,终于圆了几十年前孩童时发轫的登白岩岭之梦。
善德之路
白岩岭山脉东西走向,成为浙中浦江北乡山里通往县城以及县域东部平原地区的“横断”山脉。白岩岭南北通途,北边入口在檀溪白岩殿下村,南边则是岩头陈塘坞村入岭。我们是从陈塘坞村后进山,一条顺着溪流溯源而上的田间小道,蜿蜒在冬日的山野之间,枯黄的杂草在我们的脚下“簌簌”作响,抬眼看到远处山上苍翠的青松,在风中摇曳,形成鲜明的对照。
整个山谷成山里农家常用的毛竹簸箕形,渐走渐窄,山影也越来越重,昭示着我们正在走向山谷的纵深,也就是白岩岭的腹地,白岩岭厚重的历史深处。从1068年到2022年,期间跨越了近一千年的历史,自宋以降,历经元、明、清、中华民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江山兴替,改朝换代,然古道依旧,风光如昔,叹喟一声“悠悠岁月”,也不为过。
相传在北宋天圣年间(1023—1032年),檀溪陈氏二祖唐公,感于北乡山民进城不易,就募集资金,出资出力,亲心亲为,历时三载,在草木纵横、山陡岩峭的崇山峻岭之间,开拓出了长达十余里的白岩岭,平缓地方铺设鹅卵石,稍陡地段则用条石和鹅卵石交替使用,至于山势陡峭,直接用大块条石铺设,古道修成,从此天堑变通途,山里数万人多了一条出山坦途。
陈氏先人的一次善举,多了一条出山古道。这样闪烁着古代先民仁心善举的行动,不仅陈氏如此,走在这南往北向的白岩岭千年古道上,几乎俯拾皆是。北段半山腰上的“舒息亭”,是在百年古亭的旧址上重建的。据说这是一位义乌商人捐资建造的,百年前建造舒息凉亭的匾额,因年代久远从中间断裂,现在拼凑完好依然镶嵌在两边亭门上方。让人感慨的是,匾额上除了亭名和“民国二年”“为首人捐建”外,找不到当时出资出力善心人的姓名,不由人不想到古人对于善心善举的精辟之语,“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千年的时间长河里,多少善行善举已经湮灭,幸好留存的古道,古道上的花草树木,依旧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些先人们留下来的善德痕迹。千年之间,可以想象十里古道不知修缮了多少次,这不是政府可以拨款整修的官道,自然就是四方八乡的善心人士捐资捐物,使得这条古道千年畅通。孝善桥、望仙桥、同乐桥、汇源桥这四座赫赫有名的古石桥,分别有多名善心人捐修而成。除了岭北的舒息亭,还有岭南的永乐亭,无不都是千年以来一代代善心人建造、修缮的。
值得一提的是居住于白岩岭上的段姓人家,是太平天国时期躲避战乱从安徽安庆一路颠沛流离,最后定居此处的,或许自家的经历让他们深知出门在外的不易,也或许是他们血脉深处流淌着中华民族善心善德的余风流韵,他们几乎把自家当做过路客商、翻岭乡民的中转站,不仅提供休息场所,对于有需要的过路人,还会安排吃住等,一家几代人竭尽全力,为过路客人提供方便,百余年间,被山里山外的人传为美谈。
藏宝之岭
刚步入白岩岭古道,听人说古道中有个“金鸡化砂”的景观,据说离陈塘坞村二里多路有个山坡,寸草不生,山腰上有两块黝黑石头,仿若两只鸡趴在沙土中,稍有风吹草动,就见山上有细小砂石自上滚下,簌簌作响,正如鸡群扒沙。相传有过白岩岭的商人亲眼见过这石块白天为黑石,晚上化金鸡,下山坡来谷底饮涧底清泉。被人抓了则化为柴根之类,背着人又是金光闪闪的神鸡仙鸡。故此处山坡名之金鸡化砂,流水山涧称为金鸡糟,谷底石桥则有金鸡桥之谓。
给一些地方建筑、山水景观蒙上一层美丽的传说,可以说比比皆是,比如金坑岭满坑都是金子、铜板岭遍地铺满铜钱,或许就是这些先入为主,让我对白岩岭的金鸡化砂,感觉也不过是乡人牵强附会,无非为白岩岭增添一些话资、让人感觉神秘而已。
山路蜿蜒,渐行渐陡,转过几道大大小小的弯后,山势越来越陡,两旁的绿树翠竹益发显得浓重起来,感觉每个人越来越深入大山的腹地。登临一处小小陡坡,上面有一小块相对平整的谷地,远远看见一块景点介绍牌,莫非又是一处如金鸡化砂的人为景点?待我站立牌前,一目十行草草看完文字,再看见牌子后面数米外山脚下,一个装着铁栅栏大门的黑乎乎的山洞,一下子粉碎了我站在金鸡化砂山坡下的想当然。
从介绍中才得知,白岩岭以及周边山脉不仅有黄金矿脉,还有银、铜、钨等多条矿脉。上世纪1976年10月,浙江省第四地质大队200余人,进驻白岩岭一带,历时三年,进行探矿,不仅发现了金、银、铜等多条矿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白岩岭一带的淘金挖银采矿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早中期,至今仍有十几条古矿洞,长的几百米,短的也有几十米,高度、宽度有超过二米的,开矿历史超过五百年,这些都成为铁一样的实证。遗憾的是,最终的勘探结果是多种金属矿脉确实存在,只是储藏量不大,开采价值不大,只好封存洞藏。
由此我想到流传于白岩岭一带金鸡化砂的故事,有商人捡到金鸡回家后,金鸡变成柴根,放回白岩岭原来那个山脚,又变回金鸡,如此反复,只好放回金鸡,祈祷金鸡保佑生意兴隆万事如意,商人最终如愿以偿。我觉得故事由来应该不是这样,或许是那个商人路过白岩岭,捡到一大块狗头金,怕被人惦记,就编了这么一个捉放金鸡的故事。至于后来做生意发家了,自然是那块狗头金带来的好运。
传说也好,事实也罢,其实已经不再重要,面对脚下依旧延伸向山顶的古道山间小路,这一处寻常的山民必经之道,不去说它曾经的人如流水,也不提从1023年古道动工修筑到现下的2022年,整整一千年的古道历史,是多么厚重的一本书。仅仅拥有数十处历经五百多年风雨的古矿洞,白岩岭本身的历史、人文价值,已经足够可以成为地域的一块文化高地。
文化之库
白岩岭从南边的岩头镇陈塘坞村到北边的檀溪镇白岩殿下村,约2个钟头的步行路程,最让人流连忘返无法忘怀的不是触目皆秀的山林草木自然风光,从踏入白岩岭第一步起,就会被无数种文化撞怀和熏陶。
短短一条连贯县域东西的山岭,居然留下了白岩殿、白云庵、白岩庙和白岩寺等多处宗教文化遗存和遗址等。白岩殿至今依然殿宇森森,耸立在白岩岭的北侧,建庙历史可以追溯到南宋第一个皇帝赵构逃难至此,蒙西晋羊太傅护佑,逢凶化吉,宋高宗留下御赞赠白岩殿,虽几经兴废,然公道难违民心,至今殿内祀羊太傅夫妇坐像,同享有观音大士、关公等神佛,四季香火不断,先贤事迹传诵不止。白岩庵、白岩寺终因朝代更替,风雨侵蚀,早已毁圮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所幸有县内先贤留下诗文,让后人得以遐想当初钟磐声声、梵音阵阵的盛况。如邑人明进士、顺德知县倪尚忠曾先后两次游览白岩寺,他在《白岩寺》一诗中写道,“风尘廿载始重游,曾记题诗在上头。荒草断烟迷旧径,废墟别构讶新眸。……”诗中不仅可以看出诗人前后相隔二十年到过白岩寺,第一次游览时曾在寺壁上题过诗,还道出了第二次到访时看到旧寺新建令人惊讶等。
除了倪尚忠留下诗文,明代邑人方乔写有《白岩山居》诗,“最爱地偏邻涧壑,也知门静迥尘寰。竹深啼鸟频惊梦,山近溪云却伴闲;老树压檐枝偃蹇,清渠绕砌水潺湲。谁云箕颖今难觅,自许巢游尚可攀。”显然,在诗人的眼中,身居白岩山上,不仅觅得了一片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完全可以过上像巢父和许由那样的隐士高人生活。同样诗赞白岩殿的还有明洪武河南布政使陈正性的《白岩庙》一诗。诗赞白岩岭的还有清乾隆进士、邑人戴望峄的《由双溪口抵岩口》《过白岩岭诗(二首)》等散见县内外传世文集和家谱册录,足见白岩岭上下流淌着一条诗词之溪涧,千百年来,余响不绝。
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可以说是承载了白岩岭传统文化的一半。龙牌位是白岩岭神话传说的代表,据说白岩岭一带原有火龙、水龙、金鸡三大神兽,其中火龙有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因此和水龙、金鸡闹矛盾,以至于造成白岩岭一带水土失常,五谷歉收,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天上玉帝下诏水龙、金鸡征讨火龙。火龙不敌,却也不降,自己撞岩而死。天帝感其不屈,特许其在如今白岩岭龙牌位地段,立下灵牌,可以享受人间香火。神奇的是,在白岩岭上下到处可见黑不溜秋石头之外,在龙牌位附近的山涧水底,触目都是长长的暗红色的石头,让人几疑这就是那喷火的火龙遗存的骸骨。还有如金鸡化砂、羊太傅护宋高宗、白岩神雨中护过路商人、淘金故事等等无数传说故事、山歌民谣,汇成一条反映白岩岭一带百姓美好愿望、朴素的善恶观念的民间故事河流,其丰富的故事素材,成为南入浦阳江、北汇壶源江的两条主要支流,最终融入为浦江境内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白岩岭因岭北山中有石如白璧得名,到得近处,果见路边一突兀巨石如屏,呈灰白色,和周边散碎岩石泾渭分明。还有岭北山腰之上的太师椅石,中间一石平坦如砥,背有靠石,两边则有扶手一样的石头拦着如拱卫,状若一把太师椅放在路边。还有岭南的龙牌位石呈赤色,还有狮子泉上方的狮子岩……,以及其它尚没有发现的白岩岭奇石文化。
岭南进山不远的望仙桥、孝善桥等一连四座古石桥,岭北不知名石桥等彰显古代手艺人匠心精神的石桥文化。
……
诚如白岩岭一带的老人说,淘金是个技术活,千淘万洗始见金,文化也是。走马观花一趟白岩岭,看到的听到的,也只是千年白岩岭的只言片语,不可能深层次的进行探讨和挖掘白岩岭的厚重文化底蕴。
作为一条曾经连接浦江东部平原西部山区两大区域的主要交通古道,它是不幸的,它承载了千百年来一大区域的交通要务,尽心尽力,最终在交通越来越发达的当下,它被踢出时代发展的洪流。
作为一条人流往来连贯东西、承载了千年文化的古道,它是幸运的,承受古道恩泽过的人们,没有忘记过它。它得到了重新修缮,让它再度焕发当年的风采,更重要的是,挖掘出了古道的许多文化,让每一个登临白岩岭的人,不仅可以身体力行体会古人的生活体验,更可以得到一次传统文化精粹的洗礼、古道文化积淀的熏陶。
徐水法,浙江浦江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曾任浦江县作协主席。已在《小说选刊》《散文百家》《读者》《小小说选刊》等先后发表散文小小说百余万字。曾获《小说选刊》举办的“武陵杯”小小说大赛三等奖、浙江省作协举办的“江郎山杯”散文征文三等奖等各级奖项数十次。已出版散文集《红尘寄情》《石门槛上不老的歌谣》《都市阳台上的天空》《一个人的江南地理》、小小说集《金手指》《谁是谁的恩人》《享受阳光》等七本。
百县千碗·拾味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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