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Whale Fall:它自己会成为它自己

体娱   音乐   2024-10-02 21:02   四川  

E 君按:这是一篇投稿专访。Whale Fall 今年中国巡演成都站试音后,Dylan 与乐队做了一个线下访谈,这是一个记录。全文作者 Dylan。

从洛杉矶走出的乐队 Whale Fall 依然清晰记得 2019 年开启第一次中国巡演时所受到的追捧,他们称之为属于他们的“披头士”时刻,那是他们在美国没有的体验。他们无比珍视和感激与中国乐迷的这种联系,时隔五年,他们带着新专辑《FIVE》再次踏上巡演旅途。

在 2019 年结束巡演返回美国后,他们将旅途收获的一些中国元素加入一张接近完成的新专辑中,并将专辑取名《It Will Become Itself》。他们喜欢这句充满哲理的话,认为它契合了该专辑源于一次即兴的特质,并将其对应的中文贴在了自己的官网首页。

成都站演出之前,我很高兴能够与他们聊一聊新专辑和中国巡演。他们很有活力,热情而真诚。

采访结束后,J.Matt 向我抛出一个问题:“有乐迷和我说小号在中国很受大家的喜爱,你可以给我稍微解释一下吗?”

我想是这样的,我想到小号在万能青年旅店和惘闻的音乐中的展现,我会想起小号响起时台下乐迷的欢呼。但我没办法说清楚为什么人们有这种偏爱,我开始支支吾吾,不知所言。过了一会儿脑子里涌出这样一个解释:我想小号在音乐中的出现是一个回答,它拨开迷雾,让人们感觉到希望。

接下来让我们开始吧,潜入深海,探寻鲸落。篇幅较长,大约需要 8 分钟时间阅读。

Q1:非常感谢你们抽出时间接受我的采访,欢迎各位,五年后带着全新专辑《FIVE》再次来到成都。首先,请给我们介绍一下自己在乐队里的角色吧。

Dave--- 吉他 / J.Matt--- 小号,键盘,口风琴
Tokle--- 贝斯,吉他 / Aaron--- 鼓 / Ali--- 吉他

Dylan:我想问一下 J.Matt,你同时使用小号和短号两个乐器吗?

J.Matt: 这是个好问题。我以前只使用短号,大概一年半以前我拿到一支小号,现在我只使用小号了。两年半之前我使用短号完成了新专辑《FIVE》大部分内容的录制,后面我又用小号加录了一部分,比如 EI Jinete 里面的小号。是的,我“叛变”了,未来我可能会再拿起短号,但现在我更喜欢小号。

Q2: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下你们五个人是怎样聚集在一起,以及你们如何决定给乐队取名为鲸落吗?

Dave: 乐队成立于 2011 年。在那之前,Ali、我和 Aaron 在纽约布鲁克林有一个叫 Lunar Maria 的乐队,后来解散了。那之后我来到 LA,开始和 J.Matt 一起做音乐,然后阿里加入进来,我们三个人开始创作第一张专辑。后来我们又邀请 Aaron 录了鼓。

Aaron: 那时候我还住在纽约。

Dave: 对,他从纽约飞过来,完成鼓的编排并进录音室录制。Tokle 和 Aaron 是朋友,于是他也加入进来录制了贝斯。第一张专辑就这样完成了。几年后 Aaron 搬来 LA,我们一起完成了第二张专辑。从那以后,我们就形成了稳定的五人阵容。

关于乐队名,我们读了一篇关于鲸落的文章, 也就是鲸鱼死亡后它的身体沉入海底。它变成了一个“卡路里岛”,它为海底的生态系统提供营养来源,而海底大多数时候就像沙漠一样。我们喜欢死亡、生命的循环这样的概念,就像《The Lion King: Circle of life》。

Whale Fall 在访谈现场

Q3:明天你们将在北京完成此行最后一场演出, 也是在那里你们开启了 2019 年第一次中国巡演。现在回顾那一刻,你们有什么感受?

Tokle: 首先,我们感到无比荣幸和感激。2019 年来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这里有粉丝。我想着我们会去一个小酒吧,大概会有几个美国观众,也许还有几个当地人过来看看。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期望。当我们到了北京,我们去了 School 酒吧。我们问酒吧的人:你觉得有人会来看演出吗? 他看着我们说,“我觉得你们的票会卖光。”我只觉得他在逗我玩儿。

我们到了场地,整个街区都排起了队。我就想,难道今晚有另外乐队的演出吗? 我们完全惊呆了,我们从后台出来就看见现场挤满了人。Aaron 坐在 5 英尺宽的鼓座上,眼前的灯光、音响、人群和我们那一刻拥有的能量,我想那是我们乐队成立以来梦寐以求的时刻。我至今还保留着那次巡演中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在舞台上拍摄的 Dave,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看着我,就像在说,你能相信吗?


上文提到的 Dave 的照片

对我来说,它对我的影响非常深,因为演奏音乐是我一生的热爱。能够为这些被音乐吸引而来的观众演奏,这是作为音乐人你能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们在中国一起收获了这一份恩赐。这不仅是我们在音乐上的合作,我们一起旅行也很愉快。我们与五位非常好的朋友以及 Aaron 的妻子和 J.Matt 的妻子分享这段经历,与来自不同城市的人们分享这段经历,不少是一些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城市,成都就是其中之一。

我听说过上海,听说过北京,但其他城市我都不熟悉。我们去到那些地方,看到挤满人的现场。是的,这是一个梦想的国度,绝对是。


乐队 2019 年行程图

J Matt: 我不知道中国的粉丝是否了解我们在美国或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们基本上只在洛杉矶市演出。去年我们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 POST 音乐节上演出。

中国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非常特别的经历,在 CAN 的现场,有数百甚至数千人真正了解并热爱我们的音乐,这是我们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所以它非常特别,非常激动人心。然后能够和粉丝在签售环节真正和他们面对面的交流。这是非常深刻的,让人感觉值得和满足。

Q4:你们还在中国最大的器乐音乐节之一 —— CAN Festival 上和来自亚洲、欧洲、北美的乐队同台演出。我想你们肯定也看到了中国乐队带来的表演,其中有一些印象深刻的表演吗?

Tokle: 有个乐队叫声子虫,他们完全震撼到我了。

Aaron: 我知道大象体操,不过他们没来 CAN 演出。我超级喜欢这个乐队,他们很厉害。

*Can Festival 官方图片

Q5:倦鸟唱片和惘闻艺术是你们两次巡演的主办方,也带来了新专辑的实体和周边。他们一直致力于邀请一些国外的优秀乐队来中国演出。他们当时是怎样让你们的中国巡演落地的,可以简单分享一下你们之间的合作吗?

J Matt: 他很神秘,大家都叫他 EIGHT。19 年他联系到我们邀请我们来巡演。我们真的很荣幸,让我们的唱片由倦鸟发行,并能够巡回演出。作为主办方,他们做得非常棒,带我们去全国各地巡演。但除此之外,我们对幕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我们只知道他们做了令人惊叹的事情,突然之间,我们在数百人面前表演,这就像魔术一样。

Tokle:他们让演出无缝衔接,日程安排总是很准时。周边看起来很漂亮,场馆和设备很棒。巡演前他们来询问我们需要怎样的设备?我说我想要一个 SVT 810 贝斯音箱,Dave 想要 Marshall JCM900,Aaron 需要一些镲片和军鼓。然后我们出现的每一个地方,这些东西都在。EIGHT 是我们第一次巡演的巡演经理,我们这次的巡演经理是孟鸠老师,我们非常感激他不停为我们提供帮助,倦鸟的工作人员都是真正专业和敬业的人。

Q6:洛杉矶是一座电影之城,音乐之城。在摇滚乐历史上,很多著名的乐队来自这里,像 THE DOORS、RHCP、METALLICA。鲸落的音乐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洛杉矶或者加州地区音乐氛围和文化的影响呢?

Aaron: 很难说我们特别受到洛杉矶的影响。我肯定会说,那里有一些灵感,我认为大加州地区给了我们很多灵感。举个例子,在《Madrean》中,我们有一首歌 Tahquitz,那是 LA 周边一座荒凉的山。内华达山脉的风景塑造了这张专辑,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我不会说一定是洛杉矶这座城市,它当然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因为那里有不同的深厚的文化。

Tokle: 各种不同的音乐。

J.Matt: 对,非常多元的音乐。

Dave: 比如拉丁音乐的影响,一些西部主题的东西,比如莫里康内。

J.Matt: 我们大多都不是加州人。Dave 来自内华达州,我来自新墨西哥州,Aaron 来自科罗拉多州, Tokle 几乎在全国各地游历。只有 Ali 来自加州。我们选择聚集在洛杉矶,因为这能让我们从中受益。洛杉矶是个大熔炉,多种多样的文化,以及强烈地来自西班牙的影响。

Whale Fall,2010

Tokle: 你可以很容易在洛杉矶找到各种你要的食物和音乐。Aaron 在一家爵士俱乐部工作,那是城里最好的爵士俱乐部之一。我们遇到了一些很棒的爵士艺术家,他们在除了第一张之外我们所有的唱片中带来过表演。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对我们音乐的影响,但这是一种资源。让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界级爵士演奏家来和我们一起演奏,那种感觉真的很棒。

Aaron: 对,BLUE WHALE 爵士俱乐部,我曾经在那里工作过。我们遇到了一些非常有才华的人。这些音乐家给了我很多灵感,后来我和他们成为朋友,我很幸运能够邀请他们和我们合作。我们在第二张唱片里加入了 Santa Maria 的萨克斯。我们请来了不起的Josh Johnson在《Sondersongs》中演奏中音萨克斯。我们还有另一位杰出的爵士萨克斯演奏家 Daniel Rotem,他在我们之前的两张唱片带来了演奏,包括第 5 张的一小部分。

还有一位来自亚美尼亚的现象级大提琴演奏家 Artyom Manukyan,他给我们的音乐带来特别的东西。我们不需要给他任何建议,他就能跟着音乐的感觉即兴创作。我曾邀请他来加入我们此次巡演,但很遗憾他现在正和其他乐队一起也在巡演当中。这次的新专辑录制时他已经搬回了亚美尼亚,所以他把录音文件发给我们,然后在 LA 完成混音。我们感到很幸运,即使相隔甚远我们仍然能够与他合作。加入他那一部分后,就像是最后一层终于完成了搭建。

Q7:你们在 Instagram 上发布新专辑时写到:如果器乐音乐不是一种对当下的纯粹表达,那么它会是什么?可以把每一张专辑看作乐队一段时间状态的反映吗?你们通过专辑的方式来分享生活的瞬间。

J.Matt: 可以这么说。很多时候我们的演奏源自内心深处的东西,直到我们将其表现出来,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它。我们在一起写歌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 jam,到最后渐渐成形。我们会尝试去理解我们获得的东西,找寻它对我们的意义。大多数时候我们也希望听众能够赋予自己的意义。不过,正因为这样的内容来自内心深处,我们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这就是为什么,音乐有自己的语言。


Whale Fall,2012

Aaron:音乐突破了语言的障碍,即使我们不会说太多中文,我们仍然可以不可思议地与这么多中国听众建立联系,表达我们的情感。同样,音乐也给每一个人提供一个去和外界建立联系的机会。

Q8:鲸落的上一张专辑叫做《It Will Become Itself》。你们曾讲述,专辑名来自与中国朋友的一次关于创作的交谈,因为它很契合这张来自于一次 38 分钟即兴的专辑。同时,在《A Street Scene》这一首歌中,还有一段在一间中国寺庙的录音。所以,上一次的中国巡演,是不是让这张专辑“become itself”?

Tokle:对,是这样的。在我们回到美国之后我混了这张专辑。回去后我们一起听了一遍那段录音,我们觉得很特别,我们想用它做点什么。Godot 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来自广州的艺术家,我们当时聊了聊她的艺术和创作过程。她说她在艺术上的创作和我们做音乐的过程有很多同步性,她偶然说出了那句“it will become itself”。她说:“认真感受你正在完成的作品,并与之互动,如果你真诚面对它呈现给你的东西,它就会成为它自己。”我喜欢这个概念。我们希望了解这里的人在回应什么,以及他们从中收获了怎样的情感。

Q9:新专辑名字是「FIVE」,这一数字对你们的意义是什么呢?能不能给我们简单讲讲新专辑的创作历程?


Whale Fall 2024 中国巡演海报

J.Matt: 数字 5 对我们来说有很多不同的含义。首先,这是我们的第五张专辑。其次,我们有五个人。我认为我们真正想要关注的是我们五个人的合作,这种联系的力量,以及我们的音乐从这些联系中产生的方式。不管是音乐上还是个人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距离我们上次中国巡演正好五年。此外,Tokle 还有一些其他的思考。

Tokle: 五种感觉,五个手指,五种元素。我觉得对我们很多人来说,过去 5 年是非常具有挑战性和混乱的 5 年。对我个人来说,过去的 5 年是个人成长发生深刻变化的时期,是我一生中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个五年。

Whale Fall 2019 年在疆进酒

J.Matt : 与其说这个专辑名具有某种含义,不如说它是缺失的。这样,我们可以让它能够被自由联想。比如《Madrean》就预先设定了这样一个联系:对我们生长的那片土地的致敬,这是一种禁锢。所以这张专辑我们放弃概念的预设,听众可以通过音乐寻找到自己与它的联系。

Q10:在即将出发前往中国的几天前,你们在朋友圈发了 LA 的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 LA 远山燃烧的山火。发布新专辑那天,你们写到:大火在西部土地上燃烧。这让我联想到新专辑的封面,据了解是由 Tokle 设计的,Tokle 可以给我答案吗?

Tokle: 专辑封面是我和 Dave 合作完成的。我们以前的专辑都更像是海洋,或者更像是水的主题或调性。这张唱片和其中的音乐感觉更像火焰。感觉更凶猛,感觉更热烈。过去五年的经历是炽热的,有着很强的内在紧张性。一到录音室,我们立马进入一种紧张的状态,我们能燥起来,在即兴中有着极好的默契。

当我们最后完成这张封面,我觉得就是它了,这与音乐无比契合,对我来说简直完美。但这张专辑本身不是关于山火的,而是我们写这首歌时的感受。记得前一阵山火季开始时,在这次旅行前大约两周我开车至旷野,看到山坡被野火吞没了,那是我见过最大的山火。

看见以野火为背景的洛杉矶,我觉得真的感觉非常震撼。它是一种,它更像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种特殊性。这是一种身处一个大都市、人口如此稠密但又如此狂野的地方的感觉。南加州的自然景观和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人文景观并置在了一起。

Q11:新专辑中有一首歌《Tokamak》,是一个物理学术语,一个核聚变科研装置,你们将艺术创作比作为这样一个能量变化的过程。请问激励着各位不断创作的能量来源是什么?

Dave: 我觉得能量的来源就是我们五个人聚在一个房间里玩音乐。我们的音乐基本上没有预设,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即兴创作。当我们聚在一起时,会有很多被压抑的能量、创造力和联系。就像 J.Matt 说的那样,它很快就从我们身上冒出来了,很难解释它从哪里来的,但这就像是我们所谈论的 Tokamak 的能量爆发一样。 

Tokle: 对,这是一个扩散的概念。当单一的能量被聚集在一起时,能够被转化为更大的能量来源。对我来说,这真的有点像 Tokamak 具有的象征意义,当能量聚集在一起时,它比各部分的总和更大。

Q12:在大约十年前的一次采访中,当时你们觉得海外演出是一个有些遥远的目标。而现在你们发布了第五张专辑,并且在两次中国巡演都取得了巨大成功。请问现在鲸落有新的未来计划吗?

J.Matt: 我认为我们还没有看到很远的未来。我们希望尽可能多地回到中国,我想说我们真的被在中国的经历宠坏了,美国几乎没办法和这里比。美国的演出没有中国这么有吸引力,尽管我相信我们会在美国继续演出。我想我们可能也想去世界其他地方,特别是欧洲,可能还有拉丁美洲。

Aaron: 基本上,我们想去所有和音乐产生联系的地方。我认为就像 J.Matt 说的,我们真的没有想得太远。我们在等待人们想要听到我们音乐的消息。我们很想去,我们想去那里,我们努力尝试与人们建立联系,如果我们只待在美国,这很难。现在我们已经与更多听众建立了联系,我们想要追求任何地方,你知道,任何地方的人都与这个有联系。

Q13:最后,对中国听众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吗?

J Matt: 我想我们会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回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倾听和喜爱。我记得我们上次巡演在武汉演出时,有一位名叫 Jirong 的中国歌迷,帮助我重新认识了我们自己的音乐。她说“键盘旋律听起来非常悲伤和忧郁。但是,那个段落之后,以一种胜利的方式在小号上演奏完全相同的旋律、相同的音符。感觉似乎我们可以度过这些困难时期,我们可以克服,我们可以战胜它们。”我当时想,哇,这样的诠释太完美了。

Whale Fall 2019 年在武汉

Dave: 我总是很惊讶,被人们听我们音乐时产生的情绪所影响,因为我在台上能看到他们。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社交媒体之类的原因,但在美国,有很多自我意识和防备,他们不太愿意把情绪表露出来。

在我们的演出中,我们会时不时向下看。我记得我们在上海场的演出,观众中有一个女孩闭着眼睛,手捂着心口,在我们演出的大部分时间里保持着微笑,期盼着的神态,又随着音乐摇摆。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想我在美国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能够感受到那一刻,看到有人体验着我们的音乐,没有比这更让人快乐的事儿了。我希望中国听众能保持这种状态,因为这是我会怀念的品质,罕见的品质。

Tokle: 那是绝美的一刻。我想非常清楚地说,我们对此感到荣幸,巨大的荣幸。

*采访照片拍摄者:张泰源。其余图片如无*特殊说明均为乐队提供。


祝好。


EDopamine
创立于2018年的器乐摇滚杂志。 每周二、五、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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