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保利拍卖丨明末思君子,风雨不改度——《赵忠毅、高忠宪、周忠介三公手札册​》读后

企业   2024-11-17 13:18   中国香港  



明末思君子,风雨不改度
——《赵忠毅、高忠宪、周忠介三公手札册》读后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陈根民/文

早年就读中学,学校组织观看电影《桃花扇》,及至女主角李香君唱到“东林伯仲,俺青楼皆知敬重。干儿义子重新用,断不了魏家种”一句,竟被感动良久。大学毕业后,主讲《元明清文学》,当讲解至李玉《清忠谱》时,甚是感叹于一向儒雅的苏州人竟变得如此铁骨铮铮,视死如归,自然也就大悟岳飞墓前的那句“忠奸自古同冰炭”的名联是何以诞生并广泛流播的。后人之所以不吝以“君子”“忠臣”等词冠于东林党人,绝非无端、偶然之事。

铁保《人帖》序中言:“书以人传,人不以书传。”话虽有些偏颇,却不无道理。早在民国年间,苏州藏家潘承厚即收藏并影印有《明季忠烈尺牍》。以当今国内文博单位为例,这方面的藏品也不胜枚举,且品级甚高。例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东林五忠札合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明季五忠尺牍》,上海博物馆藏有《东林五君子行书札》《明季六忠烈遗札卷》,等等,流风馀韵,不绝如缕。

本件《赵忠毅、高忠宪、周忠介三公手札册》,包括赵南星的自书诗札、高攀龙的信稿与诗稿、周顺昌的二通手札,实属屡经名家之手的罕见尤物。特别经过罗振玉的有力加持,包括双题签、著录、题跋、钤印等,其保真度几乎毋庸置疑。(附图1)若干年前,已有学者对此作了一定程度的研究。本文将在此基础上,再作适当的纠正与补充,以期全面正确地解读此作,重新审视该作品的学术价值。


赵南星、高攀龙、周顺昌
《赵忠毅高忠宪周忠介三公手札册》
册页 水墨纸本
29×16 cm×8,28×29 cm×4,29×14 cm×2



著录:
1.赵南星诗翰见赵南星著《赵忠毅公集》卷二,第29页,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十一年(1638)范景文、姜大受刻本。
2.高攀龙诗札《柬缪西溪太史》见高攀龙著《高子未刻稿》数部,“柬缪西溪太史”,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代抄本。
3.高攀龙诗札《柬周来玉侍御》见高攀龙著《高子遗书》卷八,第28-29页,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刻本。
4.高攀龙诗札《柬李次见侍御》见高攀龙著《高子遗书》卷八,第68-69页,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刻本。
5.高攀龙诗札《柬杨道尊》见高攀龙著《高子未刻稿》数部,“柬杨蘧初道尊”,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代抄本。
6.三公合册见罗振玉著《贞松老人遗稿丙集》之《宸翰楼所藏书画目录》,“明赵忠毅高忠宪周忠介三公手札册”,上虞罗氏铅印本,1941-1947年。
7.罗振玉著《贞松老人遗稿丙集∙贞松老人外集》卷三,“赵忠毅公诗翰册跋”、“周忠介公尺牍跋”,上虞罗氏铅印本,1941-1947年。
8.罗振玉著《雪堂书画跋尾》,“高忠宪公手札稿跋”,上虞罗氏贻安堂民国刻本,1920-1921年。
9.罗振玉著《雪堂类稿∙丁∙书画跋尾》,“78.赵忠毅公诗翰册跋”、“69.高忠宪公手札草稿跋”、“73.周忠介公尺牍跋”,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
10.赵南星诗翰高攀龙诗札见罗继祖整理《雪堂类稿∙戊∙长物簿录》之《雪堂书画隅录》,“22.赵忠毅公诗翰”,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
11.高攀龙诗札见罗继祖整理《雪堂类稿∙戊∙长物簿录》之《雪堂书画隅录》,“18.高忠宪诗札稿册”,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年。
说明:
1.赵南星诗翰上款“景从”为其友人汪景从。《赵忠毅公集》卷二有诗《壬子仲春,与梁升吉、徐新周、汪景从、吴昌期及其子贞复游泲上,取水烹茶》。
2.高攀龙诗札中“缪西溪太史”为缪昌期(1562-1626),号西溪。《东林点将录》中,其为“天机星智多星”,因反对阉党,而遭残害,与高攀龙、周顺昌等合称“东林后七君子”,谥“文贞”。
3.“周来玉侍御”为周宗建(1582-1627),字季侯,号来玉。曾官监察御史。天启间上疏弹劾权阉魏忠贤,下狱致死。为东林七贤之一。
4.“李次见侍御”为李应升(1593-1626),字仲达,号次见。上呈魏忠贤七十二大罪,天启六年被杀于狱中。为东林七贤之一。
5.“杨道尊”据《高子未刻稿》“柬杨蘧初道尊”为杨弘备,字无我,号蘧初。万历四十四年(1616)中进士。天启二年(1622),升苏松常镇兵备副使,改湖广副使。五年,升山西右参政,分守河东道。六年,升山西按察使。崇祯元年三月,原任山西按察使杨弘备为四川右布政使。三年,改任陕西右布政使等。
6.周顺昌尺牍上款“孟翁”为文震孟。震孟之子文乘为周顺昌婿,所以周顺昌称文震孟为“亲丈”。据周顺昌《龙树庵放生池记》,周顺昌、文震孟及朱陛宣三人时相过从,关系友好。
7.全册为罗振玉题签,罗振玉、吉林省原副省长张文海旧藏。
8.赵南星诗翰、高攀龙诗札上有清代藏书家赵宗建藏印,为其旧藏。赵宗建(1828-1900),字次侯,别署花田老农。生前喜蓄金石图书,于宅后筑小楼庋藏,名“旧山楼”。赵氏藏书以多宋元精椠和秘钞古籍著称,所藏有朱熹写《大学章句》草稿、南宋馆阁墨本官书《太宗皇帝实录》残本、北宋司马光手写的《资治通鉴》草稿、明代徐霞客游记手稿和“脉望馆”散出的明代抄校本《古今杂剧》等。
9.赵南星诗翰上有“风雨楼”藏印,为邓实旧藏。邓实(1877-1951),字秋枚,别署枚子、野残、鸡鸣,风雨楼主,广东顺德人。1901年由黄宾虹、邓实创办神州国光社,开始大规模以珂罗版影印书画、字帖、金石、印谱等。邓实平生致力于珍本古籍的收藏,所藏多秘籍,藏书处有“风雨楼”,并编撰有《风雨楼书目》《风雨楼扇粹》等。

附图1.罗振玉题签

1


关于赵南星自书诗札


或许今人对于赵南星其人略感陌生,但在当时却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赵南星(1550-1628),字梦白,号侪鹤,别号清都散客,北直隶真定府高邑(今河北省石家庄市高邑县)人。万历二年(1574)进士,官至吏部尚书。在文学上亦造诣颇深,作品涉及诗词、散曲等,著《芳茹园乐府》《笑赞》等。关于此自书诗札,罗振玉作题跋曰:

古诗二章,行草书,坚劲如屈铁,想见公之为人。行箧无忠毅集,不知曾载集中否?公诗名重一世,而书迹传世甚少,能不矜为枕秘乎?(附图2)

附图2.罗振玉跋赵南星自书诗二首札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此二诗均载入赵南星诗文集,只是标题略异,分别作《答唐之㣧盛称余诗》《金思玄主簿见访,甲辰仲冬十四日也》。与本作品相比,诗文集中的诗题更为具体明确。包括本作品前一诗题中所谓“人”即为唐之㣧,以及后诗之创作时间为万历三十二年甲辰(1604)仲冬。说起唐之㣧,赵南星诗文集中尚有《唐之胤见访,云欲为十日之饮》,可知此人应该与赵南星关系较密。(附图3)

附图3.赵南星自书诗二首札之一
《答唐之㣧盛称余诗》

至于后诗中的金思玄,关系则更非一般,赵南星尝为作《送金思玄公之汉川序》,兹略取数节,可窥见一斑:

济南有金太学者,金侍御之子也。侍御以文学治行著太学,自少而喜为侠,结客好施,家无余赀。仕为栾城主簿,令长属以事,事立办,乃事事悉以属之……余每谓金公无官不可为,从政者罕有其比,而人莫之信,但以为有才有守耳……金公仅仅转丞汉川,盖资格柅之也……金公将行,余与边公送之泲水上,放歌大醉,金公骑马去。

赵南星自书诗二首札之二
《金思玄主簿见访,甲辰仲冬十四日也》

可知,诗题中所谓“主簿”为栾城县之主簿。栾城,今属于河北省石家庄市。此诗作于“甲辰仲冬十四日”,正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时节。诗曰:“燕赵当我时,何其鲜侠骨!……今年得一人,今夜来倐忽。杯酒肝胆倾,天云共突兀……相遇且尽欢,世人堪咄咄。大醉岀柴门,积雪映华月。”其韵脚所押均为入声字,读来铿锵有力,一诗一文,互为发明,实可为韩愈“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送董邵南游河北序》)下一全新注脚。

“景从”,当是汪景从。其人生平虽不可详考,但查《赵忠毅公诗文集》(卷二)有《壬子仲春,与梁升吉、徐新周、汪景从、吴昌期及其子贞复游泲水,取水烹茶》一诗,题中的汪景从或同上款之人。换言之,此二诗札或为赵南星书赠汪景从之物。

“……景从大雅正之。赵南星。”

赵南星书法的开头部分,前有一枚启首印。(附图4)罗振玉释作“药善亭”,此大谬不然,与实际相差甚远,正确的释读应该是“菜花亭”。

附图4.赵南星“菜花亭”启首印

查赵南星集中有《菜花亭》五绝诗,曰:

“菜花绕亭开,众芳了无预。淡淡风前姿,飞蛾时来去。”

此外,赵南星《思党亭记》曰:

余癸巳罢官,年四十四,即得偷闲……乃于东门之外为园,曰芳茹园,为堂曰诞芝堂。堂之东曰谦美簃,西曰遯美簃。簃之西曰菊花亭,堂之后曰菜花亭。菜花亭之北,最后为感恩楼,其西亭以雨香,城池之岸也。

据此可知“菜花亭”的具体位置,它处于诞芝堂之后。此亭还颇有名,届至清代翁方纲,还在其《赵忠毅自书诗卷,为李心庵农部题》(癸卯五月)一诗中写道:“此吾燕山感慨悲歌气,一片肝胆清光照天地。菜花亭到味蘖斋(公有《味蘖斋遗笔》一卷),郁勃淋漓欲谁寄?”可见,作者对此亭也是有所关注的。

罗振玉对此诗札书法的评价为“坚劲如屈铁”,而在另一处《(赵忠毅公)又诗翰卷跋》中的看法基本一致:“其书法亦峭劲古拙。”事实上,赵南星与晚明四大家之一的邢侗有所交往,其文集中的《与邢子愿》一札可以证明这一点,故其书法受到邢侗的熏染属于自然之事。如果再往上追溯,依稀还可窥探得王宠书法的气息,这大概因为邢侗自己即是王雅宜书风传人之一的缘故吧。

2


关于高攀龙信札稿与诗稿


高攀龙与王守仁,被誉为有明一代之第一流人物,在此不必过多介绍。清严遂成曾作《高忠宪攀龙》一诗,其中的颈联说得颇为高调,也颇为到位,所谓“属镂有受鸱夸赐,香草如闻楚些吟”,诗人将高攀龙比喻为春秋时代的伍子胥与战国时期的屈原,应该属于推崇备至、无逾于此了。关于此信札稿与诗稿,罗振玉所作的题跋是:

忠宪手札草稿四通,曰《柬缪西溪太史》,曰《柬李次见侍御》,曰《柬周来玉侍御》,曰《柬杨道尊》,后附诗稿一纸。虞山赵氏旧藏,以草稿,故不署名,且涂改颇多。检《高子文集》卷五,已载致李次见及周来玉二札,而致缪西溪札则不见集中。又公集有文无诗,此虽仅一首,亦足珍也。诸札皆作于周忠介就逮后、公致命之前,一腔忠愤,千载如见。此虽草稿,当与鲁公《致郭英乂书》并传不朽矣。”(附图5)

附图5.罗振玉跋高攀龙信札稿与诗稿

信札稿中,受信之人分别是:

(1)缪昌期(1562-1626),号西溪。因反对阉党而遭残害,“东林后七君子”之一,谥曰文贞;

高攀龙致缪昌期札

(2)李应升(1593-1626),字仲达,号次见,授福建道监察御史,谥曰忠毅;

高攀龙致李应升札

(3)周宗建(1582-1627),字季侯,号来玉,亦“东林党人”之一,后追谥为忠毅。

高攀龙致周宗建札

上述三人相对较易确定,唯独杨道尊,因只知其职官名,一时难以坐实,此前的研究也付之阙如。即使罗振玉题跋,亦索性避而不论。幸有《高子未刻稿》传世,其中《柬杨蘧初道尊》至关重要。据该札可知,此人为杨弘备,字无我,号蘧初,江西南昌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天启二年(1622),升苏松常镇兵备副使,改湖广副使。天启五年(1625),升山西右参政,分守河东道。天启六年(1626),升山西按察使。崇祯元年(1628)三月,原任山西按察使杨弘备为四川右布政使。崇祯三年(1630),改任陕西右布政使等。杨弘备跟东林党人的关系比较密切的,查赵南星诗集里亦有此人身影。

高攀龙致杨弘备信札稿诗稿

名家手稿的最大价值莫过于对文献的补阙校勘之功了。以《与李次见侍御》为例,《高子遗书》刻本在“何以不愧……宁有穷乎?”之间,缺损了“即党祸未知所底,然受祸愈酷,精光愈赫。彼辈所为磨难,皆吾辈所风骚,滋味”一节,原因已不可知。《柬缪西溪太史》《柬杨道尊》均收入《高子未刻稿》(罗振玉或未睹此书。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抄本),前者文字大同小异,删减并不多。相比之下,后者篇幅大大缩水,仅占三分之一左右而已,且部分文字亦有出入。本作品的价值于此凸显无遗。

无独有偶,南京博物院藏有《高子遗札》一卷,堪称是本作品的姊妹篇。此卷曾在前不久该博物院名为“无尽藏——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的大型展览中展出,观众有幸得以一睹风采。相较之下,无论就钤印(“攀龙”朱文方印)、材质(纸本,相对粗糙,如同毛边纸)、尺寸(均为28.1厘米左右),还是随意涂抹点乙的书写方式,均能让人得出“原本一家眷属”的看法。这对于本作品而言,无疑是很能说明问题的。(附图7)

附图7.南京博物院藏《高子遗札》局部


“攀龙”朱文方印
左:本作品;右:南京博物院藏《高子遗札》

不过,罗振玉题跋所谓“公集有文无诗,此虽仅一首,亦足珍也”一句并非实情,查《高子遗书》刻本的第六卷即属于诗歌部分。只不过,此诗未曾选入其中,属于佚诗,自然有其文献价值。

说起高攀龙诗作,不禁联想起1986年第2期《书法》杂志曾刊登所谓蔡玉卿小楷《山居漫咏》卷(上海博物馆藏)。但次年第4期《书法》即发表了读者的辨伪文章,证明该卷所录诗歌均出自高攀龙《戊午吟》二十首(民国年间有手迹影印本),且作伪者擅自将高攀龙的“水居”改易为“山居”,遂露出马脚,因被证实为赝品。此虽属艺坛旧事,却与高攀龙密切相关,姑附记于此。

平心而论,若论书艺成就,本作品三人书法中,高攀龙当首屈一指。一些影响较大的专业书刊,如《中国书法全集》《中国法书全集》《中国书法》《书法丛刊》等均刊载高攀龙的书法作品,且对此评价极高。罗振玉所谓“此虽草稿,当与鲁公《致郭英乂书》并传不朽矣”云云,某种程度上也包含对此作书法成就的肯定。

3


关于周顺昌手札


对于周顺昌其人,读过《五人墓碑记》一文者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在此不必介绍。关于此二札,罗振玉跋曰:

忠介手简两通,一七行,一五行,其上款皆署‘孟翁亲丈’,不知为何人也。书拙而健劲,凛凛大节,已于翰墨中见之。今士气委靡,故书亦柔苶无气骨,君子于此观世运矣!(附图8)

附图8.罗振玉跋周顺昌手札

“孟翁亲丈”或为文震孟。关于文震孟跟周顺昌的姻亲关系,目前意见有二。一种观点认为文震孟的儿子娶了周顺昌的女儿,依据是张岱《石匮后书》(卷五十七)的记载:“文乘,南直吴县学生,为文肃震孟子,忠介周顺昌婿也。”另一种则认为周顺昌之子周茂兰与文震孟之弟文震亨是儿女亲家。恐怕唯有等到有更确凿的材料出现后,在多线并证的前提下,方能最终论定。

文震孟(1574-1636)

文震孟有一位只比他小五岁的外甥姚希孟,因名中亦包含有“孟”字,因而也有人认为“孟翁”或是姚希孟。例如,台北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网站以及《明代名贤尺牍集》就将其所藏之二通《致孟翁札》解释为写给姚希孟之尺牍。只是对方也不敢贸然断定,因而加上“或”或者问号,作了模糊处理。

容庚《丛帖目》著录多件周顺昌的信札,但凡写给姚希孟的信札通常上款作“现闻”,此正是姚希孟的别号。自然,二人之间的关系还存在着其他可能性,不排除早期称外号、结亲后改口“亲丈”之类。毕竟古人多子女,“亲上加亲”的现象并不鲜见。所以,为保险起见,还是称“‘孟翁亲丈’或为文震孟”为宜。(附图9)


附图9.周顺昌手札之一

“断言”“竺凡”当属法师名号,其中的“断言”还出现在周顺昌《烬馀集·题血书〈莲华经〉》中:“秋夜,余迓断言师登法座施食。”而“竺凡”则无考。

附图9.周顺昌手札之二

上海图书馆藏周顺昌信札多种,其中的《孟翁亲丈札》的内容与本作品毫无二致,只是格式作了些调整,实属“双胞胎”一类。其实,在此无须过多的比对与辨别,因为二者之间书法水准的差距过于遥远,可以说“何止以道里计”!将二者并列在一起,相信读者不难明鉴。(附图10)再者,从书法来看,上海图书馆所藏周顺昌另一通面貌颇为接近的《孟翁亲丈札》(“雨窗清话,甚乐甚乐”云云),大概率也属于临本。此前,已有学者证明上海图书馆藏刘珏、杜琼等人手札属于临本,也有学者论证上海博物馆藏徐有贞手札为故宫博物院所藏之临本,等等,如今算上周顺昌的手札,仅仅上海一地的尺牍临本就已经不在少数了。它可以佐证一个事实,就是明清尺牍的研究还存在巨大的发展空间,而对于那些文博单位的书画藏品仍有必要重新审视。

附图10.上海图书馆藏周顺昌手札临本


4


关于鉴藏印的问题


本作品上所钤“宗建私印”(白文方印)、“非昔珍秘”(朱文方印)等,均为晚清著名藏书家赵宗建藏印,这是毋庸置疑的。赵宗建(1824-1900),字次侯,一字次公,号非昔居士,江苏常熟人。清藏书家,蓄金石图史甚富。有《旧山楼藏书记》《旧山楼书目》等。

赵宗建藏印“宗建私印”“非昔珍秘”

在此,需要特别强调的是“风雨楼”(朱文方印),此前似乎并未引起足够的关注,甚至也不见有人交代此印是何人所有。(附图11)

附图11.保利作品“风雨楼”印

事实上,该印之主人应为邓实。邓实(1877-1951),字秋枚,别署野残、鸡鸣风雨楼主等,顺德(广东省顺德市)人。曾出版《风雨楼丛书》等,主编《国粹学报》等,尤以与黄宾虹共同主编的《美术丛书》影响最为深远。此外,其所编《风雨楼扇粹》用玻璃版精印,前后出版多集,极受推崇。近几年,在国内外的拍卖会上犹能获见。若将本作品中的“风雨楼”(朱文方印)与《风雨楼扇粹》中的鉴藏印作比较,就不难看出二者实为同一枚。(附图12)

附图12.邓实出版物及“风雨楼”印

当年徐悲鸿曾作《风雨鸡鸣图》,图中画一只仰首高唱的雄鸡站立在山岩之上,四周风雨如晦,难窥曙天,画家借“风雨鸡鸣”的诗意来抒发自己的忧国之情。其实,无论是徐画构思,抑或邓氏楼名,均出自《诗经·郑风·风雨》。《毛诗序》的解释是:“《风雨》,思君子也。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郑玄笺则补充道:“兴者,喻君子虽居,不变改其节度……鸡不为如晦而止不鸣。”苏轼《龙山补亡》亦云:“吾闻君子,蹈常履素。晦明风雨,不改其度。”结合《诗经》、郑笺以及苏诗来看,本作品上的“半醒生”(朱文方印)、“不改其度”(朱文方印)、“处思君子”(白文方印)三印,与邓实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关联性以及归属可能性。

“半醒生”“不改其度”


鉴藏印内,又有“青照庐”“曹氏岂渔鉴赏”二印,前一印被视为罗振玉所钤,后一印迄今无考,不知印主为何人。查清末端方《壬寅销夏录》所载《倪文正、黄忠端墨迹书札合卷》上正钤有此印。此外,蓝瑛《仿张僧繇〈红树青山图〉》轴(浙江省博物馆藏)亦钤有该印,可作参考。

“青照庐”
“曹氏岂渔鉴赏”

由于种种原因,本文所重点关注且直接引用的罗振玉三则题跋,早已渺然不知所踪,这是颇为遗憾的,否则,将为本作品增色不少。还有一点就是,假如“青照庐”一印果真为罗振玉本人所有,则是否也包含文天祥名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寓意呢?这个,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本文撰写过程中,得到保利刘锦锦、网友风入松的帮助,在此谨表由衷谢意。)

  2024年11月8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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