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写我的第一位斯里兰卡朋友

旅行   2024-11-02 20:54   斯里兰卡  

“我身边的亲密朋友,大多是以斯里兰卡为纽带认识的。对我而言,这里像是一个行星日常轨道之外的空间,总是和不可能的人相遇。”
沙林是我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斯里兰卡朋友。
斯里兰卡人总体友善。旅行者接触得比较多的是租车司机、餐厅、酒店等旅游业工作人员,只接触同一类人,各位对斯里兰卡人的看法容易片面。有人把斯里兰卡人说的特别好,有人把斯里兰卡人描述得特别坏。
(就像是:上面是中国,下面的也是中国)

实际上,传统是科伦坡高档写字楼:世贸中心(World Trade Center)里工作的斯里兰卡白领和在贝塔市场上赶集的斯里兰卡人绝对不同。就像是中国有繁华都市,也有雪域高原、内陆腹地深深。
除了地域,民族和国家共性,每个人都是星球上独一无二的个体。我们不喜欢被贴上标签,斯里兰卡人,何尝又不是呢?
在斯里兰卡的上层阶级,年轻人作风很西化,生活方式和欧洲接近。比如西方的购物节“黑色星期五”来临时,居住在科伦坡市中心的我们一家非常头疼。从早上送娃上学开始到傍晚回家,都堵到让人想哭——这一带集中了全斯里兰卡最热门的几个商场,这一天真可谓堵到天荒地老。
(加勒古董店里的一名女子)
斯里兰卡拥有四百多年的殖民历史,欧洲殖民者用自己的方式影响和改造着这座小岛,至今精英阶层,依然普遍表现出对西方文化的强烈兴趣和基本认同。
比如:他们更倾向于用英语交流,再比如,除了“黑五狂欢”之外,圣诞节也是小岛最热闹的节日之一,尽管斯里兰卡没有雪。





我毕业旅行时来到兰卡,那时长达20多年的斯里兰卡内战刚刚结束,一切欣欣向荣。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地方。小岛错过了黄金发展期,似乎需要一切基础建设;遍地是机会,仿佛是一个机会主义者的“掘金之地”。
记得2010年抵达斯里兰卡,有一位“老兰卡”给我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感觉哎呀这里怎么那么先进!摩天高楼,商场咖啡厅,科伦坡整齐的马路,还有我们中国没有的漂亮路灯……然后,几十年过去了,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斯里兰卡呢,还是我刚刚来的样子。”
那时候的我,因机缘巧合,进入一家斯里兰卡本地公司,作为公司里第一名、也是唯一的中国员工。闲暇时间也为各个考察项目做商务翻译,因此认识了一些各阶层的当地朋友。
(2010年,我的一次房建部会议翻译)
在斯里在兰卡生活久了,你会发现本地居民的肤色是不一样的。有的偏深色一些,有的是淡淡的浅棕色,在阳光下甚至泛着金光,很漂亮。我的这位朋友——沙林,就是这样一个淡金棕色的斯里兰卡人。
他的颜值颇高,出生并非来自上流社会,他的家住在科伦坡郊区的芒特拉维利亚,家里有房有车,是富庶的商人家庭。值得一提的是,他爸爸是个僧伽罗人,而妈妈则是一位泰米尔人——在内战之前,富裕的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时有通婚在某个民族裂痕尚未被完全撕开的阶段,岛上的“门当户对”更多是指经济状况的相仿,而不是民族区分。


(科伦坡曾经满街都是军警 | 2010)
第一次见到沙林,我心里想:“斯里兰卡还有这样好看的男生?”
彼时的沙林,也是刚入职场不久的一位新人,但比我明显娴熟老练不少。他体态轻盈,眼睛里有熠熠光芒,像是田野中的一朵向日葵。
那是个正式场合,他穿着衬衫西裤,分寸感极好地和我握手说:“早上好”。
 
 



沙林念的是一所科伦坡私立学校。
在100多年的英国统治时期,英国人给斯里兰卡不仅留下了茶园和殖民建筑,也形成了斯里兰卡的现代教育体系和思考方式,例如斯里兰卡至今仍然采用与英国完全同名的GCE O-Level和A-Level考试制度。19世纪,英国政府在斯里兰卡设立了几所精英公立学校,并为斯里兰卡的很多教会学校提供助学金。
 (斯里兰卡茶园地区的学生)
在教育制度、生活方式等多方面影响下,斯里兰卡的年轻人性格中有多面性。不断跨界和摇摆的文明养育出了“斯里兰卡式精英”:表面好像很能融入西方,基因却植根于东方。从私立学校出来的沙林,个人仪态风格更“西方”一些。
他是那种热情洋溢,心中有自己小算盘的精明人,天生的经商者,是一朵会时刻计算葵瓜子产量,因此调整方向的向日葵。良好的教育,让他的英语基本没有南亚口音。他从事过房地产,喜阅读、善于获取有效的信息,能判断哪些是一定会涨的好资源。
他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第一个会囤域名卖钱的人。有一次我们聊到“travel log”(旅行笔记),衍生出一个新词“travel worm”(旅行虫),他灵机一动,觉得这个域名灵感很好,立马用笔记了下来。
总之,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眼光炽热的年轻人。他渴望财富,却并非空想,他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我相信也祝福他会让梦想成为现实。
他不止一次给我谈到过他的梦想。我认为我们能够成为朋友的现实基础之一是我们三观接近,很合得来。但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我有可能会成为他未来事业的合作伙伴。他甚至积极地将他未来的投资人、他幼时的同学和好友介绍给我。
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质: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深知怎样使用颜值优势,让人心甘情愿地帮他的忙。实际上,我身边人人都很喜欢他。





生活中沙林是挺酷的年轻人。
刚认识不久,他经过我公寓给我电话,说是“介绍我的女朋友给你认识。”
我下楼一看:他驾驶着一辆古老的黄铜色吉普车,带着一副墨镜,在车上夸张地冲我吹口哨,指着自己的车。画面如此拉风,特别像宝莱坞喜剧,街边的人都不由得驻足看他。
 (科伦坡的一家家具店)

我:“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啊。”
“对呀,漂亮吗?”
说这车“古老”绝对不夸张。这差不多就是一辆除了喇叭不太响,全身零件都响的老车。可是沙林很骄傲,他说:“这是我自己攒钱买的。”
他很得意的启动发动机,却尴尬地发动不了引擎。后来,他拿出两根已经毛边露出金属丝的线,接在一起,车终于发动了。这把我逗得笑个不停:“看来你的女朋友很傲娇呢。”
驾驶在路上,沙林一看到警察就十分紧张的躲闪,像是个做了错事、怕被家长发现的小孩。于是我问:“你难道没有驾驶执照?”
他说:“我当然有执照啊,可我女朋友它没有……年龄太大了。”
(南部的一位跳水者)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成了工作伙伴。沙林年轻却很专业,工作起来是一个彻底的工作狂,经常会忘了吃饭。我们有了一种战友般的情谊。
实际上,在后来很多年里,我高度聚焦、忘我的工作方式,有受到他的影响。
他会试图理解我的的东亚思维,在处理问题上大致平衡感却又偏袒于我。有时候加班到很晚,我们离开办公室会一起去高尔路上的“嘉年华”冰淇淋店,吃一份榴莲冰激凌,或者在海边吃大排档听着海浪,聊聊未来和梦想。
某日漫步于海边。夜晚的潮汐起起落落。我说,我们会不会被冲走。沙林说,那我们就上演泰坦尼克呗。他做出夸张的表情说,我们来演一遍:“hey buddy, you Jump , I jump .”(伙计,你跳,我就跳)。
我说:“好的,如果你跳,我一定不会和你一起跳。”
“啊……好吧这样也好,毕竟工作中需要明暗配合。
然后我们一起仰天大笑。
(周末时分打高尔夫的斯里兰卡人)
他给我介绍斯里兰卡的文化习俗,让我更加融入斯里兰卡社会。
南亚地区传统上是用右手来吃饭的。受到英国文化影响,在一些正式场合,斯里兰卡人会使用刀叉;而一般家庭、朋友聚餐,大家用手比较普遍。在斯里兰卡和当地人共同进餐,不妨尝试一下用手吃饭,这很能拉近和当地人的感情。最开始和沙林以及其他同事在一起吃饭,我们会使用刀叉。后来彼此熟悉,沙林会邀请我一起吃手抓饭:“用手抓饭,风味更佳。真的!你试试嘛。”
他也是第一个像我暗示斯里兰卡种姓观念的人。我们平时工作一般会带上午餐。中午如有同事没带饭,公司会差遣一个小男孩出去为大家买饭。我觉得这个小男孩买的饭味道不错,想知道是在哪里买的,因此有一次叫住了他,打算和他一起前往。
沙林阻止了我,他想提示我,又不想让我尴尬,于是戏谑的说:
“这个专门买饭的男生被称作Rice Boy,如果你和他一起去,他们以后就不称你Miss Amy了,改叫Rice girl."

 



在保守的斯里兰卡,公开探讨情感关系和穿吊带衫一样有伤风化。集市上的女子个个长衫长裙,与之相反的是商场里那些设计香艳,销售额一路飞涨的性感服装。周末时分,派对里充斥着性感前卫,头发卷曲的漂亮女孩。她们出现在傍晚,在天亮前速速回家休息,再换好正装上班。
而我和沙林会相互倾吐感情上的八卦。
沙林有一个女朋友。他自己从不上“脸书”,因为他的脸书账号,被他的女朋友控制着。斯里兰卡虽然受西方影响很深,但是70%以上人口信仰佛教,斯里兰卡人对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的看法是很保守的。他和这个女朋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还是奔着结婚的方向去。
(时尚秀场上的斯里兰卡媒体)

他给我聊起过他交的第一个女朋友:“那会儿她刚刚毕业,没有找到工作,我出钱让她去学习计算机课程,后来她成功入职了一家公司。”
“那很好啊。”我说。
“才不好呢,因为找到工作之后,她就把我甩了——所以选人要谨慎。”
他还给我八卦过上学时差点被男生欺负的事。他上的是一所男校。“他们把我重重的压在墙壁上,像开玩笑一样要欺负我。可是我跑掉了。男校里偶尔会有这样的事情。类似的事情很多,只是多数像是隐藏在地下的暗流。家长和老师是不知道的,即使知道了,一般不严重也不会怎么样。”
他补充说了一句:“不过我赌咒发誓我是个正常人!不然我怎么会有女朋友呢?”
斯里兰卡湖区wooden oruwa fishing boat)
公司拓展旅行我们曾去丹布勒深山中的一个湖区。我们一群人先是乘坐汽车,在汽车上们播放着音乐一路疯狂跳舞。他们邀请我,我说我不会跳舞。他非常惊讶地说,这有什么会不会的呀?“不过就是跟随音乐,自然扭动”(move with music)——很多年之后,我听到音乐也会很自然地“跟随音乐,自然扭动”。
这些年,斯里兰卡人教会了我很多东西,除了“自然扭动”,还有在环境里的自洽,和自然神明打交道,以及更贴近自己。
我们之后,再转乘拖拉机,最后涉水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林中小木屋。我印象非常深刻:小木屋的马桶里面,趴着一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皮肤嶙峋的青蛙。
那一次旅行里,我还在湖区乘坐了斯里兰卡传统的香蕉船(wooden oruwa fishing boat)。我和沙林跳上了狭长的船只,驾驶它需要很多技巧。我们划到湖心,湖面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湖边的巨树在我和他身上投下暗褐色的树影。不过后来我俩差点划不回去,惊出一身冷汗。
“啊,Amy,不是往那么方向划啊!这边这边!”
“沙林,你的方向错了,那边那边!”
“Amy,要是这次大难不死,我回去要向我的女朋友求婚!”
 




后来我匆忙回国、结婚生子。在辗转旅行以及生活尘埃之中,我们逐渐失掉了联系。
我至今记得我和沙林共事最后一段时间的画面。我们的办公室是个木质结构老殖民建筑。蹭蹭蹭地走过微晃的木楼梯,我所在的三楼终年不见自然光,厚实的暖色条纹窗帘把外面遮盖得严实。鹅黄色的天花板上无数耀眼的白炽灯。
斯里兰卡湖区)

冷气开得猛烈。每个人都在接电话或者打字,表情漠然沙林的样子像做了个噩梦,从这头走到那头。他眼神空洞,看得出即使在疾步过程中他也在思考问题。于是,记忆就在这里定格了。
重返斯里兰卡后,我向曾经的同事询问过沙林,他们告诉我,他跳槽去了其他公司,后来又跳槽了。我想,在科伦坡生活的中国人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也许已经和难缠的女朋友结了婚,像是大多数享受婚姻生活的斯里兰卡男子一样,长出了幸福的肚腩。
他应该也换了新车,不知以后在科伦坡的街道上,我们会不会再次相遇?他的眼睛是否还有向日葵一样的光辉?他会不会对我说:“Amy我要介绍一个我的女朋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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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微信:srilanka-nanggii1



斯里兰卡小妞:资深岛民,写兰卡最多的中国人。
长居科伦坡的中国记者,出版7本书,斯里兰卡国营报纸《星期日观察》专栏作者。曾独家专访时任斯里兰卡总统、总理、外长、国防部高官,商业人士以及艺术家,同时也是旅行者和徒步爱好者,住遍岛上酒店,足迹慢行4大洲30多国。

出版作品包括:指南《中国国家地理.斯里兰卡旅行指南》、旅行笔记《印度,不可思议》, 译作《勇者征途:攀登七大高峰》等。


斯里兰卡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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