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半年以来,我忙于律师执业资格考试,料想着是否有一天也会成为一名律师。
有了解我的朋友说:“你那么正直的人,做律师要饿死唷!”我被逗乐之余,又感到有些无奈。诚然,别人愿意说我正直,我求之不得。假如我真的配戴正直这样的帽子,我的正直来自何处?
今晚看汪曾祺老先生的短篇小说《关老爷》,有意思。关老爷是“田二代”,祖上田产很多,年少时就看上了一个皮肤白嫩的美人岑瑾,后来成亲。新婚之夜,关老爷鞭抽岑瑾,吵动全家。原来,关老爷感觉自己被骗,发现岑瑾不是处女,对,不是处女。
关家是当地的大户,不能被人笑话,只能维持这门婚事,秘密不为外人道也。不过,关老爷已经不爱岑瑾,只是常常跟田禾先生下乡看青。
所谓看青,即估产,田主和佃户一同查看庄稼长势,估计会有多少收成,能交多少租。关老爷不会看青,意也不在看青,不过是借着看青的名义,到乡下小住几天,看看野景,尝尝野味。
关老爷有田禾先生为他看青,佃户亦有庄头撑腰说话。田禾先生和庄头讨价还价,为佃租几何争执不下。庄头找来大姑娘、小媳妇,伺候关老爷住下。第二天,一切争执都烟消云散,都按庄头说的办。关老爷“他给陪他睡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金戒指。他每次都要带十多二十个戒指,田禾先生知道,关老爷下乡看青,只是要把一口袋戒指给出去,他和庄头磨牙费嘴都只是过场而已。”
感觉被不是处女的岑瑾骗了以后,“关老爷还是每年下乡看青。他把他的看青的“章程”略微做了一点修改:凡是陪他睡觉的,倘是处女——真正的黄花闺女,加倍有赏——给两个金戒指。”
这个见风使舵、逢场作戏的田禾先生让我想起了年迈的祖父。
祖父跟着教书的伯父念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大队办起了人民公社,他被派去养猪。因认得字,又被派去学习兽医技术,做起几年兽医,他又被委以重任,成为一名负责运稻谷碾米的工人,肥差。祖父太老实,不会偷点米回去接济饥肠辘辘的妻儿,祖母总骂他大番薯。
后来,公社解散,阿公回家种田、打柴,同时做一名猪伢佬。猪伢佬是故乡客家话的叫法,农户家家养猪,出售时不过秤,找猪伢佬做中间人,给出一个合理的预估,调和收猪人和卖猪农户之间的冲突。收猪人认可猪伢佬爷爷的估计,乡人亦相信爷爷会给出合理的判断。我儿时常被乡人问:“阿幺(我小名),你阿公在哪里?我要请他去帮我看看家里的猪有多重,有人来买。”
新千年以后,打工潮兴起,养猪的人越来越少,祖父做猪伢的次数渐渐少了。如今,祖父年事已高,他年轻时的一些旧事,我记得也许比他还清晰。祖父一生默默无闻,但为人善良,做事公正,我从未听过别人对他有任何议论。
许多事物都会遗传。汪曾祺笔下的岑瑾,新婚之夜被丈夫关老爷嫌弃不是处女,汪老在前文已经埋下伏笔,岑瑾的母亲是姨太太,本是南堂子里的名妓。
我无意于评价是不是处女、要不要是处女的是非对错。只是活了三十好几,我为人还算正直的话,这正直源于何处?我想,可能是猪伢佬祖父心中的那杆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