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32年盛夏,发生在上海的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来源:档案时空 2014年11期 作者:刘小梅 编辑:小希 配图:小希
清晨,上海警备司令部对面的霞飞路,新来了一位中年相士,他的身旁放着一只画有太极八卦图的旧木箱,头戴黑色礼帽,三绺短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铜框眼镜,着咖啡色竹布长衫,飘逸脱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叫卢志钦,是中央苏区的特工人员。原来,第二、三次反“围剿”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红军高级指挥员使用的地图是从地方保安团缴获来的,误差很大,给战术决策带来了不少困难,也使红军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牺牲,为了对付蒋介石发动的第四次“围剿”,红军总部急于要找到湘、赣、粤、闽等省的军用作战地图。敌人已将中央苏区包围得像个大铁桶,到那里去找呢?李克农
这时,保卫局执行部长李克农忽然想到他中学时期有一个同学叫金克明,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回国投身军界,现在上海警备司令部担任主任参谋,该部参与闽、浙、皖三省防务,并协助南昌“剿共”总司令部。那里精密地图有的是,可也是个虎狼之窝,“借”地图谈何容易!于是,李克农修书一封,对金克明动之以情,晓之以义,交给优秀特工卢志钦,叮嘱他一定要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卢志钦化名金大鹏,辗转来到上海滩,很快与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的刘宇取得了联系,在警备司令部前面的十字街头摆下摊子,白布幡子上大书“神算金铁口”,旁边写着两句话“指引迷途君子,提醒久困英雄”。加之他仪态从容,俨然一个“大腕”相家。战乱年代,人们普遍感到无法把握命运,自然很容易对算命、占卦、看相之类的迷信玩艺儿产生兴趣。卢志钦一开张,便陆续有些人找他面相。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按照地下党提供的情况,暗暗注意从警备司令部大门出来的人。这天下午,下起了小雨,卢志钦的摊位前很是冷落。这时,他的双眼忽地一亮,从警备司令部的大门走出来一个青年军官,从年龄和外貌特征他很快判断可能是自己要找的金克明,便煞有介事地连声叫道:“本相家面相,有三种人不收钱罗,一是二、三年必死之人,二是不能善终之人,三是赤贫之人。”这青年军官正是金克明,因是星期日,他闲着无事,独自上街溜达。本来他是不信迷信的,但听得此人一口家乡话,布幡上写着“金铁口”,又与自己同姓,一股亲切感不觉油然而生,便信步走至摊前。卢志钦连忙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说:“长官,看你的面相,少年得志,青云直上。不过,恕我直言,你不久恐有杀身大祸,最好摒弃富贵,避居闹市”。金克明微微笑道:“人生祸福,难以预料。家门,我作为军人,生死本应置之度外。”一听“家门”,卢志钦心中更加有了底,试探道:“听长官口音,也是巢湖人,莫非足下大名金克明?”卢志钦压低声音问:“您认识漫梓吗?”“漫梓”是李克农上安徽公学时不常用的别名。金克明小声地回答:“岂止认识,他还是我的同窗挚友哩!”卢志钦机警地环顾四下,见无可疑之人,忙道:“我是奉漫梓先生之命特来找您,并带来一封亲笔信,他有大事求您,务请设法完成。”他飞快地打开箱子,抽出一节旧电池,撕开包装纸,取出一封密信,塞给对方,叮嘱道:“你就叫我‘表哥’,称漫梓为‘舅父’,事成之后请速与常来这街上的泰兴车行66号黄包车夫联系。”金克明回到宿舍,看完密信,立即点火焚烧。思考一阵后,他决心帮李克农这个大忙,因为他不仅与李克农关系密切,情同手足,而且他还是追求光明,同情共产党事业的进步青年。当时上海警备司令部司令是杨虎,这家伙狡猾奸诈,诡计多端。金克明深知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要把地图弄出来,如同虎穴取食,龙口抢珠。他认为自己初来乍到,人不熟悉,要达到目的,首先必须取得顶头上司杨虎的信任,才能获得进机要室“借”地图的机会。“一·二八”事变后,上海的战备显得极为重要。于是,金克明勤勉工作,争取早日得到上司的信任。
连日来,上海酷热,气温高达37度。金克明一上班,就趴在桌子上,不顾额头冒着汗珠,把杨虎吩咐秘书送来的十几张军用地图摆在面前,时而用多功能绘图尺,这里量量,那里比比;时而用铅笔在绘图纸上画着各种符号,他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天天如此,坚持埋头于自己的业务研究。一天上午,天气热得像个大蒸笼,司令部里没有冷气设备,职员们大都摇着扇子一边纳凉,一边扯白话,唯有金克明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一位长官轻轻地走到他的身旁,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绘图。金克明故作不知,照样忙忙碌碌,好一阵子,这长官拍着他的肩膀,高兴地说:“好极了!我们就是需要这样精通作战业务的人才。”“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多大年纪了,结婚没有,以前在何处任职?”这长官正是杨虎,听金克明说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更加满意地说:“你在这里搞作战研究正好对口呢!”并叫来机要室的机要员苗洁,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金参谋,今后作战业务研究小组的军用地图可由他直接负责借用,不要限制,要尽量提供方便。”金克明彬彬有礼,温和地对苗洁说:“请多关照”。苗洁点点头,嫣然一笑。得到顶头上司夸奖的金克明更加老练沉着,几天来他出入机要室,与苗洁多有接触,他借多少地图,登记多少,还多少,认认真真,手续齐全,而且举止文雅,一表人才,深得苗洁的好感。一天上午,刚刚上班,金克明便去机要室借地图。此时,苗洁正对着镜子梳理秀发,她把一串钥匙递给金克明,说:“请你自己进里屋打开保险柜挑选吧,要多少地图,什么样的地图,尽管拿。”这正是可以下手的机会,金克明犹豫一会,谢绝道:“我不能进机要室,必须遵守制度。”其实,这正是苗洁对他的“考验”,幸亏他没有上当。苗洁已是25岁芳龄,受过特种训练,她长得花容月貌,一笑倾城。但她心高气傲,找对象很不顺畅,一般的男士她是瞧不起的,必须地位相当,才貌双全,加之她的特殊职业,上级规定只能在国军内部物色,方能可靠,因此仍是名花无主。那天,她看到杨虎对金克明的器重,便对金克明产生了好的印象,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考验,她更加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寄托终身的白马王子,于是对金克明抛出了爱的绣球。金克明自然投其所好,一有空便往机要室钻,恰到好处地同苗洁聊聊,还帮助她收拾房间。他们的感情很快上升到“白热化”,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了。
卢志钦送来的密信快一个月了,金克明心里暗暗焦急。眼看时机已经成熟,他便开始“借”地图了。由于他与苗洁的特殊关系,她把他完全当作了“自己人”,很是放心。金克明采取多借少登记,勤借勤还的办法,开头一天留下一张,苗洁毫无觉察,后来加快进度,一天留下两至三张。如此这般,“收获”不少。到了他独自值夜班时,便趁机把“借”来的地图装进一只棕色的小皮箱里。
这天夜里,金克明又在值班,他见四下无人,便打开办公桌下的箱子,把“借”来的地图转移到皮箱里。这当儿,一道雪亮的手电光像一把利剑一样从窗口刺进来,金克明大吃一惊,躲避已晚,情急智生,忙把手中的地图铺开在办公桌上,顺手握着铅笔,趁势趴在地图上佯装打盹。吱呀一声,查班长官推开门,走到办公桌前,看到金克明因劳累过度而睡熟了,他轻轻拍着金克明的肩膀,感动地说:“兄弟,已快十二点钟了,还在研究作战业务,你太尽职了!”金克明揉揉眼睛,打了一声长长的呵欠,然后站起来,眨眨眼睛一看,原来是专管作战业务的徐风清副司令,感谢道:“徐副司令辛苦了,本人业务浅薄,不加紧苦练难以完成杨司令交给我的重任!”徐风清把桌上的地图卷起来,关心地对金克明说:“明天再干吧,你早已超过了值班时间!”机智的金克明不仅化险为夷,徐风清把情况汇报,他还得到杨虎的又一次夸奖。为了拴住人才,杨虎还主动为他和苗洁的“婚姻”牵起了红线,做他们的媒人。半个月的时间,金克明终于将红军总部需要的军事地图都“借”齐了。他按照卢志钦告诉的暗号立即通知66号黄包车夫。上海地下党组织考虑到中山码头盘查甚严,卢志钦又在街上摆过相摊,不宜带着地图上船,当即派了一名与金大明同乡的“安徽妹子”,化装学生来到警备司令部,与金大明接上了头。
这位“安徽妹子”是共产党的特工,20岁的年纪,穿着高雅,戴着眼镜,秀气文静,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千金。金克明跟上司谎称是自己的表妹,考取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学,特来上海置办行李。并请了半天假,陪着“表妹”到大市场逛了一阵,买了日常用品,装在一只棕色的皮箱里。当天下午,金克明办了夜间特别通行证,晚上7时,他向杨虎请了假,说是送“表妹”去中山码头上轮船。杨虎满口答应,笑呵呵地玩笑道“金参谋,要加油喔,我早想吃你和苗洁的喜酒哩!”8时15分,金克明穿着笔挺的军装,提着棕色小皮箱,箱子里不是他们白天买的日常用品,而是30多张军用地图。他紧挨着“表妹”,才离开司令部的大门,66号黄包车便准时迎上来,他俩一闪身坐上了车。
街上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下,66号黄包车向中山码头飞驰而去。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眼看到了第一道岗哨,金克明见一群士兵荷枪实弹立在铁棚栏两边,气氛比往日更加紧张,心里不由咚咚直跳。这时前面空着的83号黄包车飞驰而至,挨着66号黄包车,一会儿便拐进前面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66号黄包车进了第一道岗哨,金克明掏出特别通行证,晃了晃,哨兵挥手让他们进去。正准备进人候船大厅时,突然,一群便衣警察窜出来,挡住了去路。金克明照例把特别通行证拿出来,可对方根本不理这一套,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冲上来,不由分说把金克明和“表妹”拉下了车,将车夫撵在一旁,然后提下棕色皮箱,“砰”地砸开了锁。“表妹”一见,眼看机密就要暴露,她发疯似地扑过去,阻止开箱。金克明心里急得火烧火燎,额上冷汗直冒,又深怕“表妹”吃亏,一把将她拉过来,本能地抱在怀里保护着。便衣打开皮箱,仔细搜查着,可是里面全是女人内衣和日常用品,他们大失所望,连“表妹”也摸不着头脑,金克明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便衣仍不死心,用警棍围着黄包车这里敲敲,那里捅捅,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最后,他们向“凉”在一旁的车夫搜身,仍是一无所获后,便让他走了。此时,金克明底气足了,掏出军官身份证给便衣头头看,绷着脸,怒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我身为警备司令部的主任参谋,难道送表妹去读书也要这样搜查吗?你们是奉谁的命令!”“表妹”已悟出了其中的奥妙,接过一名便衣递来的皮箱,对金克明说:“别生气了,他们也是例行公事。表哥,你转回去吧,放心好了,我会平平安安的!”便衣头头见毫无破绽,说了声“误会”,吆喝那帮人走了。金克明离开码头,在街道的树影下踽踽独行,他不知地图为何不翼而飞。这时,一辆黄包车不声不响地在他的身旁停下,车夫低声叫道:“长官,请上车,‘表哥’在等你!”金克明见是66号车夫,立即上了车,车夫用力往前驰去。转过几条小街,进了泰兴黄包车行,化名金大鹏的“表哥”和83号车夫迎了上来。金克明急不可待地问道:“‘表哥’,‘舅父’要的‘货’哪里去了呢?”83号车夫望着他,微笑道:“我们用了调包计,将‘货’转移了。由于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告诉你们。”原来,富有斗争经验的刘宇踩着车子一直悄悄地跟着金克明和“表妹”,见他们在商场买东西,他也买了一只同样的棕色皮箱和女人内衣及日常用品,以备急需。晚上,他们一出司令部的大门,刘宇便跟在后面,快到码头时,他的车子跑到前面,见气氛不对,忙折回来同66号车夫互换了皮箱。金克明听了,如梦方醒。“表哥”紧紧地握着他的双手,感激地说:“金参谋,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不会忘记你!”接着指着刘宇介绍道:“这位83号车夫是上海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的刘宇同志,这个车行是地下党的联络站,如遇紧急情况,可来这里找我们”。金克明点点头,真诚地说;“第四次反‘围剿’打得正紧,红军总部急需地图,请你们速转!“放心吧,我们正在想办法。”刘宇感动地握着金克明的双手。
翌日清早,金克明匆匆来到泰兴黄包车行,向刘宇他们汇报了意外的情况。原来,杨虎见金克明忽然来了一个“表妹”,联系到他深夜加班睡倒在地图上,引起了他的警觉,立即打电话,命令码头的便衣警察严加盘查,结果什么把柄也没捞着。但他的怀疑并未消除,又指派副司令徐风清突击清查机要室的所有地图,这消息被苗洁知道了。因为徐风清太太难产死后,一直在心里暗恋着苗洁,金克明横插一竿子,使他十分忌恨,巴不得逮住金克明的“尾巴”,但为了讨好苗洁,暗地里给她吹了风,叮嘱她注意金克明的行动,如有反常,立即给他打电话。苗洁心里只有金克明,她才不听徐风清的鬼话哩。金克明回到司令部,他同往常一样,与苗洁聊了一阵“亲热话”,由于她不知杨虎的意图,还以为是例行清查,为了作好准备,便问他那里还借有多少地图,并告诉他明天一上班就要接受清查。金克明一听,心知有变,为了稳住苗洁,佯装毫不在乎的样子,回答道:“我办公室的箱子里还锁着不少地图呢。放心吧,一张也少不了的!”天一亮,他便借故溜出了司令部。更多好文,请戳“从老故事里,读到那个峥嵘年代”。刘宇对金克明说:“你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敌人的注意,再不能露面了,更不能回司令部去,免遭杀身之祸。”停了一下,他又说,“这样吧,我们已同浦江货运码头搬运工会联系好了,今晚11点,你就可以同‘表哥’一道远走高飞。”再说警备司令部突击清查机要室的军用地图,丢失了30多张鄂、赣、闽、皖、川等省的地图。杨虎大发雷霆,立即将苗洁关了禁闭,又急忙下令全市戒严,封锁码头、车站,各个交通道口均加岗布哨,严格盘查行人,企图抓住金克明,带出同党,收回地图。霎时上海滩到处风声鹤唳,杀气腾腾。深夜,浦江货运码头停泊着一艘开往南昌的货轮,一排排搬运工披着垫肩,扛着沉重的麻袋,低着头,佝偻着腰,在军警的监督下,“吭唷吭唷”地哼着号子,步履蹒跚地往轮船的货舱走去。他们到了中舱,有两个搬运工甩掉背上的麻袋,扯掉披肩,会心地一笑。这两个搬运工便是卢志钦和金克明,他们把地图卷成筒子,插进麻袋里,带了水和干粮,藏身夹缝中,神不知鬼不觉从敌人的眼皮底下飞走了。卢志钦和金克明到达南昌,他俩分手了,金克明打算去武汉另谋差事。卢志钦过了抚河便化装卖牛皮糖的,摇着串铃,挑着两只箩筐,上面搁着两只篾箕,他的地图藏在篾箕里,上面辅着一层牛皮糖,避开公路走小道,安全地到达了中央苏区。这些军用地图,红军总部如获至宝,夺取了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也为后来红军的长征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