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竹菊,被人誉为“四君子”,自古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光福香雪海梅花、石嵝竹林,蔚然如海,众所周知。而20世纪90年代,司徒庙北有个全省规模最大的兰花基地,采集江浙闽各地珍品,运用温室栽培技术,其兰花畅销全国,主要出口韩国、日本,曾经红火一时,现在已逐渐被人遗忘。清嘉道年间(1796—1850),西崦湖畔池沿上曾经有个江南最大的菊圃,则更是鲜为人知。
池沿上村(简称“池上”)的菊圃面积大,品种多,种植各类菊花千余(一说数千)本;不仅有中国名贵佳品,而且还有国外洋菊花珍品,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菊圃主人许兆熊根据圃内种植的菊花撰写了一部菊谱《东篱中正》,还画了一部《东篱中正图》。
许兆熊(?—1836),字黼周,号凫舟等,世居光福。自幼勤奋好学,却淡泊名利,隐居不仕,一意著述,工诗文,能绘画,善篆刻,著有《凫舟诗稿》《六君子斋诗稿》《光福竹枝词》《灵兰馆诗稿》《且喫茶轩日记》(稿本)等。曾师从镇上著名诗人、书画家、金石篆刻家徐坚;爱好收藏金石,辟“六君子斋”,其篆刻造诣颇深,有《两京名贤印录》等传世。
菊花自古受人爱好并推崇,被誉为“世外隐士”。但是,宋代以前并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方伎以供药饵,穷士以当蔬材;而词人歌咏,但曰黄华,或云丛菊,未有发其光华,振奇耀艳”(许兆熊《东篱中正自序》,下同),更没有上升到史谱的高度,“自昔好事者为牡丹、芍药、海棠、竹笋作谱记者多矣,独菊花未有为之谱者”(史正志语)。南宋淳熈二年(1175),隐居苏州的史正志(字志道,号吴门老圃,江都人)撰成自称是第一部《菊谱》,收录黄、白、杂色红紫三类菊花28种;淳熈十三年(1186),范成大撰成《范村菊谱》,收录各类菊花36种;从此,菊花“独冠园圃史正志之辈……与牡丹、芍药等宠矣”。
《东篱中正》(封面、内页)
许兆熊自幼爱菊,嘉庆八年(1803)开始种菊。嘉庆十二年(1807),在池沿上买地营筑“池上草堂”,有“延年乐石寮”等建筑。池沿上位于西崦湖东北、虎山西北,背山面湖,环境优美。上海《申报》曾云:“池沿村者,在虎山之阴,面临西崦(湖),居民不及三十户,均以击鲜耕地为业,山水秀丽,租税无忧,真世外之桃源也。”(1885年10月24日02 版)
范成大《吴郡志》云:“菊,所在固有之,吴下尤盛。”然而在许兆熊之前,“吴中所植(菊)率皆粗俗,俱卖花者栽之”(徐傅《光福志》)。构筑池上草堂后,许兆熊专门辟地艺菊。其好友木渎文人沈钦韩有《池上草堂记》,云:
池上村,在西崦(湖)北,又境之最幽者,许君兆熊精庐在焉。堂三楹,面南,炽菑隟地,杂莳花木,夭采贞萋,风馡露沐。其北墉开轩三楹,綪而西夹,室一楹,北向,亦如之。平瞰方塘,开幌含漪,流桮延冏,鱼颉鸟颃,林锦渊镜。又西蛇行一径,为艺鞠之圃,从猎衡猎,列援编枳,飏菁金行,餐秀黄中,橘香酒熟,悠然独笑。
许兆熊对菊花十分痴迷,“春分苗,夏摘蘖,滋燥渗湿,昼夜侦伺,以去螟蟘”(徐份《东篱中正序》,下同);秋初壅粪,汰去小蕊;秋末菊盛,扶持弱枝;从春到秋,从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凡是“吴越之地所有者,(他)罗而致之”;他多方寻觅良种佳品,听说人家有优良品种,不管路途有多遥远,都要前往购募;如果人家不肯出让上等佳品,他则“槖金闯其门,必得而后已”。他自己说道:“余于西崦(湖)之侧,楗枳为援,把茅作宇,隙地百弓,列畦植菊,兴有所至,事极其精。如传佳种,不惮间关,蕲其必得;溽暑滛霖,将护无懈,四体勤矣。”(《东篱中正自序》,下同)不惮间关,不顾酷暑,不避风雨,殚心养殖。
许兆熊《咏菊》诗(手稿)
他把种菊当作事业和精神追求,自称“好之弥深,艺之弥勤,天地之秀,舒荣吐英,亦愈出愈奇,于是鉴别土毛,采其名贵,贬彼凡庸,虽曰小道,亦人伦之遗义也”,竟然从种菊“小道”,感悟到了人伦“大义”。菊圃种菊千余(一说数千)本,而且还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渠道引种了国外洋菊花,成为当时江南种菊面积最大、品种最全、佳品最多的菊圃。他自己绘画《池上黄菊图》,沈钦韩为之作《题池上黄菊图》《池上菊赋》等。
沈钦韩《池上菊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人都知晓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字元亮)爱菊。但在许兆熊看来,陶渊明爱菊只是“聊以寄兴,若无弦琴陈列座右,时一抚弄,翛然自得,(而)于菊之优劣,不暇辨也”(徐份《东篱中正序》),没有品菊。许兆熊则详辨优劣,“严甄综略,标评赞夫……端居悒悒,荒饱何心,聊缀谰言,以备花史”(《东篱中正自序》)。他拔萃选奇,选择国内菊花27种、国外洋菊花13种,一一为之评赞,撰成菊谱。沈钦韩称“凫舟于翰墨之暇,与园官考覈精粗,汰俗存雅,为陶公(渊明)补此缺事”(《东篱中正跋》),欣然题名《东篱中正》。许兆熊长子许鹤巢曾以诗记述云:“先人昔慕陶元亮,植援结屋临池上。经营花事一年忙,玉甲金幢列屏障……当时义游盛文史,旧集金兰继高唱。”嘉庆二十二年(1817),许兆熊请妹夫徐芳苞(字竹堂)手书《东篱中正》,镂刻付梓。后来,许兆熊又绘画《东篱中正图》。
张佩纶《东篱上正序》(书影)
太平天国时期,“台榭郁荒,林林狝薙,盖江左之菁华几竭矣”(张佩纶《东篱中正序》,下同),而“池上草堂者独无恙”。但是,许家珍藏的《东篱中正》雕板则被毁坏。光绪四年(1878),许兆熊次子许受之(字公授)在老屋发现了一册60周年前刻印的《东篱中正》,于是寄给在京为官长兄许鹤巢。许鹤巢决定“重锓之京师,以永其传”,邀请好友翁同龢、张佩纶等作序。光绪七年(1881)秋九月,名士张佩纶(李鸿章女婿、张爱玲祖父)为之作序,认为《东篱中正》视史正志、范成大《菊谱》而“博收约取”,并称“余观君所论述于虚名之士、暴贵之徒,斤斤不少假,而终以士不遇为悲,然则君虽自放于农圃之间,盖有所托焉”。光绪十五年(1889)八月,状元宰相翁同龢光福访桂时,曾为《东篱中正图》题诗三首,“刻画西风有画图,行间细楷密于珠。洛花闽荔皆无画,却憾欧曾用意粗。”《东篱中正》“褒贬寓意,隐然史法”,翁同龢予以高度评价,盛赞“是书不独花中正,我作春秋史例看”。
一个菊圃、一部菊谱,续写了吴中数百年的“花史”,叙写了许兆熊、许鹤巢父子与沈钦韩、徐份、张佩纶、翁同龢等人的往来佳话,更为千年古镇光福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
素材来源:李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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