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福虎山北有个名叫迂里自然村，它与府巷、窑上并称为光福“三大古村”。那么，“迂里”之名，缘何而来？有何含义？曾经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最近，笔者在一本小志中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是因元代大书画家、诗人倪瓒结庐于此而得名，其中蕴含着其人生一段悲伤的故事。
元高士倪瓒画像
倪瓒(1301—1374)，字元镇，号云林等，无锡人。祖父是本乡大地主，富甲一方，赀雄乡里。倪瓒不问政治，淡泊名利，浸习于诗文书画中。家有藏书楼“清閟阁”，内藏书数千余卷，还藏有历代法书名画，朝夕把玩，心摹手追，潜心临摹，博采众长；同时常外出游览，观察自然，认真写生。他聪明颖异，诗、书、画“三绝”。诗歌写景状物，自然秀拔，清逸雅趣，有《清閟阁集》传世。书法有魏晋人风致，“古淡天真，米痴(即米芾)后一人而已”(董其昌语)。其画简中寓繁，多用枯笔，淡雅而松秀，似嫩而实苍，风格萧散超逸，独树一帜，与黄公望、吴镇、王蒙并称“元代四大家”，被评为“中国古代十大画家”之一。
倪瓒性格清高孤傲，脾气迂癖古怪，人称“倪迂”；他不但不生气，反而自号“迂叟”。1926年编印的《吴县光福第三区乡土志》有一则资料，详细记载了他于明初曾经在迂里筑清閟阁的“遗事”，鲜为人知，诚可补倪瓒研究之空白。其文云：
清秘（閟）阁，在光福镇之北乡，地名迂里村。梁溪倪瓒字元镇所筑。倪元末时人，家雄于赀，工诗善画；四方知名之士，日至其门，都乐与之交。所居之阁，藏书千卷，皆手自勘定。自号云林居士，后忽散其赀分给亲故，人咸怪之，而倪漠不在意。未几，张士诚兵兴，富豪之家多被祸，而倪独一叶扁舟往来于五湖三泖之间。及太祖定鼎金陵，始来光福，居迂里村，自号迂叟，建精舍，仍名曰清秘（閟）阁。常与甫里陆德原、虞堪辈为诗文交。今阁已废，即李氏之桃园是也。
后来，人们就把他结庐隐居的村庄称为“迂里”，村旁河道叫做“迂溪”，以示纪念。
《吴县光福第三区乡土志》
无锡与光福一湖之隔，然而倪云林来到光福却是60岁之后的事。至正二十二年(1362)春，他第一次与王畦（号耕云）来到光福，慕名造访耕渔轩及其主人徐良夫，徐氏有《谢云林处士、耕云照磨见访》诗描写初次见到倪瓒的形象：
凉风起幽壑，蟋蟀鸣素秋。
之子从何来，飘然驾轻舟。
萧散古冠带，乃若晋风流。
须眉既皓皓，吟啸方休休。
永怀眉山学，气逸鹦鹉洲。
能书夸草圣，善画追虎头。
……
徐良夫热情地招待他，出示家藏的图书和书画，挽留他住宿，并相约“期看丹桂月，尊酒登南楼”。倪瓒则以“居吴二十载，未及兹山游”诗句，表达自己未能早识光福之悔恨。
是年八月，倪瓒应约前来，他在《八月七日，偕耕云叟访耕渔隐者，风雨寂寥中为留三日，有图书笔砚之乐；九日，耕渔赋诗见赠，次韵奉答》中写道：“君才如鲍谢，摛词亦云优。欢然敬爱客，能不为尔留？……地无车马尘，路转岩穴幽。既晴引飞屐，回望林间楼。”把徐良夫比作古代诗人鲍照、谢灵运。此行，他画有《耕渔图》，并作五律《题徐良夫耕渔轩》。耕渔轩位于西崦湖畔，园内有遂幽轩、南园等景观景点。从此，倪瓒成为耕渔轩的常客与座上宾，有《题良夫遂幽轩》诗云：
来访幽居秋满林，尘喧暂可散烦襟。
风回研沼摇山影，夜静寒蛩和客吟。
危磴白云侵野屐，高桐清露湿窗琴。
萧然不作人间梦，老鹤眠松万里心。
他又为朱泽民所画《耕渔轩图》题七律诗：“寂寂溪山面碧湖，轻舟烟雨钓菰蒲。晓耕岩际看云起，夕偃林间到日晡。汉书自可挂牛角，阮杖何妨挑酒壶。江稻西风鲈鲙美，依依蓐食待樵苏。”
至正二十五年（1365），倪瓒曾到访虞集（字伯生，号道园）的雅宜山斋。雅宜山位于光福东边，旧名娜如山。方志云：雅宜山，本名雅儿，唐青州刺史张济女雅儿葬此，吴语“儿”为“倪”，因伪为“宜”。后来，虞集改今名。倪瓒有《至正乙巳五月廿三日，画﹤雅宜山斋图＞并题》七律。后又应施宜之索求，写下竹枝词二首。
倪瓒雅宜山诗稿
洪武二年（1369）正月初一，倪瓒在徐良夫耕渔轩欢度，写下《已酉元日题徐氏南园壁》，诗云：“九日尘污一日清，南园池水濯冠缨。卑卑燕雀难喻大，自拟搏风九万程。”真可谓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
倪瓒深深地爱上了光福，尤其是喜爱光福的秋天，其《十三日晚步良辅南园》诗云：“晚步南园秋满林，苍莽斜日一登临。清池风度摇山影，阴砌蛩悲和客吟。窗下玉琴桐露湿，竹间幽径野泉侵。云楼不作人间梦，白鹤眠松万里心。”晚风吹拂着清清的水池，摇晃着黛墨色的山影，树林里、窗台下传来阵阵蟋蟀声，仿佛为客人唱和；秋霜露湿了窗下的玉琴和梧桐树，山野里的泉水溢过竹林间的幽径，云雾楼阁，古松白鹤，犹如仙境一般。又有《中秋饮耕渔山居》诗云：
酒渴茶瓯沁露凉，石床云卧冷侵裳。
团团碧树悬金粟，月午风清梦寐香。
团团碧树开满了金色的桂花，阵阵桂香送入梦乡。洪武四年(1371)中秋佳节，皓月当空，桂花馨香，倪云林与朋友胜常、景和在耕渔轩饮酒赏月，趁兴登上耕渔轩旁边的凤鸣冈，写有《中秋夜欢饮凤鸣冈》，诗云：
凤鸣冈头秋月明，一尊能为故人倾。
月林满地青蘋影，琪树飘香露气清。
知己朋友，良辰美景，那晚他心情是特别的高兴，直到二更才就寝入睡，写下《中秋夜月明胜常年，良夫携酒耕渔轩，酣饮及二更乃就寝。十六日夜，阴云半天宇，月光隐或见。十七日，月已不如中秋月色朗澈。十八日暮雨作，至十九日不止，因赋》诗记录此事：“八月山居秋廓廓，西风逗冷侵疏箔。鸟衔青影暮飞还，细雨空庭桂花落。”
倪瓒《清閟阁集》（书影）
倪瓒光福诗歌
倪云林与徐良夫趣味相投，成为契友。他有《寄怀耕渔大隐》诗云：“山谷真堪埋百忧，月窗桂树思绸缪。荷花浦口见山色，寄书汝亦忆侬不？”从中可以看出对好友真诚的思念之情。倪瓒有洁癖，在光福非莹洁甘饴的七宝泉水不饮，徐良夫每天派人挑两担泉水，而倪瓒每次都是前桶饮用，后桶洗濯。人们问他为何如此，他答道：“前桶无浊，故用煎茶。后者或为泄气所秽，故以为濯足之用。” （《雲林遗事》，下同），从下崦滩耕渔轩到邓尉山妙高峰下七宝泉，距离三里多，山路崎岖，徐良夫“奉之者半年不倦”。后来，徐良夫在青芝山奉慈庵构筑养贤楼，“一时名士多集于此，云林为尤数焉”，徐良夫派童子入山担七宝泉水，保障他的饮用。由此，足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倪瓒在光福仅短短几年，但登山泛湖，足迹遍及光福。“江上来寻西郭山，山人留我白云间。风飘云去他山雨，云本无心亦未闲”（《八月二十一日诗》），由衷地抒发内心的舒畅、惬意与感激之情；绘有《耕渔轩图》《雅宜山斋图》等多幅山水画，更遗留下了一个世代铭记的地名——迂里。
素材来源：李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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