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设、滤镜和剧本。
进入直播间,屏幕中央是一个女人,面带微笑,操着潼南口音,讲她的“尤枣”,真实地记录着生活本身。
2019年,尤良英开始尝试直播。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让她成为网络上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些视频汇成了一部关于她和“尤枣”的纪录片,也汇成了这个时代里真实的中国农民的生活图景:朴实、真挚、善良。
2006年1月一个普通的清晨,伴随着如释重负,还有一种恍惚感。
“老板,我老婆得重病了,做手术急需1万元,能不能借给我?我一定还你!”拨通电话,麦麦提图如普·穆萨克(下称“麦麦提”)身体几近透支,当他听到肯定答复时,不由自主深深吐了口气。
答应借钱,对尤良英来说,并非易事。两人并不熟识,麦麦提只是她承包的棉花地中一名普通的拾花工。自己家年收入只有3万元,还要照顾年迈的婆婆和身体残疾的孩子,1万元并不是个小数目。
维吾尔族小伙的银行卡在当地没有对应网点,她就租车到30公里外的阿拉尔市,没有,她又奔到100多公里外的阿克苏才终于汇出。
当善良遇见善良 便是人间最美的邂逅
1999年,兵团推行土地两费(生产资料费和生活费)自理承包,鼓励个人承包土地,自负盈亏。几乎年年都被评为“棉花种植能手”的尤良英投入全部积蓄,包下650亩地种棉花。
采摘期,尤良英现金流断了。拾花工拒绝下地,堵在了她家门口。“当时没有贷款渠道,从亲戚朋友那里也借不到钱。我眼睁睁看着两万公斤的棉花马上就要烂掉了!”尤良英刹那间崩溃了,坐在地头大哭。
一位阿姨走过来安慰她,讲起了挖大渠、修水库、住地窝子的兵团往事。阿姨说:“丫头,没有闯不过去的关,没有过不去的山,别管多大的难,扛住了就有希望!”
第二天,这位与尤良英萍水相逢的阿姨蹬着自行车,走过几十公里的沙路,用一个皱巴巴的布袋,装来了3万元钱,有100元的,也有1元的。阿姨叫刘香花,那是她养老的钱。接过钱的尤良英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这一年,尤良英地里的棉花喜获丰收,挣了8.5万元。
当麦麦提向自己求助时,尤良英想到了7年前的自己,想到了刘阿姨,坚定了把善良传递下去的信念。
麦麦提却未在约定的时间还钱。尤良英赶到700多公里外的皮山县麦麦提家。“那里一片荒凉,到处是石头,房子是用泥土糊的土墙、杨树枝盖的顶棚,低矮破烂,家里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具,一个土炕上摆放了几床被子。这辈子我从没见过那么破烂的房子,没见过那么穷的家……”
她得知,麦麦提出身贫寒,妻子疾病缠身,麦麦提不仅要赡养年迈的母亲、抚养自己三个孩子,还要照顾姐姐留下的四个孩子,已经欠下了3万多元的债务。
为了帮麦麦提家彻底脱贫,尤良英将他带到阿拉尔,教他种红枣、核桃、葡萄。回到皮山县后,他按照尤良英教的技术,种了12亩红枣,7亩核桃、葡萄和棉花。
尤良英分期分批借给他20余万元,先后17次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亲自去他地里指导。
2014年,麦麦提一家年度总收入达到15万元,新盖了三座房子,搬进新家。
在尤良英的影响下,他不但自己致富,还把自己学到的技术悉心传授给其他村民,带领大家共同致富。
十几年如一日,尤良英与麦麦提如同亲人,她教他汉语,他教她维吾尔语,尤良英是“阿恰”(维吾尔语“姐姐”的发音),麦麦提是“吾卡姆”(维吾尔语“弟弟”的发音)。
尤良英家屋前的小菜园前有四棵树,两棵桃树,两棵李树。树是麦麦提种的,他说,桃李自古不分家,自己年纪大了,以后如果不能常常来看姐姐,就让这四棵树陪着姐姐。
麦麦提家有一双放在盒子里几乎不穿的鞋。那是一双手工做的布棉鞋,并不精美,却舒适而温暖。不穿不是不合脚,而是不舍得,因为那是“妈妈”(尤良英78岁的婆婆)亲手做的。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一束光终会照亮另一束光,一朵云也会推动另一朵云。生生不息的善良之火,会从一个人,传递给无数个人,传递到整个中国。
2015年9月30日,尤良英、麦麦提荣幸地受到了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总书记告诉13位来自全国五个少数民族自治州的基层民族团结优秀代表:船的力量在帆上,人的力量在心上,民族团结重在交心,要将心比心,以心换心!
“说民族团结,大的话确实很大,说小也确实很小,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尤良英告诉期货日报记者,就像同事之间互帮互助,一个善意的眼神、一个温馨的微笑、一句暖心的话语、一件小小的事情,就是团结的起点。
2019年12月30日,全国脱贫攻坚战决胜年前夜,以尤良英和麦麦提为人物原型的电影《我的阿恰》,在阿拉尔市首映。
第一个飞上天的是雄鹰 头一个吃螃蟹的是勇士
重庆是尤良英的故乡。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带着弟弟,吃百家饭长大。
在工厂打工时,她常听人们唱“新疆是个好地方,风吹草低见牛羊”。
1991年,她和丈夫袁华明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阿拉尔市十三团。这里地处天山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是三五九旅红色基因在新疆扎根的地方。
那时,他们住在一间大约20平方米的土坯房里。房顶有一个大洞,屋内只有一张铺着柳条的“床”,一个被锯掉半边、烧着柴火的油桶,以及一桶冻得死死的冰。风沙大得能把人吹走,每天口鼻都干裂出血。
他们一边适应恶劣的环境,一边找寻生计。从免费帮别人干活获得一些粮食和蔬菜,到向连队学习技术,参与种植,日子渐渐稳定下来。
1999年,兵团鼓励个人承包土地。一部分职工因资金不足,害怕承担风险,不愿承包。她把别人不要的土地承包下来,一共650亩。
当时你只是兵团一名普通职工,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为什么毅然承包下那么多的土地?面对记者的提问,尤良英说,“我们重庆有句话,第一个飞上天的是雄鹰,头一个吃螃蟹的是勇士。”
在她的生命里,有无数次的敢为人先。也许,包裹她善良内核的,有重庆人的勇敢,还有兵团人的勤奋。
因民族团结、带领群众致富而成名,荣誉纷至沓来。
2020年是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收官之年,如何贡献更多的力量,成为她新的人生课题。
出席会议、领奖,尤良英结识了很多商业巨头,其中不乏马化腾、董明珠等人。虚心求教,不断思考后,尤良英得到一个结论:“靠个人单打独斗是无法适应当下经济发展需求的,只有一起发展,才能实现带领更多职工致富的目标。”
2016年,尤良英联合16名职工成立阿拉尔市边疆红果品农民专业合作社,注册了“尤良英”商标,致力生产绿色有机红枣。
“以我为名注册品牌,并不是说我多爱风光,而是爱惜和看重名声,我与‘尤枣’生命相依,不可分割。”为了提高红枣的口感和营养,她摒弃了传统的种植方法,用羊粪、牛粪代替化肥;用照灯、挂臭蛋等方法防治害虫;为果树加宽种植间距,以增加光照量。
2018年,她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第一次参加全国两会,她就带着关于解决兵团林果业保险及上市红枣期货的建议、关于阿拉尔成为国家级特色林果种植基地的建议等来到北京。
“我们的红枣产量不断提高,但种植户收入上不去,大家都反映,一是价格波动幅度较大,二是遇到自然灾害损失大。红枣期货交易和林果业保险可以降低市场风险,既能致富一家一户,也能让红枣行业发展得更好。” 她说。
2019年,尤良英提交的建议全部办结,红枣期货在郑州商品交易所正式上市交易,林果业保险纳入兵团农业保险补贴范围。
2019年,团场邀请她助农直播,仅一个小时时间,就有74万人次观看直播,销售红枣18.5吨。这是她第一次直播带货,紧张到水都没喝一口。
2020年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让部分南疆果农遇到了果品滞销难题,4月,尤良英组织了一个直播团队,开始通过各大网络直播平台宣传、销售合作社的农产品。2021年,她直播团队的网络销售额达到380多万元,最多一天30多名主播同时在线。
在不断摸索和学习中,她创建了新模式:直播时不只卖货,还要在田野里展示如何有效栽种红薯苗;在枣园中播红枣的生长状况,以及红枣的管理技术;在葡萄架下播葡萄的品种、数量等。让网友们看到西部边疆农场美丽风景的同时,买得放心,吃着安心。
2021年,她开设了微信公众号,并推出以“屯垦沙漠一棵树”为主题的枣树认养活动。全国各地近6万人与合作社达成认养协议,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阿拉尔市旅游业的发展。
“网红社长”成了尤良英的新称号。
近年来,阿拉尔市边疆红果品农民专业合作社不断发展壮大,社员从最初的16人增加到1797人,注册资金1048万元,种植品种28个,种植面积35632亩,年销售额达到1.28亿元。
尤良英:期货给了我们一个希望
红枣种植的发展壮大,让尤良英与众多新疆红枣企业结识,从他们口中,她第一次听到“红枣期货”这个名词,也逐渐开始了解红枣期货的功能与作用。
2018年,尤良英当选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来到北京后,她第一时间将上市红枣期货的建议交到了全国人大。
2019年红枣期货上市,全面解决了枣农“不愁价、不愁卖、不愁钱”的问题。尤良英回忆说:“过去没有红枣期货时,什么是一级枣?客商与枣农各执一词,互不信任。有时客商故意压价,很多枣农对红枣的种植逐渐失去信心,甚至想把枣树砍掉。有了红枣期货后,质量标准清晰透明。枣农抓一把自己的枣,自己就能分出一级、二级、三级。”
“有了质量标准,结合期货盘面价格,卖枣时枣农心里有了底。”她说,去年红枣价格波动较大,合作社的社员每天拿手机看期货价格,根据行情和客商谈价,切实增加了大家卖枣的收益。
红枣期货上市后,“保险+期货”也很快覆盖到阿拉尔。郑商所、格林大华期货的领导和员工,多次到访合作社,向枣农宣讲“保险+期货”知识。
“2019年,红枣‘保险+期货’签约时,只要提供身份证、银行卡、确权证就行,我用了半个月,挨家挨户敲门,应者寥寥。”她说:“直到‘保险+期货’赔付时,所有签约枣农都来了,是我上台领的101万元‘大支票’。当时大家都非常激动,传统种植模式,借助金融业‘保险+期货’工具,让老百姓获得了实实在在的收益,有信心把红枣继续种下去了。”
尤良英还给记者讲了个小故事:“合作社2016年成立,当时初创人员仅16人。直到2019年红枣期货上市前,合作社的发展始终步履维艰。这16人中有一位我的老哥们,想退出。他老婆想退,他很犹豫,打架打到我家来了。最后我同意了,他家退出了合作社。”
“‘保险+期货’推广时,我还是敲开了他家的门,听我说完后,他将信将疑地把身份证、银行卡、确权证都扔给了我。后来赔付下来,他把银行卡拿给我说:‘尤大姐,这钱是你的,你去取吧。’我笑了笑说:‘这钱是你该拿的,我不要。’后来,他正式找到我,想重新加入合作社。我和他说,需要开社员大会,大家商量。他说,只要能参与‘保险+期货’,愿意带着七大姑八大姨,全家16份地,加入合作社,把合作社当成自己的家。”
重新加入合作社后,这位老哥们成了尤良英的左膀右臂,成了当地“保险+期货”宣讲专家。她说,他不仅每天拿着手机看郑商所红枣期货行情,还到处给别人讲“保险+期货”带来的好处。他算数好,就讲实实在在的数字,他全家16份地,通过“保险+期货”,这些年累积下来,每份地挽回损失4.2万元。
如今,“保险+期货”在阿拉尔市声名大噪,很多枣农慕名找到尤良英,想加入合作社,前提条件是,要带着大家一起参与红枣“保险+期货”项目。
尤良英告诉期货日报记者,是期货给了枣农一个希望!希望郑商所能上市更多涉农期货品种,希望金融机构能开发更多类似“保险+期货”产品,为农民提供更丰富的金融服务。
天山脚下,塔里木河畔,年轻的阿拉尔市因期货而日新月异。
如今,阿拉尔市种植红枣50万亩,品种有灰枣、骏枣、冬枣,以红枣种植、加工等为主营业务的兵团级及以上企业16家,兵团级及以上合作社10家,涌现出一批以红枣种植、加工、销售等于一体的合作社和龙头企业。
“过去维吾尔族的朋友们来阿拉尔打工,基本是3月到9月管管地,后面捡捡枣,就没有活干了。如今加工业、旅游业都很兴旺,维吾尔族夫妻或者兄弟在阿拉尔打工,一个冬天就能挣到3万~5万元。”尤良英笑了。
红枣种植面积不断增加,也为这个离塔克拉玛干沙漠仅20公里的城市起到了防风固沙的积极效果。
“老一辈军垦人将沙漠变成良田,我这代把良田建设成家园,下一代兵团人正在让家园变为花园。”采访中,尤良英告诉记者她的座右铭:永远跟党走,幸福靠奋斗!
她最爱蒲公英,也一直像蒲公英一样传播善良。蒲公英向阳而生,代表着她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以及永不止息的爱。
(人物简介:尤良英,女,汉族,1970年4月生,重庆人。中共党员,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十三团十一连两委委员。曾获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道德模范、全国“十佳”农民、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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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欢 主管:李靖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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