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没有语言的生活(第一章第2节)

乐活   2024-07-31 22:34   贵州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

A:回首(2)


   妈妈的竹鞭在黑夜里等我。我看见祖英被她爹押着撞开夜的寂静,一路嚷到我家门口。祖英爹说发粑,你出来,你说说你们是怎么看的牛?坏事已经败露,灾难即将临头,我跳出门槛低头站在祖英的身旁,妈提着一盏马灯跟出来。妈说怎么了?是不是糟踏集体的禾苗了?妈的话音掷地有声,怎么一猜就猜准了?我听到呼地一声响,妈的竹鞭抽到我的屁股上。我针戳似的弹起来,妈的竹鞭追着我的脚跟。


祖英爹的鞭子也不甘示弱地响起来,祖英一动不动立在地上,像一个坚强的战士。祖英爹一边挥动鞭子一边问,你们做什么去了?十八头牛都看不住,到底是谁的责任?你们两个谁贪玩,才让牛吃了禾苗?队长说了要赔两百斤干包谷,要赔就用你的口粮赔,从今天起你给我喝稀饭!妈听到“干包谷”,鞭子下得更密。不管我怎样弹跳,妈的鞭子就像我梦中的蛇,始终跟着我。


  祖英咬着嘴唇,没有说我追野鸡的事。祖英爹和我妈都没能从我们的口里逼出情况,我和祖英幼小的肩膀平分了灾难的责任。我想倘若不涉及粮食,他们不会比赛抽打我们。周围圈了一层人。人群的围观使那个夜晚的场面仿如山区流行的批斗大会,我和祖英像罪恶不赦的地主富农。祖英的嘴唇憋了许久憋出一句话来,说爹,我不是你的女吗?祖英爹说是我女又怎样?是我女就可以放牛吃禾苗吗?祖英爹的鞭子明显地温和了些,我认为祖英的那句台词和她爹的鞭子一样响亮。


  祖英爹是那支火枪的主人,但我从来没见他拿枪。他的肩头在季节更替中,常常变换着犁耙、刮子、砍刀一类的农具,却没有枪。我想如果他扛着枪,那才像祖英的爹呢。


  只有祖英爹出门干活的时候,我才敢溜到祖英家的那面墙壁下,去看火枪。春天即将结束了,夏天的炽热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火烟愈积愈厚,那枪依然一动不动挂在那里。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扛上一杆枪。忽然,我听到祖英家的大门哗地推开,祖英妈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扑进家门。祖英妈说我看见了,什么我都看见了。


  祖英说妈,你看见什么了?祖英妈说我看见你爹了。爹在做什么?你爹在打野鸡。打野鸡怎么不带枪?你爹打野鸡从来不带这支枪。祖英妈说这话时,已把枪拿在手上。祖英说妈你拿枪做什么?祖英妈说拿去打你爹。


  祖英家的那支火枪头一次走进村人的视线。祖英妈扑出去了。祖英扑出去了。我看见墙壁上仍然挂着一支白色的枪,那是因为枪常年挂在墙上,火烟没有熏到的部位留下的白影。我离开墙壁,快速飞出祖英家的大门,目光追随着祖英妈奔跑的身影,渴望听到一声枪响。


  祖英和她妈像两片飞动的树叶,装点山区景色。祖英妈双手紧握火枪,嘴里喷出脏话:我要杀了那两个不要脸的畜生!我要一枪穿了他们的东西,叫他们一辈子也不能快活。祖英紧跟在她妈的身后,盲无目的地奔跑。妈的枪尖指向哪里祖英奔向哪里。午后的阳光眩目灿烂,祖英母女的身上沾满草屑和树叶。祖英在奔跑中突然栽倒。祖英妈并没有因为祖英栽倒而停止愤怒,她依然举枪奔跑,像一簇孤独的火苗,引燃了整个坡地。我听到祖英的哭声高扬起来,成为那簇火苗的背景音乐。


  祖英爹从一丛草里弹出来,上衣缠裹在腰间,因为匆忙没有穿上裤子,两根铜色的脚杆在草尖飞翔。祖英妈有了追杀的目标,枪口摆了过去。目标愈跑愈快距离渐渐拉远,祖英妈手里的枪爆出一声闷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祖英家的火枪发出声音,它显得疲倦无力。


  祖英爹伴随枪声沉入草丛。人们都惊呼着朝坡地蜂拥而去,以为祖英爹中弹身亡了。但是,祖英爹很快就从地面浮起来,返身扑向祖英妈。祖英妈弯腰靠在树上,吓得手里的枪早已掉落地面。祖英爹说你还真想杀我。祖英爹捡起火枪,火枪在他手里快速起落。祖英妈哟地一声惨叫,身子弯得像一团麻线。祖英爹拉起祖英妈的手,往他弹出来的草丛拖。祖英妈蜷缩的身子压平了坡地的浅草,滚出一条道路。祖英爹说我让你看看,看看我在做什么,我只不过在草里乘乘凉,大热天的,我脱光衣服乘凉有什么错?


祖英妈看着祖英爹光着的屁股,草丛里散落满地的树叶,一条裤子铺在树叶上,没有女人的影子。祖英妈突然抓住了那条长裤,指着裤上的一块湿斑说,这是什么?祖英爹猛然低头,看见自己的下身赤条条的,赶紧抓过长裤,往下身套。祖英妈抓起地上的枪,威武地站起来,说你真敢跟那个sao货乱来,老娘就敢开枪,不怕打不死你。祖英爹说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枪砸了。




木尘小文
看山看水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