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比附,作家应当归纳于古代“文士”的范畴。
士作为一个独立的阶层,出现于以“百家争鸣”为代表的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士人的去留能够决定一国一地的兴衰,因而,诸侯国之间养士之风大为盛行。比如,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楚国的春申君,养士都在三千人之上。
古代的士不像贵族那样有可以世袭的恒产和统治权,又比庶民多了许多这样那样的“文武艺”,他们非常自觉地把自己定位于建言献策的辅佐臣地位。由于士没有可以世袭的恒产,在物质方面,他们与统治者之间,不得不有某种依附关系。因而,士必须有强烈的精英意识与进取精神,只有掌握了更多的“文武艺”,才能“货与帝王家”,从而为自己争得更大的腾挪空间和更多的存在感。比如孔子的弟子曾参就说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士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又不像奴隶与统治者之间那样,依附关系是必然的。他们可以随意流动,可以追寻更大的、更适合他们的舞台。因而,士子又是最活跃、最自由的。
因为自由,更需竞进,因为竞进,所以活跃。
也正因为如此,才形成了他们特有的“士子精神”。“士为知己者死”,是他们自觉的担当意识与酬报情怀;“士可杀而不可辱”,则体现了他们的风骨。其实,统治者与士子之间,未尝不是“刺猬式的拥抱与博弈”,拥抱适度,相得益彰;博弈过猛,互相刺伤。这就需要双方分寸的互相把控与拿捏。士子可以自信,可以有个性,但不能任性;可以特立独行,但绝不可以目空一切地膨胀。自信与自负之间往往仅仅是一步之隔。拿捏不准,很可能会导致“致命的自负”。
而对权势者来说,养士不仅需要足够的经济条件和统驭权,更要有足够的涵养与雅量。周文王访垂钓于渭水之滨的姜子牙,刘备为求诸葛亮出山,曾“三顾茅庐”,至今仍为后人津津乐道。
扯这么多,是为了说我和景涛的关系。景涛晋升之前,曾担任过文广新局局长,当过我五年多的顶头上司。
上下级之间,既有纵向的、垂直的,近似于君与臣的隶属关系;又有横向的、平等的社会关系。前者谓之“忠”,后者谓之“义”。忠是一种垂直的伦理关系,它注重的是秩序与服从;义是一种横向的伦理关系,它强调的是热血担当、平等双赢。如果说“忠”是必须的,“义”则是互相的,松散的。“朋友”的“朋”字,就是对“义”的形象解读——即在人格上比肩而立,是平等的。
纵与横的“忠义”二字,几乎涵盖了我国所有的伦理关系。
在景涛担任我的顶头上司的时段内,起码在我“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友善的。景涛充分表现了他的涵养与雅量。
景涛上任担任文广新局局长,我作为他属下的一个单位的小头头,竟然有将近半年没向他报到。后来我和景涛,还有分管艺术的仇副局长,一起参加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会议还没开始之前,我悄悄对仇局长说:带我去见见陈局长吧。仇局长大为吃惊:陈局长上任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向他报到?后来我想:景涛上任这么久,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向他报到,大概与前两任的杨局长和刘局长对我都是“散养”有关。
杨局长本身就是剧作家,我又是他作为人才引进的,我与杨局长是亦长亦师亦文友的关系。当时,机关单位用车还很紧张,杨局长换车的时候,把他原来的公务车给了我们,便于我们出外观摩采风。杨局长不止一次地说:保护不好一个贾璐还中?刘局长当文化局长之前,长期在报社当副刊编辑和总编,写过很多美文,深知创作的甘苦和需要的松散状态。因而,刘局长给我打电话,第一句话大多是:在濮阳没有?我只要说在濮阳,刘局长就说,吃个小饭吧。我就知道,刘局长这是有创作想法和任务了,就说,别吃饭了,说事儿吧。刘局长说,还是边吃边说吧。
我也对杨局长和刘局长说:我很可能很少向你们汇报工作,但是,我可以保证,只准我们市里不排戏,不准我们这里没有剧本,而且还要是不错的剧本。从我担任创作室主任以来,我市没有引进过一个剧本,而且还向全国输出不少剧本。我们作为四、五线城市,创作的剧本,排演的戏,获得过中宣部的“五个一工程奖”、文化部的“文华奖”、曹禺戏剧文学奖等重要奖项。
濮阳建市三十周年座谈会,邀请了对建市有所贡献的人员参加。会后,我请有恩于我的杨局长、刘局长和景涛局长在一个鸡毛小店吃了个便饭。景涛说:只有贾璐老师能把三任局长请到一起吃饭。
多任中央领导都说过,领导要与艺术家交朋友。杨局长、刘局长与景涛局长,何尝只是把我当朋友?因而,借此机会,向杨局长和刘局长、陈局长以及所有给过我帮助和支持,并包容我的缺点的领导和同事们,道一声感谢,绝对是由衷的,真诚的!
明朝文学家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说:“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景涛上任,我作为下级没有及时向他报到,却从此与景涛开始了“久处不厌”的上下级关系。《易经》中记载了孔子的两句话:“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是说君子在相互交往中不论贵贱,要保持既有的礼节又有自尊的风度,下级结交上级不谄媚阿谀,上级对待下级不随意轻慢。真正要达到孔子所说的境况,首先是上级要对下级不轻慢,下级在上级面前才敢不卑不亢,更不会谄媚阿谀。我与景涛局长,不管是正式谈工作,还是闲聊,总是要先互相调侃几句。
我至今仍想不起来,景涛局长亲自给我安排过创作任务没有?他要么派人给我送点茶叶,要么送点水果,甚至亲自登门看望。士为知己者死,有感恩之心和知道感恩的人,知道领导的信任和关心是更大的压力,需加倍回报。所以,即使是根据范县一位老英雄的真实事迹创作的大型剧本《尘封的军功章》,也是我主动提出来的。甚至二度创作人员的选定,景涛局长都完全信赖我,所以,我们打了个短平快,从开始创作剧本到立上舞台,还不到半年。《尘封的军功章》由于市里主要领导看了演出很兴奋,所以,市委书记、市长等主要市领导率领市发改委、人劳局、财政局等重要部门到豫剧团现场办公,现场决定给豫剧团“四加一”:一、由差供改为全供;二、给一百万买一部大客车;三、给几十万办公经费;四、政府每年采购200场。“加一”就是等剧目获了奖给予重奖。
领导对下属信赖,下属对领导负责,这样必将形成良性互动,必然会双赢,甚至多赢。其实,景涛对别的专家也是这样,比如《红楼梦新补》作家张之,考古专家孙德萱,杂技专家赵华等,即使他们退休了,仍不断登门拜望。即使对龙乡籍的外地专家,景涛也不断或登门拜访,或请来做客。
对知识的向往,对专家的礼敬,既温暖了别人,更丰厚了自己。景涛如斯,发乎内心,性本善良!
英国作家毛姆说过:“十全十美的作家是没有的……他们的缺点往往是和他们的优点相伴而来的……”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也说过:“你具备做一个作家的全部优点,然而,你缺少作为一个作家所必须具备的缺点,那就是偏激。性格的偏激在艺术创作中是难能可贵的东西”。
我在2010年12月的QQ日志里也曾写过:“感恩之心,独立精神,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只有时常怀有感恩之心,才能放平心态,时常给自己营造良好的创作氛围。虽有感恩之心,但绝不可放弃独立精神——这是一个作家安身立命之本。不唯上,不唯尊,但一定要从善如流……”我在2012年8月的QQ日志里写道:“作为以码字为生的人来说,准确理解和把握文人风骨极为重要,所谓文人风骨,就是不卑不亢,不俗不媚,绝不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目中无人。《三国演义》里那个狂傲的祢衡先生搞形体艺术,脱光了衣服击鼓骂曹,最后掉了脑袋,那不是文人风骨,是失心疯……”
作为有个性,甚至有偏激“缺点”的作家,在创作和修改剧本过程中,有时候与领导意见不合总是难免的。景涛后来晋升为“濮大”党委书记,曾写过一篇文章《那儿是个读书的地方》,他在文章中赞赏“河南十大最美大学校园”功臣丁玉忠先生时,顺便提到我,“……这种潇洒的自信,让我想起一位同事剧作家贾璐,我曾经要他在北京请几位大家来点评剧本,他说我就是大家,我赞成这种因实力而具备的自信”。
可见,景涛是洞察和领教过我的执拗,甚至偏激的。而每当我执拗或偏激的时候,景涛总是或玩着手机,或剪着指甲(我后来猜测他是故意这样——对身处高位者来说,把无关原则的冲突做“冷处理”,既表现了他们丰厚的涵养,又展示了领导者的智慧与艺术),然后慢声细语地调侃:“贾璐老师这是黔驴技穷,狗急跳墙”,引得一起讨论的其他领导和同事哄堂大笑。在我的印象中,景涛对所有人都是慢声细语,不疾不徐,即使很棘手的事情,也能化矛盾于无形之中,更别说急赤白脸地发脾气了。百韧钢化做绕指柔,景涛总有这样的智慧和能耐,不服不中!
在《尘封的军功章》的修改中,我也曾和景涛“较过劲儿”——他受有关领导的指示,非要我把某个桥段写进剧本不可,任性的我坚决不加。即使是这样,善良、智慧的景涛局长仍没有用命令和“压迫”的办法,仍是怀柔地说:贾璐老师,我也知道难为你了,哪怕咱先加上,领导看了再让咱删掉呢。我体谅景涛的压力,也不忍心太让他为难,答应添加修改。景涛作为领导,就是这么善良地、智慧地、艺术地,让一个有个性的艺术工作者愉快地工作,甚至是舍命报效。
在一个历史剧本里,我曾写过这样几句唱词:
君使臣以礼,
臣事君以忠;
君视臣如手足,
臣视君如腹心。
君臣相谐邦为本,
不怕它国不富,民不殷,
八荒四海不归心!
剧本是剧作家的代言体,这何尝不是我与景涛相会于心,“君臣”相得的写照与我的内心剖白?我与景涛的这种“上交不谄,下交不渎”,自然首先应该感谢景涛的雅量与善良。同时也说明,知识分子的心最脆弱,最敏感,最容易被感动。心,比什么都珍贵!
景涛做我的顶头上司的时候,我很少主动打扰他,更谈不上巴结。他晋升之后,我们的交往和联系更少了,但并未“相忘于江湖”,仍默默地互相关注、关心着。有一段时间,景涛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有次应邀到山西的大山里采风,偶遇一位善用偏方治疗疑难杂症的草泽郎中,听他讲述,他的诊术很对景涛的病症,便马上给景涛的夫人打电话,说如果景涛有意,我可以陪同前来寻诊问药……
其实,景涛作为主管文化的领导,不仅是对我,对知识分子关爱有加,他会细致入微地关照每一个下属的切身利益,以及喜怒哀乐。元代剧作家岳伯川在杂剧剧本《吕洞宾度铁拐李》中有唱词曰:“人道公门不可入,我道公门好修行。若将曲直无颠倒,脚底莲花步步生……”公门指古代的衙门,就是现在的机关;在“衙门”里任职,更便于行善举。
修行何必在深山?红尘才是大道场。其实,公门更是一个修行的大道场,只要不谋私利,处事公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更容易修成正果,所以,岳伯川才说,“若将曲直无颠倒,脚底莲花步步生……”
景涛在担任文广新局局长不算长的时间内,培养、提拔、推荐了一大批干部,使他们有了施展才华的更为广阔的舞台。即使没有得到提拔的同事和下属,他也尽其所能在各个方面给予关爱和温暖。
“濮大”是龙乡的最高学府,更是知识分子荟萃之地。景涛从文广新局局长晋升为“濮大”党委书记后,也曾经当过教师的我,深知教师的清高、纯粹,以及诉求的朴素。我能敏感地捕捉到,长期在政府机关任职的景涛,有短暂的不适。但是,景涛很快进入了角色,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以知识谋生做事,以品德涵养成人,常年必修,相益一生,是为教育神圣之所在”。他不仅把“濮大”打造为“樱花如雪,书香满园”的“河南十大最美大学校园”——每当樱花开放季节,“濮大”赏花人流如织,成了全市最美的景观和网红打卡地。景涛更用他的善良与人格魅力,赢得了广大师生的拥戴。
所以,同事和下属们说到景涛的时候,除了敬佩他的领导艺术,善谋大局,能干大事,更多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发乎内心的善良。
我也常说,景涛局长有很多优点,但是,他最大的优点是善良。由此看来,说景涛是有佛缘的人,当不为过!
善是阳光之本,善是美好之源;善人者,人亦善之。善温润了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必当回馈以善;当人人都心中向善,多行善举的时候,必然会营造出美好的生态环境,这世界便是美好的人间。
善良的人自带光芒,景涛便是如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景涛爱上了摄影,而且是用手机随手拍,并不断发到朋友圈里。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皆是美图。我曾经怀疑景涛的随手拍是经过“美颜”处理的,并这样调侃他。他的贤夫人言之凿凿地为丈夫作证:他拍的绝对没有经过处理。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读到景涛的外甥女写的文章《那些灿烂的细节》,作为一个中学生的女孩子,用诗一样的语言写了她的二舅——景涛用手机拍照的小清欢、小确幸:“二舅爱上了摄影,远方的天边偷偷挤出一缕轻烟,二舅微微眯眼,用小拇指和食指支住手机,把这一抹惬意留在了手心里,他轻笑,对于摄影,他没有将它作为爱好,而是将他内心的文泉思涌全部倾诉给了这位好友。这也是他一个不善于表达的学者自己的小天地”。
景涛把这些美图发到朋友圈的时候,有时候还要配上几句隽永的文字。比如,他最近发在朋友圈的关于市人大机关一只狗狗的图片中,就配发了这样的文字:“狗狗在十几年前的一个风雪天流落至此,那时候它还是个幼崽,当年的同事非常默契地收留了它。之后岁月于它来讲幸福而平静,有了自己的家,还有许多美好的故事。它每日站岗巡逻,从无是非……十几年来,它严守规矩,从不进办公楼,今天依然不例外,在门口向仍在忙碌的他们,恭恭敬敬行屈膝礼,令人泪目……”景涛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有一只狗狗叫宝宝》,并和同事们互相接力,相继写了这只叫“宝宝”的狗狗,被市人大历届领导、同志视同亲人般的呵护,以及聪慧的宝宝将人大机关为家的幸福生活。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生活是诗,生活是美。心中有美,眼前尽可入诗;心中有善,红尘亦可成佛。对一草一木,一景一物,一只狗狗,尚且用情欣赏,施以菩萨心肠,这就不难理解,景涛为什么如同振翅洒水的凤凰,处处播撒善良了!
景涛在《无以言表》中写道:“有好友表扬:‘心中有爱,处处阳光,美在任何之间。心中无风无雨,世界一片静好’。面对大好山河,人间百态,我努力不煽情,不造作,努力把眼前世界那一幕幕精彩瞬间,于无人所知时,悄然留在人生故事当中。”
景涛继续写道:“放眼前望,前方还有许多景象在自然发生,需要我们捕捉那不复再来的光辉一瞬间。前方还有仰慕已久的大哥小妹,需要我们去偶遇,举杯相邀,一醉方休;还有亲人四邻,在等待我们回家,共享团聚之乐;更有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尚不知在哪一棵巨大的垂柳之下,目视远方,期盼风雪夜归人……出征的队伍,从来不等掉队的人。前程漫漫,赶路要紧”……
热爱生活的人必然热爱工作,虽然景涛甘愿做一个无愧人生,成就别人,奉献社会的“赶路者”。但是,还是希望景涛弟的脚步稍微慢一些,更从容些。剧作家曹禺先生为北京人艺建院35周年大庆,曾挥笔写下八个大字:“龙马风神,骆驼坦步”。
“龙马风神”般的竞进固然可嘉,“骆驼坦步”何尝不是一种从容的境界?
智者乐,仁者寿,仁便是善,善是润泽万物的雨露,善是照亮世界的光。景涛弟,别忘了,你的微信名便是“阳光明媚”,因为善良,所以阳光,因为阳光,景物皆为你明媚,世界皆为你清朗,前方的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且等着你慢慢驻足品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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