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生命一样,是人生永恒不变的命题之一,于人之一生为始尾,于人类之一族为延续,于大自然来说则是生生不息。
而亲人的离去不可避免。我很喜欢余华老师在《第七天》中的描述:“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每当祭奠时,家里孩子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死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带花?这个石头是什么啊?这里住的是谁?他们为什么会死?爸爸妈妈会不会死?
虽然死亡的话题太过沉重,太伤感,但我还是想要让孩子了解死亡,从而更好的活在当下。其实,我们大人出于保护孩子的心理,不希望让无忧无虑的孩子过早的接触死亡这个连大人都无法直接面对的话题,怕给孩子带来不必要的恐惧和担心。因为我们自己也害怕死亡,所以才假设孩子也会害怕死亡。
大部分幼儿园阶段的孩子并不能理解死亡这样抽象的概念,所以他们对死亡这一现象的反应并不像我们成人想象的那样沉重和悲观,孩子可能觉着死了的人还在继续吃饭喝水说话,只是换了个地方,在天上或地下继续生活。
父母想保护孩子的心并没有错,但死确是生命存在的一部分,是无法避免的,我们不可能永远让孩子生活在真空中,童话里面的剧情动物纪录片的狮子对羚羊的捕食,走路上不小心踩死的一只虫子,邻居家的葬礼,宠物的去世,都是孩子在生活中迟早会遇到的与死有关的经历。
既然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我们也不应该对孩子回避这一生命重大话题,父母对死的态度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孩子,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让孩子对死没有误解或者不怀有不必要的恐惧。
在《为什么女巫必须死》这本书里,作者提到了童话故事对于缓解儿童内心矛盾的作用,每个孩子生下来拥有很多原罪,他们本性是自私的,是傲慢的,但父母却要求他们无私和谦虚。这之间的矛盾就需要童话故事来调和了,故事里的女巫往往是孩子内心原罪的具象,一旦女巫死亡也表示孩子内心的善战胜了恶。
同样,在和孩子交谈关于死亡的问题时,我们也可以利用故事去解释。比如这本西班牙著作《小毛驴与我》,它通篇讲的都是死亡。
又笨又倔的小毛驴,不正像小孩一样吗?
小毛驴这个角色一当主角,我们马上就觉得这像是要给小孩说故事了。果然我们翻开这本书,第一眼就已经看到,他要介绍他的那头亲爱的小毛驴——叫作普儿,普儿非常娇小,它身上的毛是很嫩、很柔滑,摸下去像棉花一样,很可爱、温顺的一头小驴子。
这头小驴子喜欢在花丛里面,四处用自己的鼻子闻闻这个、闻闻那个。那么温柔到一个程度,仿佛就是他的鼻尖没有触碰到那些花一样。然后我们的主人翁希梅内斯,他只要一呼唤它:“普儿,普儿。”这个普儿就会踏着轻快的蹄声走过来,全身都软绵绵,像在草地上面飘过来一样。
最坚硬的就是它那双又大又亮的黑色圆眼睛,如黑色宝玉一般,但是又像黑色的甲虫壳似的那么坚硬。你别看这个小毛驴如此的温驯、可爱、娇柔,它还是很强壮的,到底是头驴子嘛。驴子平常我们大家是用它来负重、驼东西的,但驴子这个动物其实真的是很可爱。
能不能跟小孩谈死亡?
可是这样的一本书,却会为我们带来一个很核心的,关于儿童文学或者甚至是关于儿童教育的一个问题。就是你到底该不该跟孩子讲太多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事情。写给小孩子看的书,能不能跟小孩谈死亡呢?
我们很多时候会忌讳这些事,觉得小孩应该快乐地成长,不要让他知道太多世界上面你迟早会遇到的让人心伤的事情,尤其是死亡。
但在《小毛驴与我》这本童话书中,作者希梅内斯毫不避讳死亡。在一百零七则的散文诗,从一年写到另一年里面,我们会看到大量的死亡经验。例如这一则故:
达尔朋是普儿的医生,他像花公牛一样庞大,如西瓜一般红润。体重重达三百磅。年纪自称是花甲之年。
他说起话来好像缺了琴键的旧钢琴;有时嘴里吐出的不是字,只是一团空气。一边咕哝一边还摇头晃脑、舞动双手、前后摇晃、清清喉咙、往手帕吐痰,该有的动作都有了。真是晚饭前愉快的演奏会。
他嘴里一颗牙齿也不剩,几乎只吃面包屑,都先捏在手里揉一揉。他把面包滚成小球,再往红嘴里一送!就这样含一个钟头,在口中转来转去!一球吃完再吃一球。
由于他用牙龈咀嚼,下巴的胡须会碰到鹰钩鼻。他真的有花公牛那么大,站在铁匠门口就把整个店都遮住了。但是对普儿却像孩子一样温和。
如果看见一朵花或一只小鸟,他就忽然发笑,张大嘴巴长笑不已,每次都要笑出眼泪才停。
恢复平静以后,他会往老坟场那边望去,喃喃念着:“我的小女孩,我可怜的小女孩。”
这个达尔朋——这个兽医,一开始,我们的作家就用一个很精简的笔法,把他一个可笑的形象勾勒出来:三百磅重的一个大个子,像一头牛一样,他在人家家门口一站,就把人家整个家的通道全都堵起来。
他牙齿都掉了,吃东西是得用牙龈去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咬着这个小面包屑。说话的声音,因为没有了牙齿,所以是呼噜呼噜地说话不清。可是这个人,我们只看他用一笔,就让我们了解到,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因为这个兽医这么粗壮、这么大块头,但是他对着这个小毛驴普儿,每次跟它说话都特别温和。我们还看到他一看到一些路边的野花,看到小鸟在飞,他会哈哈大笑,笑得几乎是止不住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多可爱的一个人。
然而,接下来我们看这一则的最后那句话,就在他这么哈哈大笑,看到世间一切让他可喜的自然景物之后,他会忽然地哀伤起来,然后望向老坟场那边,呢喃地说:“我的小女儿呀,我那可怜的小女儿。”就这句话,结束了这一则。
但是这句话当为结尾,你想想看会留给我们读者多深的一个感触。你开始会联想很多事情,你会联想:这个善良的、乐天的、大块头的老兽医,他这么说,是不是他的小女儿已经死了,就葬在老坟场里头。这个小女孩是怎么死的呢?他一定是很挂念她,乃至于他每回笑完之后都会忽然难过起来,想起他这个小女儿。
然后我们再想,他之前开心什么呢?看见小鸟、看到小花,对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年近花甲的人而言,有什么好笑,乐得那么厉害呢?会不会就是当年,他的小女儿在年纪很小,是娃娃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小花、就喜欢逗弄那些小鸟,然后每次看到他的女儿在追逐那些小鸟、在摸那些小花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就很开心。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离开他了。他的小女儿已经死了。就是这样子的,死亡的阴影一道又一道地投在这本书,几乎隔几页就会出现。
顺流而迎向死亡
比如说这本书还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女孩,是正面地写她的死亡。这个小女孩非常瘦弱,穿着白色的衣服,像小天使一样。镇上头人人都喜欢她,她又特别特别喜欢普儿。
但是这个小女孩,就写到她最后已经是病得神志不清了,我们的作者用一句很惊人的话来描写她临死的状况,那句话是这样的,就是说她在雪白的床单上,顺流而迎向死亡。
顺流而下,你想想看这个句子写得多巧妙。在一个雪白的床榻上面,她要将死了,她是顺流而下地走向死亡。仿佛这个死亡像河流一样,迈向死亡的这个道路,就像在河上面行驶一样,是不可避免地要顺着这个河的水流,要走下去,她在这个床上就仿佛滑下了那个死亡的世界一样。
然后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她犹在呼喊:“普儿,普儿。”因为普儿是这么可爱的一头小驴子,这个小城市小城镇里面,所有小孩都喜欢跟它玩。在嘉年华会的时候,会替它别上各种的花冠,给它装扮,它性情太好了。
然后这些小孩子,有时候也会逗弄着我们主人翁,欺负他,觉得他是个疯子,他是抑郁症患者,但是又喜欢跟他出去逛。
比如说在树林子里面,看到有一串一串的葡萄成熟了,尤其有一串长得特别大,那小孩子就在欢呼、大叫,他们够不着。我们的诗人替他们采下来,一串正好五颗葡萄,他很清楚地告诉我们这五颗葡萄,一颗给谁、一颗给谁,四个小孩都分了,好开心。最后一颗他留给普儿,普儿这头小驴喜欢吃花、喜欢瞎吃水果、喜欢到处吃草,给它吃,它咬着大牙好高兴。
我们在这一路的过程里面,我们感觉到这个普儿真的是可爱的小驴子。这个小驴子又像我们诗人的小孩子一样,像他的小女儿、像他的小儿子,又像他的老伙伴。他们两个都不太爱在世间跟人家过很热闹的生活,镇里面过一些很欢庆的节日的时候,他们喜欢远离。
但是他们这种相依为伴的这种生活,又处处充满了温暖,跟刚才我说的这样一种小情小趣。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这个书写到最后结尾的时候,会让很多读者觉得太过难受了。因为这头小毛驴,它死了。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又会说,驴子脾气很倔,所以叫作驴脾气。有时候大家又说驴子很笨,所以喊人叫笨驴。但是无论你怎么叫它,这种你觉得它又笨又倔的这种动物,你看它的性格,难道不就像小孩子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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