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菊的“本能”
时事
教育
2024-12-26 09:30
北京
——2024 年度人物报道“勇敢者”之四
今年10月29日，食品安全员王远菊照常来到广州大学黄埔校区的学生食堂上班。工作一个半小时后，她突然被“架空”：厨师长告诉她不允许进入后厨，只能待在大厅售卖区域。不进后厨，王远菊就没法工作。做了6年团餐业务的王远菊，在意外之余，隐约猜到这背后的缘由。自从10月下旬入职以来，她在售卖间不时看到过期的河粉、发霉的肠粉、馊了的面条、各种“三无产品”。为此，她接连向公司甚至是学校反馈，但问题始终未解决。当厨师长限制她的工作场地时，王远菊知道，自己已经被公司视作“眼中钉”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遭遇更让她痛苦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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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端倪
10月21日，王远菊第一天上班，就发现上一任安全员自始至终没有露面，没有任何人和她进行工作交接，项目经理只安排她去其他档口做些杂活。出于职业习惯，王远菊当天工作收尾时去检查了一下流程，结果发现公司卫生和食材处理方式有多处不符合规范。“我当时就和经理讲了这个情况。但他没有说什么。”王远菊说，“10月22日，我再去仔细检查的时候，发现了50斤已经过期的河粉，25斤过期的湿面条。”![]()
受访者供图
王远菊第一时间联系现场经理，却被告知：食堂内两层楼，王远菊只需要负责二楼的食品安全问题，一楼的问题26日以后再由她接管。10月23日，学校派专人到食堂检查。但在王远菊眼里，这更像是“作秀”——为了应付检查，现场经理让员工把过期食品藏起来，把卫生等其他问题一并“规范一下”，并告诉员工“检查不过是走马观花”。![]()
受访者供图
“检查的主管和现场经理是同学，现场检查出了一些小问题。但是最致命的问题——过期的河粉、湿粉、馊了的面条，烧腊档口的卫生问题，都没有检查出来。”王远菊说。王远菊把这些问题食品拍了照，发给现场经理和一个名为“黄埔食堂食品安全监督办”的工作群里。随后现场经理联系她，告诉她“稍后联系”。还没等来现场经理的联络，王远菊在24日又有了新发现——冰箱里有发霉的豆皮，放坏了的焖肉。她还撞见一楼厨师正用发霉的豆皮做菜。王远菊见后立马喝止，告诉厨师这些豆皮“坚决不能用”。然而厨师却反驳她：“谁跟你说不能用？这里（一楼）的食品安全不归你管。”![]()
受访者供图
王远菊和厨师争论无果后，给经理打了电话。经理却让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不要那么严格要求，也不用关注这些问题”。这天晚上，王远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害怕会出事。食品安全出了事，第一责任人是校长，现场经理和我也要承担责任的。闭上眼，都是那些发霉的河粉、馊了的面条和肉。”半夜三点，王远菊爬起来，用匿名邮箱给一位校领导发了邮件，附上她拍下有问题食品的照片，告诉校领导：“黄埔校区食堂存在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那一夜，王远菊彻夜未眠，她盼着天亮，盼望事情能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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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冲突
10月的广州，天气依然炎热，每天平均气温有二十几摄氏度。这样的天气，食物很容易变质腐坏。但过期的肠粉、河粉，馊了的面条、放坏的肉，只要经过水煮，很难察觉到异常。肠胃好的学生吃了可能没什么大碍，但是肠胃差一些的学生，在王远菊看来“是会吃出问题来的”。10月25日，王远菊发了匿名邮件之后，过期食品依然摆在后厨。这一天，有学生来找到王远菊，对她说：“只要一吃食堂的饭就闹肚子。”受访者供图
王远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纠结良久，她告诉学生：“如果不舒服，阿姨建议你吃一些现做的食品，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去看看医生。”此时，王远菊对餐饮公司还心存希望，她也不愿引发更大的风波。只盼望这样的事情尽快得到重视。10月26日，王远菊“名义”上可以负责食堂整栋楼两层区域的食品安全检查了。她开始“硬气”起来，告知后厨所有过期食品均不可使用。但后厨却以“学校没有红头文件”为由三番五次打断她的警告，但最后迫于王远菊的坚持，当着她的面，倒掉了一小部分馊面条。10月27日，王远菊休息。一位公司高管联系到她，告诉她因为成本问题，不允许她继续追究食品过期和卫生问题。但是王远菊坚持底线问题不能触碰，与公司高管争执起来。“做餐饮难免有小问题，但是触碰红线的问题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王远菊在回复公司高管时非常笃定。不欢而散之后，10月28日，她发现食堂档口仍然在售卖过期的河粉、湿粉和馊了的面条。王远菊拨通了餐饮公司食堂负责人的电话，对方依然以没有红头文件为由搪塞她。在她一再逼问之下，该负责人用“信号不好”为由，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当天，餐饮公司召开员工会议，目的是找出是谁向校领导发送了匿名举报邮件。会上，王远菊并未承认。但一天后，王远菊被剥夺了检查的权利。10月29日，王远菊意识到自己和公司的分歧已经彻底无法调和，在被“架空”一小时后，她找到公司负责人，要求结算这几天的工资。“他们一会说公司有规章制度，一会又说我试用期不合格，后来还说是学校领导对我不满意。”王远菊回忆道。“我坚持我的诉求，但仍然没有达成一致。如果只是口头开除，那么我还是会照常工作打卡。”当天下午，公司召开内部培训，王远菊照常参加。公司一位高层看到她后突然发脾气，质问她“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如今，王远菊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还忍不住声音颤抖。王远菊害怕之余，打开了手机录音，明确告诉他“你现在是在职场霸凌我”。“那你可以去告我。”后者如此答复她，随后将她赶了出来。被拽出办公室后，王远菊回到食堂餐厅平复心绪，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了“黄埔食堂食安监督办”的微信工作群。受访者供图
她拨通了“12345”市长热线，也没有等到满意的答复。王远菊直言：“那时候我下定决心，我宁可不要这8天的工资了，我要让食堂售卖过期食品的事情有个结果。”此时，她已经被公司开除，此前的匿名邮件也石沉大海。王远菊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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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之后
很快，王远菊发在小红书、抖音上的举报内容，产生了不小的舆论风波。不少学生在她的视频和帖子下面表达愤怒和质问。受访者供图
11月3日，王远菊“举报食堂被开除”事件被大范围传播。微博上#广州大学食堂被曝售卖过期食品##员工称反映广州大学食堂问题被开除#等话题词登上热搜，阅读量近3000万。当天，广州大学发布情况通报回应，承认食堂存在过期食品等一系列食品安全问题，并提出一部分解决方案。受访者供图
而被开除后的王远菊，至今没有等到原公司和相关方的任何表态。“哪怕一句道歉都没有，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去纠结这些。”回忆这一段经历，王远菊感觉是经历了人生中从没有过的、度日如年的8天，震惊、愤怒、压抑。在这8天里，无论是公司领导、同事还是家里人，都不断地劝说她“息事宁人”“工作要紧”，但她却没有一秒钟想过妥协。“我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真的一点都不怕，哪怕是那个经理说要在行业内封杀我，我也没有怕。底线，不能退让。”这通电话来自那位“消失的前任”，也就是王远菊入职前的上一任食品安全员。他告诉王远菊，其实这些问题他在职的时候就反映过很多次，但都石沉大海。勇气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或许是缘于自己从业多年的职业道德，或许是因为学生的鼓励和支持……不过，在她看来，自己“谈不上勇敢”，只是在面对食堂违规、敷衍的行为时，凭本能做了认为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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