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名家詞│王鵬運-半塘定稿（一）

文摘 2022-09-19 09:09

王鵬運（道光二九—光緒三〇），字幼遐，號半塘，晚號鶩翁。文本臨桂人。同治九年舉人，以內閣中書累遷至禮科掌印給事中。直諫垣十年，疏數十上，皆關係政要。告歸，寓居揚州，以省墓道蘇州，病卒。精研詞學，為近代宗匠，生平焑款抑塞，悉寄於是。嘗校定唐宋元名家之作，裒刻為《四印齋詞》，世稱善本。

序一

半塘詞嘗刻於京師，為丙丁戊三集，今刻於廣州者，乃君裒其前後七稿，刪汰幾半，僅存百許首，自定本也。予校讎既竣，而序之曰：同在人海之中，相遭而為友，相友而又相知，而忽焉以逝者，莫不以為人事之至悲。況乎夙以文字相切劘，共歷患難，及其別離，商訂舊業，言笑若親，而甫接其書，遽聞其死者，此予所由摧傷感欷而不能自已也。始，予在汴梁納交君，相得也，已而從學為詞，愈益親。及庚子之變，歐聯隊入京城，居人或驚散，予與同年劉君伯崇就君以居。三人者，痛世運之凌夷，患氣之非一日致，則發憤叫呼，相對太息，既不得他往，乃約為詞課，拈題刻燭，於喁唱酬，日為之無間。一藝成，賞奇攻瑕，不隱不阿，談諧閒作，心神灑然，若忘其在顛沛兀臲中，而以為友朋文字之至樂也。比年，君客揚州，予來粵東，蹤跡乖阻，書問時月相往還，每有所作，必以寄示。予謂君詞於回腸蕩氣中，仍不掩其獨往獨來之概，君乃大以為知言。今年春，郵寄小象，屬摹卷端，謂令人他日得見此老鬚眉，其風趣如此。方冀易一二歲，予解組北去，從君襄羊山水間，各出所作相質證，此樂正未有艾，未幾而君訃至矣。悲夫！悲夫！君天性和易，而多憂戚，若別有不堪者。既任京秩，久而得御史，抗疏言事，直聲震內外，然卒以不得志去位，其遇厄窮，其才未竟厥施，故鬱伊不聊之概，一於詞陶寫之。君詞導源碧山，復歷稼軒、夢窗，以還清真之渾化，與周止庵氏說契若鍼芥。其必名於後，固無俟予之贅言。而零縑遺墨，燦然如新，逝者不可復作，抑將何以為懷耶！他日伯崇見是編，其感喟又當何如耶！歸安朱祖謀。

序二

頃年，老僕自謫所歸，寓家羊石，於是老友古微侍郎督學來此，蓋自京師別去且十年不翅矣。一昨甫相見，侍郎則驟語僕曰：給諫王幼霞今客死蘇州，幸得其遺墨，皆手定，將為之刊印以行。僕聞之，驚悲與侍郎同，心哀之，遂請其集以歸閱焉，皆曩昔臺閣餘暇時，朋舊文酒宴集搭拍應副，若不越乎流連光景之情文，其為僕所親見吮毫伸紙者泰半也。今再讀其遺詞，幼眇而沉鬱，意隱而指遠，腷臆而若有不可於名言。蓋斯人胸中別有事在，而犖然不能行其志也。與僕同，脫幼霞能稍濡忍，事或未可知。乃決然侘傺以去，寧流落至死，一瞑而不視，豈謂非慷慨扼腕獨立不屑之士也歟。僕今既老醜閒廢，幼霞復彫喪，人間世尚何者堪把玩留戀，況浮漚文字之間乎。乃吾侍郎獨不間故舊死生之故，為幼霞謀遺集之傳，而緜邈乎其情，僕為之恨焉動一念矣。侍郎曰：日吾且開雕，然則非君序之不可。於是乎言之，而益增吾悲。光緒甲辰冬十月，南寧鍾德祥。

半塘定稿

臨桂王鵬運幼遐

袖墨集　丙戌至乙丑

掃花游

豐臺菊花零落，同槐盧、粹父泥飲叢祠，倚此索和。

彎環十八，是丹鳳城西，賣花村路。舊遊憶否。又蒼煙偷換，穠春歌舞。好約來遲，一片秋聲在樹。自凝佇。嘆著意訪秋，秋轉無據。釃酒重弔古。記往日詞人，醉香深塢。遠山翠縷，尚依稀認得，那人眉嫵。倦倚西風，誤卻紅牙舊譜。喚歸去。聽叢祠、暮天鐘鼓。毛西河姬人曼殊，豐臺張氏女也。

摸魚子

瑟軒前輩閱近作《拜新月》詞，有句云：「釣竿百尺綴珊瑚，不羨麒麟閣上圖。欲取鼇魚斫作膾，問君何處覓沽屠。」蓋櫽括詞中語也。倚此奉答。

鎮無聊、一尊相屬。罪言君試聽取。管城食肉都無相，妄意鳳脩麟脯。君且住。問鯖合侯家，勝得齏鹽否。書空自語。歎臣朔常飢，將軍負腹，奇氣向誰吐。麟閣上，往事不堪細數。算來圖畫難據。高平博陸皆人傑，屬國爾來何許。休起舞。便燕頷權奇，無覓封侯處。歌予和汝。縱掣得金鼇，鳧髦未掃，莫慰此情苦。

滿庭芳

篝燈夜坐，忽聞清歌，墜歡棖觸，渺兮予懷也。

風露高寒，蛩螿怨抑，夜闌人倚燈篝。暗塵驚落，何處發清謳。已是潘郎老去，青衫在、鬢減花羞。十年恨，無端棖觸，腸斷舊風流。風流。彈指處，畫中人遠，夢裏春柔。料記曲當時，紅豆還留。倩取窺簾淡月，悲歡事、一例全勾。霜華重，丁丁漏水，銀箭咽潛虯。

秋宵吟

霧雨釀寒，秋光向盡，和鶴公。

冷雲低，敗葉委。又到秋光婪尾。東園畔、記醉綠酬紅，餞春曾幾。思纏緜，意旖旎。撩亂愁絲難理。西風悄，又霧雨冥迷，釀寒如此。賴有黃花，共晚節、傲霜未已。故人書斷，海客談空，何物令公喜。安得滄江裏。一葉淩波，深入萬葦。泝空明、弄笛船唇，歌闋明月正在水。

金縷曲

霜露既至，雲物皆秋，獨絃哀歌，用舒予懷。詞成以示巢隱，曰此秋聲也，為之擊節。

寂寞閒門閉。又天涯、歲華如此，旅懷孤寄。姹燕嬌鶯前日事，依舊空階絡緯。更著甚、管絃清脆。薜荔叢深猿狖嘯，料靈均、應恨歌山鬼。還禁得，幾憔悴。海山煙樹蒼茫裏。自成連、刺船歸後，果移情未。白眼看天星與月，但見樓臺彈指。問高處、闌干誰倚。漫遣鈿箏移玉柱，鑄相思、枉負黃金淚。聽嘹亮，雁聲起。

青山濕遍

八月三日，譙君生朝也。歲月不居，人琴俱往。納蘭容若往製此調，音節淒惋。金梁外史、龍壁山人皆擬之，傷心人同此懷抱矣。

中秋近也，年時棖觸，雙笑行觴。記得木樨香裏，倚青奩、特換明妝。更喁喁吉語祝蘭房。願年年、花好人同健，醉花陰、不羨鴛鴦。誰信皋橋賃廡，飄零天壤王郎。任是他生能卜，也難禁得，此際神傷。二十三年斷夢，霜侵鬢、誰念無腸。看依然、兒女拜成行。只不堪、衰草殘陽外，酹棠梨、淚血沾裳。明月無端弓勢，宵來空照流黃。

臨江仙己丑除夕

爆竹聲中催改歲，年年此夕殊鄉。天涯兄弟各相望。幾時歸去，談笑醉春觴。已是向平昏嫁了，名山願好誰償。休從鏡聽卜行藏。春花秋月，流轉任風光。

蟲秋集　庚寅至癸巳

太常引

畫闌秋氣與雲平。病起怯衣輕。吟思底淒清。聽依約、蛩聲雁聲。寧馨老子，十圍便腹，空洞儘容卿。青眼幾時橫。看山色、新來瘦生。

卜算子

盼到月輪圓，夜夜期三五。誰信清光欲滿時，偏被纖雲妒。七十二鴛鴦，交頸花間住。誰信成雙作對飛，剩遣孤鸞舞。

長亭怨慢

寒夜飲水芝支館，用壁上龍壁山人詞韻索省旃和。

漫商略、愁長宵短。滿目風塵，素襟誰浣。嵗晚冰霜，中年絲竹意何限。願花長好，爭信我、風懷減。許事不須知，看月與、清尊俱滿。依黯。認酒痕猶是，早是酒人星散。清寒對影，漫贏得、笑人蘭畹。儘依依、照座銀荷，也羞對、年時心眼。倩簾幕橫枝，長笛夜寒相伴。

采桑子

闌干彔曲閒凝佇，日影東廊。月影西廊。一霎寒溫值底忙。小園貯得春多少，花要生香。葉要生香。那禁東風柳絮狂。

水龍吟

平生嗜睡成癖，讀《天籟集》睡詞，深有契於予懷者。戲用原韻，以誌賞心。

舉頭十丈塵飛，人間何許埋愁地。頹然一笑，玉山自倒，春生夢寐。我已相忘，蕉陰覆鹿，槐根封蟻。歎無情世故，倉皇逐熱，問誰識、於中味。漫說朝來拄笏，最宜人、西山晴翠。何如一枕，忘機息影，黑甜鄉裏。萬事悠悠，百年鼎鼎，付之酣睡。待黃鸝三請，窺園乘興，倩花扶起。

念奴嬌登暘臺山絕頂望明陵

登臨縱目，對川原繡錯，如襟接袖。指點十三陵樹影，天壽低迷如阜。一霎滄桑，四山風雨，王氣消沉久。濤生金粟，老松疑作龍吼。惟有沙草微茫，白狼終古，滾滾邊牆走。野老也知人世換，尚說山靈呵守。平楚蒼涼，亂雲合沓，欲酹無多酒。出山回望，夕陽猶戀高岫。

味梨集　甲午乙未

滿江紅送安曉峰侍御謫戍軍臺

荷到長戈，已禦盡、九關魑魅。尚記得、悲歌請劍，更闌相視。慘澹烽煙邊塞月，蹉跎冰雪孤臣淚。算名成、終竟負初心，如何是。天難問，憂無已。真御史，奇男子。只我懷抑塞，愧君欲死。寵辱自關天下計，榮枯休論人間世。願無忘、珍惜百年身，君行矣。

八聲甘州送伯愚都護之任烏里雅蘇臺

是男兒萬里慣長征，臨歧漫淒然。只榆關東去，沙蟲猿鶴，莽莽烽煙。試問今誰健者，慷慨著先鞭。且袖平戎策，乘傳行邊。老去驚心鼙鼓，歎無多憂樂，換了華顛。儘雄虺瑣瑣，呵壁問蒼天。認參差、神京喬木，願鋒車、歸及中興年。休回首、算今宵月，猶照居延。

水龍吟乙未燕九日作

東風不送春來，如何只送邊聲至。斷雲閣雨，簾櫳似夢，冷清清地。爐火慵溫，唐花欲謝，惱人天氣。更無端清角，乍淒還咽，直為喚、新愁起。記得年年燕九，鬧銅街、春聲如沸。香車寶馬，青紅兒女，白雲觀裏。節物驚心，清游誰續，好懷難理。算勝他鐵甲，衝寒墮指，向沙場醉。

金縷曲二月十六日紀夢

夢境非耶是。是分明、親承色笑，融融洩洩。晴日房櫳周旋久，左右孺人稚子。恍歷歷、少年情味。懊恨晨鐘催夢轉，擁寒衾、往事零星記。剩點點，行行淚。不堪衰鬢成翁矣。試回頭、卌年彈指，悲歡夢裏。難得宵來團圝樂，情話依依在耳。似遠別、匆匆分袂。若是九原仍骨肉，算此身、此日翻如寄。非耶是，問誰會。

清平樂次園公韻

百年草草。玄髮無多了。負手長空看過鳥。青鏡本無塵到。逍遙我笑南華。華胥夢裏誰家。好是春風浩浩，吹開吹落千花。

虞美人

春衣欲試寒猶重。愁是東風種。閒抛金彈打流鶯。不道天涯蕩子尚關情。屏山可有人行處。禁得愁如許。拚教花落舞山香。誰向曲中念取惜春陽。

念奴嬌

星岑為題戴笠圖，殷殷以事功相勖勉。倚調賦謝並致愧辭。

男兒墮地，看風雲咫尺，幾曾心死。也識荒雞聲不惡，無那鬢星星矣。鉛杵生涯，欋椎事業，俯仰猶餘恥。篋中鳴劍，夜深休吐光氣。堪歎得失雞蟲，百年未滿，寸寸彎強似。坐對畫圖心語口，蓑笠諒非難事。邱壑因循，塵埃褦襶，微尚仍虛寄。愧君良厚，拂衣行釣雲水。

唐多令四月初九日作

春樹噪昏鴉。春城咽暮笳。正紛紛、紅雨迷花。都是東風來往路，恁回首、便天涯。簾幕幾重遮。深深燕子家。莫思量、舊日繁華。紙醉金迷誰會得，已春色、一分差。

祝英臺近次韻道希感春

倦尋芳，慵對鏡，人倚畫闌暮。燕妒鶯猜，相向甚情緒。落英依舊紛紛，輕陰難乞，枉多事、愁風愁雨。小園路。試問能幾消凝，流光又輕誤。聯袂留春，春去竟如許。可憐有限芳菲，無邊風月，恁都付、等閒花絮。

玉漏遲

望中春草草。殘紅卷盡，舊愁難掃。載酒園林，往日遊情倦了。幾點飄零花絮，做弄得、陰晴多少。歸夢好。宵來猶記，驂鸞親到。尾長翼短如何，算愁裏聽歌，也傷懷抱。爛錦年華，誰信春殘恁早。留取花梢日在，休冷落、舊家池沼。吟思悄。此恨鷓鴣能道。

點絳脣餞春

拋盡榆錢，依然難買春光駐。餞春無語。腸斷春歸路。春去能來，人去能來否。長亭暮。亂山無數。只有鵑聲苦。

南鄉子

爛醉復奚疑。紅瘦偏憐眾綠肥。聽遍禽言行不得，誰知。坐看春光冉冉歸。底事有成虧。一曲英皇遠別離。待把長竿浮大澤，依依。雲水微茫意轉迷。

鶯啼序

子苾示讀同叔問登北固樓用夢窗韻聯句之作，觸我愁思，仍用原韻奉答。

無言畫闌獨凭，黯吟懷似水。絮風悄、換到鵲聲，亂紅飄盡殘蕊。聽幾度、邊笳自咽，鄉心遠逐南雲墜。悵風塵、極目棲棲，總是愁思。沉醉休辭，浮名過羽，底英雄豎子。儘空外、歸雁聲酸，碧山人遠莫至。恁天涯、登臨弔古，也雲裏、帝城遙指。算長堤、芳草萋萋，解憐幽意。新詞讀罷，琴筑蒼涼，想寤歌獨寐。清嘯對、江山形勝，坐念當日，名士新亭，暗傾鉛淚。飆輪電卷，驚濤夜湧，承平簫鼓渾如夢，望神州、那不傷愁悴。風沙滾滾，因君更觸前遊，驚心短歌聲裏。長安此日，斗酒重攜，且吟紅寫翠。漫省念、關山漂泊，海水橫飛，怕有城烏，喚人愁起。與君試向，危樓凝睇。綠陰如幕芳事歇，惜流光、誰解新聲倚。從教淚滿青衫，俯仰蒼茫，恨題鳳紙。

鷓鴣天

偶欲為詞，率成五十五字，索解人不得也。

喚取花前金叵羅。醉時了了醒時歌。東風去住無憑準，奈爾雞聲馬影何。雲慘澹，雨滂沱。金城楊柳自婆娑。不知生意誰矜惜，消得先生老茗柯。

八聲甘州

芳菲已歇，歡事去心，濁酒孤吟，悽然念遠，不識一聲河滿視此何如耳。

甚年年花底說春歸，今年倍傷情。倚闌干不語，水分新綠，天蹙遙青。點檢奚囊題句，剩得瘞花銘。消受清和意，簾額塵輕。愁裏漫聼鶗鴂，算天涯啼徹，都是離聲。悵故人不見，落日自高城。更休逐、孤雲南望，但平林如薺野煙生。家山遠、寫朱絃恨，誰弔湘靈。

南鄉子

斜月半朧明。凍雨晴時淚未晴。倦倚香篝溫別語，愁聼。鸚鵡催人說四更。此恨拚今生。紅豆無根種不成。數遍屏山多少路，青青。一片煙蕪是去程。

徵招過觀音院追悼疇丈用夢窗九日懷楊守齋韻

林梢舊灑西州淚，驚隨暗塵飛到。吟思滿蒼煙，恨倚闌人渺。殘僧驚客老。問哀樂、中年多少。冷落招提，夢痕重省，晚鐘催覺。翻幸錦鯨游，胡笳怨、不入高山琴調。愁影亂蒹葭，儘長歌攲帽。淩雲書勢好。與誰證、酒邊孤抱。料今夜、月落梁空，定斷魂淒照。

驀山溪

流雲試雨，潤逼琴絲緩。池館綠陰濃，炫金英、小槐黃綻。營巢燕子，日永哺雛忙，鑪煙定，漏聲遲，涼意生羅扇。懷人斷句，閒劃闌干遍。不是愛言愁，一回吟、一程人遠。試燈時候，數過楝花風，曾幾日，又新蟬，此恨凴誰遣。

齊天樂

薰風南來，殘暑自退，星岑以新作見示，依調奉酬，時六月五日。

鳳樓西北關情地，喁喁酹花私語。聼雨前番，歸雲此夕，已是不禁離緒。荷衣漫與。問雙槳來時，舊逢歡處。比翼鶼鶼，為誰顛倒意如許。旗亭題句尚在，風流人共說，江上孫處。醉墨空揮，穠春易失，月偃虛堂如霧。淩波路阻。早負卻搴芳，斷腸尊俎。夢影迷離，曉鐘驚覺否。

一斛珠

雨饕風虐。寒山如睡何曾覺。黃花輕負重陽約。離恨誰知，人遠雁難託。當時心力空抛卻。天涯原在紅闌角。愁濃莫戀村醪薄。入骨相思，禁得幾回錯。

徵招得夔生白門書卻寄

雁聲催落空梁月，淒然頓驚離緒。料得據梧吟，鎮沉冥誰語。露荷凋枉渚。更休問、采香儔侶。賴有西山，向人依舊，數峰清苦。獨酌不成歡，霜風緊、落葉打窗如雨。蕭瑟對江關，憶蘭成詞賦。秣陵秋幾許。定愁滿、古臺煙樹。夜堂悄，有夢從君，化斷雲千縷。

一叢花

長夜薄病，短夢頻回，窗月鄰雞，清寒入骨，用東坡病起韻。

睡鄉安穩夜如年。燈乳綴花妍。虛堂漏定吟魂悄，枕函靜、思落誰邊。羅幕徘徊，紋疏皎潔，應是月輪圓。薄寒依約上屏山。塵夢淡於煙。老懷不耐雞聲惡，儘長路、鞭影爭先。為報鄰鐘，暫時休打，容我五更眠。

鶩翁集　丙申丁酉

鵲踏枝

馮正中《鵲踏枝》十四闋，鬱伊惝怳，義兼比興，蒙嗜誦焉。春日端居，依次屬和。憶雲生云：「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三復前言，我懷如揭矣。

落蕊殘陽紅片片。懊恨比鄰，盡日流鶯轉。似雪楊花吹又散。東風無力將春限。慵把香羅裁便面。換到輕衫，歡意垂垂淺。襟上淚痕猶隱見。笛聲催按梁州遍。

斜日危闌凝佇久。問訊花枝，可是年時舊。濃睡朝朝如中酒。誰憐夢裏人消瘦。香閣簾櫳煙閣柳。片霎氤氳，不信尋常有。休遣歌筵回舞袖。好懷珍重春三後。

風蕩春雲羅樣薄。難得輕陰，芳事休閒卻。幾日啼鵑花又落。綠牋莫忘深深約。老去吟情渾寂寞。細雨檐花，空憶鐙前酌。隔院玉簫聲乍作。眼前何物供哀樂。

漫說目成心便許。無據楊花，風裏頻來去。悵望朱樓難寄語。傷春誰念司勳誤。枉把遊絲牽弱縷。幾片閒雲，迷卻相思路。錦帳珠簾歌舞處。舊歡新恨思量否。

誰遣春韶隨水去。醉倒芳尊，忘卻朝和暮。換盡大堤芳草路。倡條都是相思樹。蠟燭有心燈解語。淚盡唇焦，此恨銷沉否。坐對東風憐弱絮。萍飄後日知何處。

幾見花飛能上樹。難繫流光，枉費垂楊縷。箏雁斜飛排錦柱。只伊不解將春去。漫許心情黏地絮。容易飄颺，那不驚風雨。倚遍闌干誰與語。思量有恨無人處。

卜算子

影照小像，倩穎生作圖，先之以詞。

搆景未須奇，要稱蕭閒我。邱壑中間謝幼舆，此意平生頗。湍急倩山攔，峰崱將雲裹。雲淡山虛水自清，終老斯鄉可。

阮郎歸擬浣花

雛鶯啼去怨春殘。餘香襟袖斑。朱絃辛苦再三彈。心期深訴難。金鴨冷，黛蛾攢。依依山上山。將離花好自愁簪。由他紅半闌。

浣溪沙題丁兵備丈畫馬

苜蓿闌干滿上林。西風殘秣獨沉吟。遺臺何處是黃金。空闊已無千里志，馳驅枉抱百年心。夕陽山影自蕭森。

鷓鴣天

笑裏重簪金步搖。鸚哥學語儘能嬌。只愁淡月朦朧影，難驗微波上下潮。牋十色，燭三條。東風從此得愁苗。靈蕤袐記分明在，回首神峰萬仞高。

踏莎行

荷淨波涼，草枯塵細。一年最是秋容易。生憐花鴨儘能言，橫塘冷暖真知未。落寞吟情，刁騷涼吹。耽閒偏識愁滋味。白波浩蕩指鷗天，紅闌那角秋無際。

減字木蘭花

婆娑醉舞。呵壁無靈天不語。獨上荒臺。秋色蒼然自遠來。古人不見。滿目荊榛文字賤。莫莫休休。日鑿終為混沌憂。

金縷曲

辛峰至自汴梁，出示所作和稼軒詞數十篇，讀之喜不自禁，即用稼軒韻題此索和。辛峰將就鹽官於淮南，以覲事漸留度嵗，離合之感，雖不能無慨於中，而風雪聯牀，歌聲相答，此樂亦平生得未曾有也。

心事從何說。算平生、等閒銷盡，酒漿裘葛。回首麻衣十年恨，淚盡隴山冰雪。暗循遍、絲絲華髮。何物向禽兒女累，負歸雲、夢渺瀧岡月。聼夜雨，共蕭瑟。暫時攜手還輕別。望江湖、風塵澒洞，星萍離合。一度相逢一回老，冷語淒然砭骨。且莫對、寒檠愁絕。四海子由真健者，慣商歌、斫地錚如鐵。霜竹冷，為君裂。

沁園春

島佛祭詩，豔傳千古，八百年來，未有為詞修祀事者。今年辛峰來京度歲，倡酬之樂，雅擅一時。因於除夕陳詞以祭，譜此迎神，而以送神之曲屬吾弟焉。

詞汝來前，酹汝一杯，汝敬聽之。念百年歌哭，誰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撐腸，清寒入骨，底事窮人獨坐詩。空中語，問綺情懺否，幾度然疑。玉梅冷綴莓枝。似笑我吟魂蕩不支。歎春江花月，競傳宮體，楚山雲雨，枉託微詞。畫虎文章，屠龍事業，淒絕商歌入破時。長安陌，聽喧闐簫鼓，良夜何其。

沁園春代詞答

詞告主人，釂君一觴，吾言滑稽。歎壯夫有志，雕蟲豈屑，小言無用，芻狗同嗤。搗麝塵香，贈蘭服媚，煙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優帝畜，臣職奚辭。無端驚聽還疑。道詞亦窮人大類詩。笑聲偷花外，何關著作，情移笛裏，聊寄相思。誰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訝金荃不入時。今而後，倘相從未已，論少卑之。

滿江紅

郮兒為予卜生壙於譙君墓次，賦此以志。他日當遍徴同人和作，刻之山中，為半塘增一故實，似視螭背豐碑風味差勝也。

笑揖青山，便從此、雲歸也得。試認取、半塘東畔，峰巒闟闢。陶令未開三益徑，扈君早辦千秋宅。更無煩、記莂告山靈，應相識。碑漫擬，征西勒。冢未近，要離側。只隨宜呼取，酒人詩伯。與雷酒人及詩人黃香圃墓皆相距不遠。地下竟償偕隱願，區中何日勞生息。和長吟、神往白楊風，秋蕭瑟。漢扈君甎文曰「持節使者北宮衛令扈君千秋之宅，建武二十八年五月丙午工李邑作」，見《蘆浦筆記二》。

摸魚子

以彙刻宋元人詞贈次珊，承賦詞報謝，即用原調酬之。

莽風塵、雅音寥落，孤懷鬱鬱誰語。十年鉛槧殷勤抱，絃外獨尋琴趣。堪歎處。恁拍到紅牙，心事紛如許。低佪弔古。試一酹前修，有靈詞客，知我斷腸否。文章事，覆瓿代薪朝暮。新聲那辨鐘缶。憐渠抵死耽佳句，語便驚人何補。君念取。底斷譜零縑，留得精神住。停辛佇苦。且醉上金臺，酣歌擊筑，雜沓任風雨。

齊天樂讀金陵詩文徵所錄疇丈遺著感賦

一從玉局飛仙去，清琴久塵淒調。落月牽愁，驚濤撼夢，誰訪茂陵遺稿。虛堂夜悄。尚仿佛平生，奮髯悲嘯。莫賦招魂，惹他幽恨到華表。堂堂忠孝大節，叢殘文字裏，誰證孤抱。郭泰人師，灌夫弟畜，慚負鍼砭多少。元亭夢杳。歎我亦無端，鬢絲衰早。彈淚西風，霜空孤鶴渺。

祝英臺近

古微見示新作，吟諷不能去口，依韻成此，不足言和也。

袖藏鉤，花覆局，一一墜歡記。箏雁塵封，慵覓箇人字。是誰玉笛飛聲，星辰昨夜，又容易、夢雲吹起。憶前事。爭信冷落琴心，相如倦游矣。吹絮拈花，愁多懺無計。早知中酒光陰，困人如此。悔輕到、碧油簾底。

蜩知集　戊戌

臨江仙

枕上得家山二語，漫譜此調，夢生於想，歌也有思，不自知其然而然也。

歌哭無端燕月冷，壯懷銷到今年。斷歌淒咽若為傳。家山春夢裏，生計酒杯前。茅屋石田荒也得，夢歸猶是家山。南雲回首落誰邊。擬呵湘水壁，一問左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