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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汪曾祺
主播|潮羽
开始语:人是生而孤独的。年轻人的机能都处于一个上升的阶段,因此他们还能战胜孤独。而等到人步入晚年,便对铺天盖地袭来的孤独无能为力了。
与您分享汪曾祺的文章:晚年。
我们楼下随时有三个人坐着。他们都是住在这座楼里的。
每天一早,吃罢早饭,他们各人提了马扎,来了。他们并没有约好,但是时间都差不多,前后差不了几分钟。
他们在副食店墙根下坐下,挨得很近。坐到快中午了,回家吃饭。
下午两点来钟,又来坐着,一直坐到副食店关门了,回家吃晚饭。
只要不是刮大风,下雨,下雪,他们都在这里坐着。
一个是老佟。和我住一层楼,是近邻。有时在电梯口见着,也寒暄两句:“吃啦?”“上街买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他在国民党一个什么机关当过小职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拉过几年排子车,早退休了。
现在过得还可以。一个孙女已经读大学三年级了。他八十三岁了。
他的相貌举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脑袋很圆,面色微黑,有几块很大的老人斑。
眼色总是平静的。他除了坐着,有时也遛个小弯,提着他的马扎,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一个是老辛。老辛的样子有点奇特。
块头很大,肩背又宽又厚,身体结实如牛。
脸色紫红紫红的。
他的眉毛很浓,不是两道,而是两丛。他的头发、胡子都长得很快。
刚剃了头没几天,就又是一头乌黑的头发,满腮乌黑的短胡子。
好像他的眉毛也在不断往外长。他的眼珠子是乌黑的。
他的神情很怪。坐得很直,脑袋稍向后仰,蹙着浓眉,双眼直视路上行人,嘴唇啜着,好像在往里用力地吸气。
好像愤愤不平,又像藐视众生,看不惯一切,心里在想:你们是什么东西!我问过同楼住的街坊:他怎么总是这样的神情?街坊说:他就是这个样子!后来我听说他原来是一个机关食堂煮猪头肉、猪蹄、猪下水的。
那么他是不会怒视这个世界,蔑视谁的。他就是这个样子。
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想?他岁数不大,六十刚刚出头,退休还不到两年。
一个是老许。
他最大,八十七了。他面色苍黑;有几颗麻子,看不出有八十七了——看不出有多大年龄。这老头怪有意思。
他有两串数珠——说“数珠”不大对,因为他并不信佛,也不“掐”它。一串是核桃的,一串是山桃核的。有时他把两串都带下来,绕在腕子上。
有时只带一串山桃核的,因为核桃的太大,也沉。山桃核有年头了,已经叫他的腕子磨得很光润。
他不时将他的数珠改装一次,拆散了,加几个原来是钉在小孩子帽子上的小银铃铛之类的东西,再穿好。有一次是加了十个算盘珠。
过路人有的停下来看看他的数珠,他就把袖子向上提提,叫数珠露出更多。
他两手戴了几个戒指,一看就是黄铜的,然而他告诉人是金的。
他用一个钥匙链,一头拴在纽扣上,一头拖出来。塞在左边的上衣口袋里,就像早年间戴怀表一样。他自己感觉,这就是怀表。
他在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枝塑料圆珠笔的空壳——是他的孙女用剩下的,一枝白色的,一枝粉红的。我问老佟:“他怎么爱搞这些?”老佟说:“弄好些零碎!”他年轻时“跑”过“腿”,做过买卖。我很想跟他聊聊。问他话,他只是冲我笑笑。老佟说:“他是个聋子。”
这三个在一处一坐坐半天,彼此都不说话。既然不说话,为什么坐的挨得这样近呢?大概人总得有个伴,即使一句话也不说。
老辛得过一次小中风,(他这样结实的身体怎么会中风呢?)但是没多少时候就好了。
现在走起路来脚步还有一点沉。不过他原来脚步就很重。
老佟摔了一跤,骨折了,在家里躺着,起不来。
因此在楼下坐着的,暂时只有两个人,不过老佟的骨折会好的,我想。
老许看样子还能活不少年。
结束语:步入晚年的人,或许对死亡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在身体衰败后,失去了活着的目标。如果还有目标在,或许,孤独和无助,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抵挡了吧。不只是晚年,年轻人也一样遭受失去目标的困扰。
感谢您收听我的分享,我是潮羽,每天和您一起读书,明天见。
END
作者:汪曾祺 (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 被誉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有《受戒》《晚饭花集》《逝水》《晚翠文谈》《端午的鸭蛋》等。
音频配乐:
1.安瀬聖 - さくら;
2.川本比佐志 - 風のとおり道;
3.山下宏明 - 光の色;
4.広橋真紀子 - My Memory ~“冬のソナタ”よ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