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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大仓桥南岸的灌顶禅院,珍藏了两块明代古碑--《松江水次仓新建关帝庙记》和《松江西仓桥关帝庙买田重修廊房记》,分别撰于明天启二年(1622)和崇祯十七年(1644)。两碑正文虽然加起来不过400余字,但信息量很大,具有很重要的文物和历史价值。
《松江水次仓新建关帝庙记》保存较为完好,正文240余字基本可以识读:
“水次仓系国家漕储要地,外而三泖风帆荡漾,内而一城食货浩穰,信郭西上游也。万历三十年间,因总厅旧基创立关帝庙,众议借此以镇压冲途,亦不朽盛事乎!赖晋州王君春宇、汾阳朱君□□辈行商于此,仗义捐金,助成胜举。庙貌尊崇,香火修饬,通政使许公惺所、邑侯李公延之摽题前楹□。而郡侯张公光缙亦晋人也,谒庙而色喜,特赐之匾“舆情胥戴”。千百年灵境,此其首称矣!
住持僧如淮其徒性闻恪守清规相继,晨昏暮鼓,能使远近归依者蝟集。是岁复建□,敞轩益恢旧制,此虽□□作兴有机,而衲子竭蹷补葺、诸善士始终乐成,其功皆不可泯之于他日也。朱近城有贤子登壬戌第,谓非朱氏生平仗义报哉!并为之记。”
落款:“天启壬戌岁孟冬吉旦,八十一叟陆应阳识并书”,下面是“大明国山西平阳府临汾县、汾州府汾阳县信商”共53人的姓名。
根据这个碑文,我们知道灌顶禅院的前身是建于万历三十年(1602)的关帝庙,开山祖为如淮法师,由山西临汾商人王春宇和汾阳一名朱姓商人领衔,募集资金创建。后来万历四十四年至四十六年(1616-1618)担任松江知府的山西泽州人张光缙,前来拜谒关帝庙后非常欢喜,特地题写了匾额“舆情胥戴”。
20年后,即天启二年(1622,农历壬戌年),在如淮法师的弟子性闻的主持下,临汾和汾阳商人姚崇殷、王应元等53名晋商和朱近城等松江人共襄盛举,重修关帝庙,新庙更加宽敞高大。被誉为“云间高士”的松江诗人、书法家,时年81岁高龄的陆应阳撰写了《松江水次仓新建关帝庙碑记》。
又过了22年,崇祯十七年(1644)十月,众商再次捐资买田献给关帝庙作为重修廊房。松江人、福建道御史王元瑞撰写的《松江西仓桥关帝庙买田重修廊房碑记》风化比较严重,正文160余字,只能识读出“郡西仓城水次有关帝庙焉。始自晋省诸商创建。实为一方保障,万民瞻仰,神灵庇佑,获福良多,喜出资财,供奉香火灯油”,赵国祚等购买田产“二十亩”,写明田产的具体位置,刻石为记,以便行之久远,“万无一失”。这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入北京,崇祯帝吊死煤山。当年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改明年年号为弘光,这就是南明弘光政权,因此碑文用的还是崇祯年号。
从万历三十年至崇祯十七年(1602-1644),42年间山西商人三次主导了关帝庙的新建、重修和购田。第一次是临汾商人王春宇和汾阳一名朱姓商人领衔,具体捐资人数不详;第二次还是临汾和汾阳两地商人,共53人捐资;第三次没有说明具体府县,捐资人多达150人,应还是以晋商为主。
山西解州关帝庙,乾隆钦定的“神勇”牌匾
晋商因为与关公的地缘关系,因此每到一地,总是乐于捐建关帝庙。从这两块古碑,可以看出晚明时期晋商在松江的影响之一斑。而山西籍官员对此也十分热衷,从松江知府张光缙为之题匾“舆情胥戴”,可以想像其“色喜”的神采。
从这些捐资人的姓名中,可以发现天启二年的捐资人当中至少有黄中祥、武九勋、王天祐在崇祯十七年再次捐资,而且黄、武二人还排名在第二、第三,说明他们在松江经营的时间不少于22年,而且生意兴隆,因此才会再次感谢“神灵庇佑,获福良多,喜出资财”。另一位捐资人孔家脉,在崇祯五年(1632)成为浙江遂安县主簿(县官中的第三位,排在知县、县丞之后),他很有可能也是通过捐纳而走上仕途。捐资人当中还有些明显有亲属关系,如第一块碑中的安登明、安登灜显然是兄弟,还有些同姓之人很可能是同县同宗。
二
松江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许乐善(号惺所)和李逢申(字延之)题写了楹联。许乐善和李逢申,都是进士出身,名列清代徐璋《邦彦画像》,生前身后都是松江人非常尊重的乡贤。许乐善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春在南京通政使任上告老还乡,李逢申是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授慈溪知县,因此碑文以知县的雅称“邑侯”称之,由此也可知二人题写楹联并非在关帝庙始建之时。
除了松江名流撰写碑文之外,第一块碑文中还提到一位朱近城,没有说明他是哪里人,但“朱近城有贤子登壬戌第”提供了线索。查《(崇祯)松江府志》,天启壬戌科即天启二年,也就是重修关帝庙的当年,松江府共有14人考中进士,其中就有“朱长世, 子久, 工部郎中”,再查当年的进士榜,可知朱长世考中二甲第28名。朱长世,字子久,考中进士后授工部郎中,应该就是朱近城的儿子。陆应阳特地提到这件事,赞叹这是朱近城“生平仗义”的福报。有意思的是,文中却并没有列出朱近城捐资的情况,可能正是出自朱近城为善而不求名的高贵品格,这就更加可贵了。
入清以后,顺治十五年(1658)五月,官至礼部侍郎、曾任康熙帝书法老师的松江人沈荃撰《重修西仓关帝祠记》。两年以后,许乐善的曾孙、后来官至云南按察使的许缵曾撰《关帝祠长明灯常住田碑记》。两块碑后都列有捐赠情况,可惜俱已不存。
三
民国年间编纂的《华娄续志残稿·金石志》记载了当时保存在关帝庙的三块古碑,除了天启二年陆应阳所撰《松江水次仓新建关帝庙记》之外,还有两块碑:
其一:“水次仓新建关帝庙碑记,天启元年四月立石,郡人董其昌撰,许乐善篆,行书十四行,行四十字,后刻应天太平松江三府助建人题名十七列,额无。今存大仓桥关帝庙。”
其二:“关帝祠长明灯常住田碑记。顺治十七年十一月,许缵曾撰,许定陞书,正书十二行,行四十八字,后刻乐助信士及田亩四行,计五列,有额,题香灯碑记四篆书。今存大仓桥本庙。”
所谓“后刻应天太平松江三府助建人题名十七列”,与陆应阳所撰不符。按常识推测,如果天启元年董其昌撰文,次年陆应阳为同一座关帝庙撰文,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出现如此前后矛盾的记述。对照《松江西仓桥关帝庙买田重修廊房碑记》,后面题名助建人17列,题额“香灯碑记”,又分别与这两块“碑”的信息部分吻合。
《华娄续志残稿》没有记载一直保存在关帝庙的《松江西仓桥关帝庙买田重修廊房碑记》,却记载两块充满疑点的“碑”,因此基本可以断定为误记。
最后,顺便说一句:关公为儒释道三教共同尊奉,主持关帝庙的有佛教也有道教。万历三十年(1602)始建的水次仓关帝庙,后来历代重修,到乾隆四十七年(1782)重建,易名灌顶禅院,始终是佛教寺院。《上海道教碑刻资料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收录了这两块碑文,实为编者疏忽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