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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白居易回忆起自己的昔日好友们因为服用丹药一个接一个毒发身亡，留下自己孑然一身，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著名的诗《思旧》来表达对故友韩愈、元稹、杜元颍和崔玄亮的怀念：
闲日一思旧，旧游如目前。再思今何在，零落归下泉。
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溘然。
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夸药力，经冬不衣绵。
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唯予不服食，老命反迟延。
况在少壮时，亦为嗜欲牵。但耽荤与血，不识汞与铅。
饥来吞热物，渴来饮寒泉。诗役五藏神，酒汩三丹田。
随日合破坏，至今粗完全。齿牙未缺落，肢体尚轻便。
已开第七秩，饱食仍安眠。且进杯中物，其余皆付天。
作为当时难得的清醒人，白居易很庆幸自己没有像老友们一样因为服用丹药而遭遇病痛的折磨和暴卒的命运。
但对于一个生活在晚唐的文人来说，服用丹药以期延年益寿在当时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据说韩愈本人在晚年为了壮阳有服用硫磺的习惯，他会把拌有硫磺粉末的粥饭拿来喂公鸡，自己再把公鸡吃掉来吸收硫磺的药力。
人到晚年的韩愈对于延年益寿愈发渴望，除了坚持食用硫磺鸡肉外，
韩愈也会千方百计寻访当时一些所谓的高道异人，乞求他们赐予延年益寿的丹药来延缓死亡。
讽刺的是，韩愈本人对于服用丹药所带来的危害也是有清晰认识的，
他在为一些因服用丹药而暴死的同僚撰写墓志铭的时候，反复告诫世人不要轻信炼丹成仙的鬼话。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告诫更有说服力，韩愈还特地撰文，列举了一批高官死亡名单，详细描述了当时一些因沉迷于服食而暴死的高官，遭受丹药毒性折磨的惨状。
02
位于这份死亡名单第一位的是太学博士李于，他是韩愈哥哥的女婿。
平日里，李于习惯将铅和水银倒入炼丹炉中炼制金丹，
在服用铅和汞制成的金丹后不久，李于便开始严重地大便出血。
在仅仅不到四年的时间里，正当壮年的李于便因为铅和汞带来的副作用而暴病身亡。
工部尚书归登是韩愈名单中死状最惨烈的一位。
相较于李于烧炼铅汞炼丹，人到晚年的归登更喜欢直接服用水银来作为养生手段。
很快，水银带来的疼痛让归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据归登自己描述，这种痛感就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棒从头顶直插入身体，火焰随时都像是要从七窍和毛孔中喷发出来，全身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烧感。
这种地狱般的痛苦让归登的府邸终日响彻着这位昔日书法大师的惨叫声，仆人在为卧榻上的归登擦洗身体时甚至还能看到从他身上流出的水银。
在忍受了十多年非人的痛苦后，归登才迎来了他期望已久的死亡。
韩愈的死亡名单到底对唐朝人究竟起到了多大的警示作用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毋庸置疑的是，炼丹修仙的热度在整个唐代就丝毫没有减弱过的迹象，甚至李唐皇室本身就是炼丹最大的支持者。
03
自唐太宗开始，皇室对丹药的痴迷和对长生不老的渴望就已经是整个帝国公开的秘密。
贞观二十年，王玄策在完成远征印度凯旋，随他一同回到长安的队伍里还有一位自称活了200岁的印度方士那罗迩娑婆寐。
这位号称能炼制长生药的神棍一下子受到了太宗皇帝的宠幸。
到了唐高宗李治时期，李治也效仿太宗，从印度请来了一位名为卢伽阿逸多的神棍专门为他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辛亏侍郎郝处俊的冒死进谏，高宗最后才没有服下印度神棍献上的成分不明的丹药。
女皇武则天在晚年也开始服用皇家道士专门为她炼制的“药金”。
到了玄宗朝，崇信道教的玄宗皇帝将皇室对炼丹修仙的狂热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不仅在茅山、嵩山等道教名山设立御用的炼丹点，雇用专人为他炼丹，自己也在宫中身体力行，开炉炼丹。
也许是受到了玄宗炼丹的影响，玄宗之后的唐朝皇帝们几乎个个都把服用金丹当成了一种皇室传统。
唐宪宗宠爱的方士柳泌，僧人大通不仅为宪宗烧炼金丹，他们还积极地向世家大族兜售自己的仙药。
宪宗在服用了柳泌用铅汞炼制而成的丹药后很快便出现了和李于类似的症状，
除此之外，宪宗还时常感到极度的口渴，性情也变得越发暴躁，动不动便对服侍他的太监们任意鞭笞。
看着宪宗日益沉迷于服用金丹，起居舍人裴濆冒死进谏，希望宪宗明白金丹酷烈的毒性，甚至建议宪宗应该先让柳泌服用丹药一年，来检验金丹的效果。
结果裴濆的一番肺腑之言反而触怒了宪宗皇帝，将其贬到了江陵担任县令。
终于在元和十五年的一天，唐宪宗毫不意外地毒发身亡。
继唐宪宗之后即位的唐穆宗、唐武宗也都是铅汞类金丹的爱好者。
武宗和宪宗一样也因为铅汞带来的副作用而变得喜怒无常，到了武宗人生的最后阶段，
他已经因为铅毒和汞毒的影响而无法开口说话，
这位带领巨唐走向会昌中兴的君主最终在痛苦中撒手人寰，大唐的国势自此再也一蹶不振。
04
在服用丹药的人眼中，铅与汞的毒性仅仅是他们修仙之路上需要克服的一个小小的考验。
即使是如孙思邈这样的医学大家也会对炼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将炼丹的原材料视作养生的绝佳补品，记录到他的《备急千金要方》中。
在孙思邈看来，铅汞这样的石药本身就含酷烈之性，如果可以中和其中的毒性，那么修仙者因为服用丹药而产生的副作用就会消失。
越来越多的唐朝人希望追随着前代修仙者的步伐进入永生之境，炼丹的道士们逐渐发现，服食丹药的行为在社会上已经逐渐开始失控，上至贵胄、下至平民都在争相寻访各种炼丹材料。
长安城中甚至于明目张胆地出现了各种丹药市场，许多瞅准商机的丹药贩子通过贩卖朱砂和铅、汞等各种原材料从而一夜暴富。
来自汉中的文处子号称自己能修炼金丹中至高的九转还丹，这样一个噱头显然让他迅速掌握了财富密码。
四川富商李十五很荣幸地成为了文处子的第一株大韭菜，在整整三年的时间内，李十五为了满足文处子的各项要求而耗尽了家产。
很快，一位驻军汉中的将军也被文处子的长生许诺所蒙骗。
在文处子的骗局被拆穿后不久，一位名叫杨仆射的丹药骗子通过表演天降仙丹的戏码又在成都吸纳了一票狂热的信众。
05
随着服用丹药的风尚在整个唐代社会的蔓延，道士们也逐渐意识到了丹药所带来的巨大社会隐患和政治危机。
为此，唐代的道士们开始对过往的修仙理论进行调整，鼓吹德行兼备才是修仙的第一要务，无德之人即使拥有长生不老的丹药也无法通过丹药实现最终的飞升。
在许多唐代的高道看来，仙丹只有在修炼者功德圆满的前提下才能发挥它应有的效力，那些贸然服食丹药而暴死的人显然是因为他们资质不够，身体无法承受仙丹的巨大威力。
因此许多修炼者再也不敢随便服用被称为丹药中至高之宝的铅和水银，而转为服用一些毒性较弱的矿物。
活跃在五代四川地区的黎海阳相传便是一位因掌握炼制雄黄法而延年益寿的异人。
据说，黎海阳在年轻时与父亲在避难途中偶遇一位高道的骸骨，到了夜晚，骸骨突然发出声音向黎海阳介绍起自己离奇的身世。
骷髅在之后不仅将服用雄黄、延年益寿的秘法传予了黎海阳父子，同时还告诫他们丹药中唯有用铅汞炼成的九转还丹才是至高的存在，但是因为毒性巨大，这种丹药也是一般修炼者绝对不能尝试的禁忌。
由铅汞炼制而成的九转还丹在之后的修炼世界中也慢慢由一种实践变成了只存在于前朝书籍中的传说。
06
1970年，一支在西安何家村施工的施工队无意间挖出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陶瓮，当瓮盖被打开的一刹那，被深埋地下一千多年的上千件唐代文物终于重建了天日。
仅丹砂一项就有大粒光明砂，次光明砂，光明碎红砂，光明紫砂，红光丹砂，丹砂， 朱砂七种规格，并且所有药材全都被盛放在各种精致的银罐、金盒、银盒、银鼎中。
除了数量惊人的炼丹材料，陶瓮内还发现了一整套用金、银、玉打制的炼丹道具，从煎药用的银锅，炼丹用的银石榴罐、捣药用的玉杵，到服药用的银杯、银壶、银碗，几乎应有尽有。
在炼丹修仙早已成为神话和传说的现代，人们第一次能如此真真切切接触这些真实存在的器具。
一位考古队员在看到这些出土文物后，不无感慨地说道：
“做了这么多年考古工作，从来没想到过能挖出这些东西，也许这个陶瓮的主人早就做了神仙，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