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我的灵感在海盐

文摘   2024-12-24 09:14   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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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生之韧性——今天如何读余华》

万书言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余华,出生于浙江省杭州市。3岁随全家迁至海盐县,直到30岁调入嘉兴市文联工作,其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海盐。对于余华来说,只要写作,就是回家,回到海盐。余华自己也多次提到:“我的灵感在海盐。”那么,余华在海盐的生活是怎样的呢?海盐的生活经历对余华的创作有何影响呢?
1960年4月3日的中午,浙江省立杭州医院(现为浙江省中医院)产房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男孩呱呱坠地。原来是华自治、余佩文夫妇的次子诞生了。因处于“三年困难时期”,这个孩子的出生为这个家庭带来了无比的快乐与喜悦,但同时也增添了家庭的经济负担。这个孩子就是余华,名字分别取自母亲和父亲的姓氏,中国当代作家,先锋派代表人物。


举家搬迁至海盐 


其实,余华一家最早并不住在海盐,而是住在杭州。1961 年,余华出生后的第二年,父亲华自治于浙江医科大学专科毕业,出于对医学的热爱以及对某种革命理想的强烈追求,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重返浙江省防疫大队工作的机会,决定当一名外科医生。华自治原本想在嘉兴当医生,但是嘉兴的卫生学校只让他当教务主任,所以他就来到了嘉兴的小县城海盐,在海盐县人民医院担任外科医生。当然,他们的家还是在杭州,余华和哥哥也跟在母亲身边生活。


与素有“天堂”之称的杭州相比,海盐的生活当然要贫乏得多。但是,对于一生只想成为一名脚踏实地的医生的华自治来说,这里却是他事业和人生的重要舞台。尤其是作为一名主刀医生,看到一个个病危之躯在自己的努力下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芒,他更为自己的这份职业而自豪。经过再三权衡,华自治决定离开杭州,搬到海盐居住。
1962年初,华自治终于做通了妻子的工作,全家从杭州正式迁往海盐。余华的父亲华自治继续在海盐县人民医院做他的主刀医生,而余华的母亲余佩文则成为该院的手术室护士,夫妻二人成了工作中的亲密搭档。余华在自传中也曾提及此事:
他给我母亲写了一封信,将海盐这个地方花言巧语了一番,于是我母亲放弃了在杭州的生活,带着我哥哥和我来到了海盐。我母亲经常用一句话来概括她初到海盐时的感受,她说:“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
海盐县属嘉兴地区,早在秦朝时期就已立县。其位于杭嘉湖平原东缘、杭州湾的北侧,因“海滨广斥,盐田相望”,故取名为海盐。该地既是历代的商业重地,也是崧泽文化、马家滨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抚育了顾况、张元济、张乐平等一大批文人学者,被称为“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礼仪之邦、文化之邦”。自3岁随父母搬迁至此,到30岁离开海盐,余华在海盐一住就是近30年。可以说,他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都是在海盐度过的。海盐这座小县城不仅对他的人格品性有着潜在的影响,也为他以后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灵感,成为他以后创作灵感的源泉。
余华自己也说:“虽然我人离开了海盐,但我的写作不会离开那里。我在海盐生活了差不多有三十年,我熟悉那里的一切,在我成长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街道的成长,河流的成长。那里的每个角落我都能在脑子里找到,那里的方言在我自言自语时会脱口而出。我过去的灵感都来自于那里,今后的灵感也会从那里产生。”
纵观余华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出,近30年的生活经历使得余华对海盐及周边地区的自然地理、社会风貌、风土人情等十分熟悉,尤其是对县城属下的武原镇更是了如指掌,所以读者在余华的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不少海盐的地名、路名、桥名、店名和标志性建筑。

本文配图|电影《中央车站》


例如,他曾在《西北风呼啸的中午》中提及虹桥新村26号3室,小说中写道: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来到床前,怒气冲冲地朝我吼道:“你的朋友快死了,你还在睡觉。”这个人我从未见过,不知道是谁生的。我对他说:“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他坚定地回答:“绝对不会错。”他的坚定使我疑惑起来,疑惑自己昨夜是否睡错了地方。我赶紧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门外去看门牌号码。可我的门牌此刻却躺在屋内。我又重新跑进来,在那倒在地上的门上找了门牌。上面写着——虹桥新村26号3室,我问他:“这是不是你刚才踢倒的门?”
虹桥新村位于海盐县的旧城区,后被改造成新的居民住宅区。虹桥新村因虹桥而得名,虹桥上有楹联,其中西向联为 “曾有文星居卦弄,依然翠影拂烟桥”。这里的“文星”指的就是明代文学家胡震亨,胡震亨就是海盐武原镇人,曾编撰 《唐音统签》。20世纪80年代初,余华就曾居住在虹桥新村26号3室。那时,余华在海盐县武原镇卫生院上班。下班之余,余华几乎都在虹桥新村26号自己的房间里努力写作,或者和当地的文学爱好者们彻夜长谈,互相分享自己阅读和写作的经验。可以说,虹桥新村26号3室是余华文学梦开始的地方。
无论是《现实一种》里的汪家老宅、《西北风呼啸的中午》中的虹桥新村26号3室、《在细雨中呼喊》中出现的南门、 《河边的错误》里的老邮政弄、《死亡叙述》中的千亩荡, 还是《许三观卖血记》中的南唐街、通元、黄店,这些地方都是真实存在于海盐这个地方的。可以说,在余华的大部分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海盐这个地方的影子。
如《现实一种》,小说一开头就描述了一种阴雨绵绵的天气:
那天早晨和别的早晨没有两样,那天早晨正下着小雨。因为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所以在山岗和山峰兄弟俩的印象中,晴天十分遥远,仿佛远在他们的童年里。
小说中所提到的天气正是每年夏季海盐等江南地区特有的气候现象——梅雨。每年的六七月,海盐总是会飘着绵绵阴雨,有时一下就是一两个月。这漫无边际的雨水不仅飘落在海盐的土地上,也飘落在余华的小说里,为他的小说增添了不少色彩。
《夏季台风》这一小说中也多处展示江南潮湿、阴暗的气候及氛围。例如,小说的第二章就向读者展现了梅雨纷飞的天气:雨水急落不止,树木和天空都被雨遮盖住了,孩子的皮肤也因这样潮湿的天气而开始泛白等。在《世事如烟》中,小说一开头也展示了阴暗、潮湿的氛围,如“窗外滴着春天最初的眼泪”“一条湿漉漉的街道出现在虚幻的目光里”等,并以此来暗示小说人物“7”的悲惨及不祥的命运。新作《文城》也不例外,余华该作品中也融入了对海盐的描写。
新作开篇第一句,余华写道:“在溪镇有一个人,他的财产在万亩荡。那是一千多亩肥沃的田地,河的支流犹如繁茂的树根爬满了他的土地……”在海盐的西北角,有一个叫作千亩荡的地方,至今都是海盐重要的饮用水源保护地。在创作新作的过程中,余华想要写一个地方能够有更广阔的水源,能纳入更多的村庄,于是就将千亩荡的名字改成了万亩荡。其实,早在创作《死亡叙述》这部小说时,余华就已经将千亩荡这个 地名融入作品中了。
小说中写道:“那时候我将卡车开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我看了一个路标朝右指着——千亩荡六十公里。”不仅如此,除了将千亩荡换成万亩荡这个地名之外,《文城》 中出现的“齐家村”这个地名在海盐县也是真实存在的。“齐家”是一个乡,现位于浙江嘉兴市海盐县沈荡经济开发区,余华原来采风时曾去过该地。有意思的是,在创作《文城》时, 余华并没有刻意在作品中融入海盐的地名,直到出版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已将“齐家”写进了小说中。
除了将小说发生的背景设置在海盐之外,余华在作品中也使用了海盐方言。海盐方言作为余华日常生活思想的载体,必然也会影响其写作的思维。在《许三观卖血记》的意大利文版自序中,余华就说道:“我就是在方言里成长起来的。……口语与书面表达之间的差异让我的思维不知所措,如同一扇门突然在我眼前关闭,让我失去了前进的道路。”《许三观卖血记》中,余华就运用了海盐方言。例如,“他抹一抹嘴,眼泪汪汪地回到座位上”这句话中的“抹一抹嘴”“眼泪汪汪”就是正宗的海盐方言。再如木桶掉进井里,“许三观将竹竿从井里取出来,搁在井台上”里的“搁”也是南方方言。近30年的海盐生活,使得余华不自觉地将地方方言写入作品中,令读者仿佛置身其中。
此外,江南地区文化中柔美细腻的风格及好斗尚武、侠肝义胆的精神特质也影响了余华的创作。海盐县地处江南地区。江南是水网地带,由于地理地貌和自然人文环境的原因,它有着自己特有的水文化。该地区经济相对繁荣,人们比较追求精致的生活,加上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因而江南文化带有柔美、伤感的艺术特征。余华初期创作的许多作品都抒写了江南淳朴清新的小城风情,语言及画面非常唯美,同时展现了温情脉脉的人性魅力。

例如《竹女》,小说描写一位逃荒中的父亲为了保全自己小女儿的性命,不得已将她送给静水湖一家渔民。十几年后,竹女嫁给了渔民的儿子,和婆婆、丈夫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多年后,当白发苍苍、已经沦为乞丐的父亲再去探望女儿时,女儿却再也认不出自己的父亲。竹女与丈夫一家的幸福生活和当地淳朴的民风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唯美的画面,而父亲的复杂心情和故事结局让人心软伤感。


短篇小说《鸽子,鸽子》细致入微地描写了少男少女萌动的情愫,以及多情唯美的大海:
这里的海则不同了,这里有岛屿,有帆影,还有海鸥……她每天傍晚到海边来,提着一只笼子,低着头悄悄走来……鸽子的主人低头坐在石头上,那娴静的样子仿佛是画中的人物。
江南文化中暴力尚武的刚性特质同样对余华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提到江南文化,出现在人们脑海中的首先就是婉约温情等,江南文化给很多人的印象就是柔,刚性这个词好像与它毫不相干。其实不然,江南地区多江河,当地居民在长期征服江河的过程中,养成了刚烈的性情,形成了豁达、坚毅的品质,使得江南文化也具有刚毅、好斗与侠肝义胆的精神特质。江南文化刚性的一面在余华小说中或者是以暴力叙事的方式展现,向人们展示充斥着暴力的世界,或者是以小说中的小人物之侠义英雄之气来体现。
例如,《死亡叙述》中就有这么一个以叙事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的暴力世界:一位司机出车祸撞死了一名女孩,出于悔悟或者说是想到自己的儿子,他想将女孩送去医院救治。途中走到一户人家的晒谷场前,女孩被一个大汉抢了过去,另外一个人挥起镰刀朝司机扑过来,镰刀砍进司机的腹部。镰刀在拔出的时候,不但把司机的直肠划断,而且把司机肚子里面的肠子全部带了出来。接着,前面的那个大汉用铁砍进司机的胸膛,直至司机惨死。
再如,在《许三观卖血记》中,当许三观得知自己的大儿子一乐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时,他曾愤恨地骂自己做了9年的乌龟。但得知一乐的亲生父亲被一辆大卡车撞得在医院抢救时,他又劝说一乐去医院屋顶给其亲生父亲叫魂。在一乐得了肝炎需要送上海医治时,为了筹到治疗费用,许三观一路卖血去上海。这种疯狂举动体现了许三观以德报怨的侠肝义胆,让人敬佩不已。
虽然现在的余华在北京生活了多年,但对他来说这座城市是属于别人的城市,这里既没有他的童年,也没有他熟悉的乡音,更没有承载他过去的回忆,所以于他而言总有一种若即若离之感。虽然他离开了海盐,但他永远忘不了海盐,他的写作也离不开那里。
正如余华自己说过的那样:“我的作品里所有的场景,我认为都是发生在我的地域里面,我无法想象它们会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哪怕是发生在另外地方的故事,我知道了以后,也会搬到我自己的故乡去,就像住在家里一样。这种情形,就像你到街上买了一样东西以后,你不可能把它放在车站里,而不拿回家,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心理反应。除此之外, 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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