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下好读书】黄药子铺酒坊

文摘 2024-10-28 18:56 湖南

文|骆志平

在茶亭的山窝窝中，有个黄药子铺酒坊，同治年间刻的印章，祖传制曲，代代相延。土砖砌的老屋子，檐摆宽阔，前面伸出一点小酒檐，制曲房、酿酒坊、酒窖都还健在，母曲坛中的酒丸子香醇，种脉清晰，嗅得出岁月的芬芳。

醇厚的酒香，飘荡在山水田园，屋前的山塘好像也醉了，水面晃晃悠悠，模糊了村庄的身影。檐角的石榴树，年岁不浅，素颜盘花，抖落出一身的古法，仔细掂量，好像藏着一点酒坊的心思。山狗从村口跑回来，钻进院路的酒香中，远处，青山作绣屏，披满了乡愁。

药子铺的美，从炊烟中走过来，又拐进了山湾中。黄氏酿酒可上溯至清中晚，如果搭个梯子再往上溯，明代可能就有了酣睡的酒坛。酒香不怕巷子深，铜官窑的酒瓮子，不仅年岁高，烧得也结实。摆在黄药子铺，秋风一吹，十里之外的村庄，都醉红了脸膛。

清代何绍基喝过药子铺酿的酒，曾提笔撰联，留下了：“园林到日酒初熟，庭石开时月正圆”的楹联，作为黄家祖传宝物，不知藏在了哪位族人的腋窝。何绍基号蝯叟，嘉庆四年(1799年)出生，同治十二年去世(1873年)，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四朝，蝯叟翁哪一年来的酒坊，没有考究，黄药子铺酒坊的生辰八字，到底出自哪一朝，可能就藏在了蝯叟的笔墨中。

古人酿酒，不掺杂任何心机，祖传制曲，粮食发酵，老瓮封存，土窖储藏，纯天然食品，强壮筋骨。即使喝多了，倒在屋场上，月光当被子，青砖作枕头，也不应担心会着凉。

“快过年了，快去药子铺打点酒回来，”这是家中长辈的口头禅。小时候，百里乡邻喝的都是药子铺的酒，几片腊肉盖在萝卜干上，紧巴巴的日子，划拳喝酒，热火朝天，没有哪家诉过苦。

生活中，似乎隐藏着一双无形的手，吃碗饭都犯愁的年代，家家人丁兴旺。现在吃饱了喝足了，却不愿多生几个娃，有的连婚都不愿结。干任何活儿，任性了都不好，得失相依，钱多了，一顿乱分，弄得三魂七魄打架，时间久了，容易秤砣掉地，砸伤自家人的脚。

过去街头上的白沙液酒，酒药子就是出自老黄家，黄氏族人中有几位在那打过工。只是土药子酿出的那点酒，太少了，不够十里街坊喝，又怎么醉得红湘江的脸膛。

现代人性子急，手法也多，弄个高产不算难事。不过，或多或少带有一点添加的成分。黄家人不喜欢喝这样的酒，也干不出急功近利的活，于是，带着药子铺的酒丸子，回到了家里。

黄氏凭酿酒，家门红红火火，培养出了不少走出山窝窝的角色，名字都刻在了药子铺的孝贤墙。后来，现代酒庄取代了传统酿法，家坊式酿酒，成本高，出品低，很难挣到钱，慢慢地就封起了家中的母曲坛。一个酿出了无数乡愁的老酒坊，消隐在绿水青山里。

十多年前，村子里出了位叫梁春的女孩，接过了老酒坊，名字没改，还是叫做黄药子酒坊，配方也是黄氏族人黄天作拿出的老单子，酿酒用的药引子开封的那一天，山湾湾中放起了鞭炮，第一坛酒，全都洒到了黄氏家族的神案前。就这样，山湾中又飘出了酒香，不少鸟儿循着山间的小路，回到了屋前的老树上，有人戏谑：“药子铺酿出了女儿红。”

说起梁春，小女子不简单，八五年出生，春风上树的年代，日子蒸蒸日上，按理说，不应该挨过饿受过冻。然而，梁春家境不一般，一路成长，就如酒丸子发酵，满含辛酸。

十四岁辍学，出外做临工，十八岁回乡创业，在屋后搭了个棚子，养了十年猪。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提着个潲桶，忙前忙后，搁在当下，别人会把拍到的画面，当作蹭流量，一笑了之。然而，梁春就是这么长大的，当年，报纸上做过专门的采访。白底黑字，留在了她的抽屉里。

那年，我见到梁春，问过她想不想去当兵，平心而论，一个漂亮的女孩，蹲在村子养猪，看了有点让人心疼。后来很少有交集，直到前些日子偶遇。一晃二十年，过去的少女，早已变了样，从楚王府的“细腰，”变成了杨贵妃，哪个认得出咯，但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那棵早春的树儿，如今结出了好果子。

接手酒坊后，梁春一改古人做派，注册了“八春堂”，将祖法披上了一件时尚的衣裳，还将酿出的酒花放到显微镜下，接受过体检，打消了喝酒人的疑虑。

读不懂古人，不可能找得回来时路。有些异化的基因，正在挣脱自然生态的怀抱，种子没了，还能有未来么?从古法中来，缠着根儿去爬树，然后，嫁接出新鲜的果子，才能口感纯正，不改基因，不缺营养。

梁春读书不多，但根儿扎在泥土中，见过的风雨，原汁原浆，炉灶上炒出的两碗青蔬，都是用老碗装着，不带佐料。其内心的原生态，注定了每一次出手，都未存虚幻，实打实的情怀，难以“爆款”，但拉得直通往山外的小路。

“高粱酒、窖藏老酒、五粮酒、蓝莓酒、杨梅酒。”随便一掐手指头，上十个品种，每个酒瓶都漂亮，村里的姑娘想进城，换上漂亮衣裳，美得不得了。那些喝过黄药子铺酒的老乡邻，皱纹绕进了脖颈，端着新酿的八春堂高粱酒，醉出了一脸的酒花。我不善酒令，不过，看了这场面，很开心。

黄氏族人有眼力，选择梁春，为黄药子铺走向远方，找到了一个意中人。打理祖居，传承祖法，梁春就如黄家的媳妇，起早贪黑，能干贤淑。而酿起酒来，更让药子铺惊讶，凭着一张“非遗”的秘籍，居然打出了组合拳。

来源丨湖南日报

作者丨骆志平

编辑丨盛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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