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史志工作者,我常研读《史记》,揣摩欣赏。我常惊叹司马迁的妙笔,他刻画的一个个人物,历经两千年仍然气韵生动。“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飞将军李广是司马迁钟爱的英雄。他在生动记叙了李广与匈奴作战30余年、大小70余战的非凡人生后,评价只有8个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2000余年过去,李广这棵“桃李”不知吸引了多少仁人志士,不知踏出了多少条路。一种崇高品德,一种完美人格,竟有如此巨大的感召力。
我由此想到了原兵团副参谋长兼任农三师党委书记、师长的老八路肖风瑞。他的品德和人格深深吸引我、感染我、激励我。在他那棵“桃李”树下,有我留下的足迹。
那一代老八路对人民群众的血肉感情,不是闪闪发光的语言,不是面对电视镜头的作秀,而是浸透血脉、生死与共的爱。1982年春,肖师长上任伊始到小海子垦区检查工作。那时垦区正闹饥荒,所到之处,团领导干部的汇报无不强调两条:亏损、缺粮。究其原因有多种,但共同的一种就是生产条件差,缺水。肖师长文化程度不高,白天听汇报在本子上用大字速记,夜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再根据记忆整理,常常工作到深夜。当他离开五十一团时,院子里三五成群的人提着口袋要口粮。老八路的心被深深刺痛了。北京吉普车要启动时,他扒住车窗招手叫张团长,再三叮嘱,千万不能饿死人!车上,他久久沉思无言。
随后,肖师长决定组织小海子垦区人力物力,完成永安坝水库大坝加固工程,增加蓄水。有水才有粮。来自7个团场的施工队伍上了工地,处处可见肖师长的身影。大家渴了喝碱水,饿了吃馍馍、咸菜。麦梢黄了,施工群众心乱了,说反正今年干不完,明年再干,麦子收不回来可要饿肚子。肖师长像当年八路军守阵地一样立在大坝上,高喊:“工程干不完谁也不能撤!撤了前功尽弃,蓄不上水,明年还要闹饥荒。”工程赶在夏收之前顺利完成,当年蓄满洪水。
肖师长的办公室也是卧室。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我的所见所闻20年后仍记忆犹新。他长年奔波在基层,很少守着电话听汇报发号施令。他保持着八路军的光荣传统,“哪里枪声最密就奔向哪里”。论职务,他任兵团副参谋长、农三师师长兼党委书记,官不可谓不大;论功劳,他1938年参加八路军,同年入党,3次立战功,4次负伤,功不可谓不高。但是,他位高不显,功高不傲,为人朴实,生活朴素,对群众一枝一叶总关情。
论吃,肖师长有吃的条件,隔一条马路是草湖宾馆,有人提出给他开小灶,他拒绝了,借了个电炉自己下挂面吃。还叫来管理员,郑重其事交了一月5元的电费。管理员说住办公室的人不少,都不收电费。肖师长认真地说,我做饭用了公家的电,怎么能不交钱呢!论穿,他从来是一身旧军衣,他说耐脏方便。有一次,我们一车人到五十二团,有位老太太等在团办公室的大树下。一下车,老太太仔仔细细打量,对着衣服崭新的司机叫“肖师长”。司机一笑,回头一指,说这位是肖师长。老太太打量一番,转脸对司机说:“别开玩笑了,我找你有事儿。”肖师长笑着迎上去说:“我叫肖风瑞,有啥事跟我说吧。”老太太这才相信这位衣着简朴的老人是师长。衣着无论豪华还是简朴,毕竟都是外表。重要的是衣着裹着的那颗心,对人民是冷漠还是热情。
还有一次,四十八团一名泼辣干练的中年女同志来找肖师长,说肖师长帮她解决了困难,要感谢肖师长。她拎了两只肥大的母鸡丢在办公室就走了。肖师长只好请工作人员把鸡提到草湖宾馆,并交代说让食堂作个价,把钱交给那名女同志。工作人员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那名不知姓名的女同志。我深切体会到肖师长的心情:当年他左腿骨被敌人的子弹穿裂,在老百姓家里养伤。老百姓把家里珍贵的母鸡熬了汤,给他补身子。今天,我们掌了权当了官儿,难道为人民排忧解难还要老百姓提着母鸡来感谢我们?打敌人时的鸡汤和今天的鸡汤,绝对不是一个味儿。老八路深深品出了其间本质的差别。
1983年春,我随肖师长到叶城二牧场二连。山外已春光明媚,柳烟葱茏,山里却无春的消息,仍然冰雪满川。当牧场领导提出畜群圈舍建设投资项目时,肖师长提出要实地去看一看。大家纷纷劝阻,山高坡陡,没有道路,毛驴也只能骑骑走走。况且肖师长的腿受过伤,走路有点跛,上山有危险。肖师长执意要上,说:“不亲眼看看,怎么下决心投资呢?”于是,由牧场领导带路,肖师长和我们一起,骑着毛驴上了山。我心里替肖师长捏了一把汗,那山太陡了,从下往上看好像人是身体贴在山坡上,一失足就不堪设想。到了山顶,肖师长仔细了解情况,慰问牧民。牧民激动地说:“山上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干部。”离开二牧场后,肖师长战争年代留下的腿伤发作,痛得几个夜晚没睡成觉。
1987年,新的师领导班子上任,肖师长即将回兵团。这时,他想的是:留给三师群众一库水,确保明年丰收。他守在小海子水库一个多月,整天奔波,引洪蓄水。汽车坐垫后背把他的背心磨破了,司机老王开玩笑说:“我送你一件新背心,你这件背心给我擦车子吧。”肖师长笑答:“背心破了透气,凉快舒服。”那天中午,肖师长从水库回到办公室听汇报,背心破了,露出晒黑的脊梁。我心里一动,悄悄支起相机按下快门,一张《老八路的背影》拍摄成功了。几天后,他微笑着端详照片,说:“拍得不错,但千万不要发表,人家会说师长穿得这么破,农三师穷到家了。照片我保存作个纪念吧。”直到水库蓄满了水,他才离开三师。来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去时一库碧水,满眼丰收。那一库碧水,浸透着老八路对三师各族职工群众多么深厚的感情啊!
我多次跟肖师长出差,没听到他任何豪言壮语,但他在我心中树起了一位老八路的崇高形象。他曾在车上讲过一件小事:他的小孙子和小外孙很调皮,有次吃饭两个小宝贝争吵起来,小孙子抓起馒头当手榴弹扔。他一见就急了,搞了一辈子农业,种了一辈子粮食,能不心疼白面馒头?他往小宝贝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小宝贝嚷道:“爷爷坏、爷爷坏,平常不回家,回家就打人。”“其实我没有打,只是轻轻拍了一下,这就不得了啦!”他说。我们一车人都笑了。现在,他的小孙子早已成人,他一定为有这样一位爷爷深感自豪。
我离开三师多年了,许多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影响了我的人生观、价值观。从事史志工作,我接触了不少老八路、老领导,我常想,有的 人是腐败的树,开着丑陋的花,人们掩鼻绕道而行;而那些心里只装着人民的人,深受人民爱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个人都是一棵树,树下的路是历史的镜子。
来源:第三师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