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珊自选诗丨月在美人纽扣中央

文摘   2024-10-23 00:00   云南  

王珊珊自选诗(11首)


王珊珊:95后,云南昭通人,澳门大学计算机科学在读博士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营员。有诗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北京文学》《江南诗》《西部》《延河》《作品》《边疆文学》等刊,获“野草文学奖”、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中国·邯郸大学生诗歌节一等奖、澳门文学奖、全球华语短诗大赛二等奖、“求是杯”国际诗歌创作与翻译大赛二等奖、中融全国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二等奖。


美人树

崖上的刺,腰上的刺
以圆锥为誓,天空就矮了一截
五瓣红花要足够桀骜
才能在十七米的枝头摇摇欲坠
却平视远方白鹭。趋于低飞
贴近地面与海面
水中溺亡的金鱼,逃不出池塘
衣衫破旧的美人,写不出传奇

花朵主动跳下时
曾跃过满身尖刺。她的年岁
歇在明媚如春的寒冬
像一场冬藏,全部藏起来
再也不会被找到


苔花引

雨停了,一个钟头后
山间的薄雾也散了
远处的溪水恢复孱弱的流动
依稀听得见几声鸟鸣,来自丛林
屋檐下,台阶与台阶交接处
苔藓终于活了,不再干枯
从低头一片暗黄到昂首棵棵深绿
我等着它们长出如米小的苔花

这块土地足够贫瘠,却长出
苦味系的:苦瓜、石莲花、刺藤
甜味系的:玉米、南瓜、番茄、豇豆
也引来蜜蜂、蝴蝶、萤火虫、谷雀
在这里,一切有生命的都拼尽全力活着
朦胧月色下,我们一起听风
听风中的蛙鸣


逆生长

摆在角落里的电风扇被取出
老人此前没用过风扇
旋动按钮,一阵灰尘扑来
除了被光线放大的微粒
还有一缕蜘蛛网,极不受控

事物总是在对比中显得特别
灰尘落于白发,那是
满头跳动的音符,青春的
幻影。找不出规律
白发被逐渐染成灰色

那一刻我极不孝顺:
假如电风扇吹来一阵黑色微粒
也许白发会返回黑色,没有皱纹
面前的老人将逆生长
我相反,正向消亡


祖母的拐棍

新隧道施工的声响占据了一整个夏天
尘土自然也从窗户飞扬进来
长期无人居住的屋子很快扑满灰粒
屋子的主人病逝,已经埋葬
命途坎坷的拐棍收藏家
逢人就炫耀拐棍的精美、结实
不舍得拿来拄着,担忧会被人偷走
她一遍一遍擦拭拐棍,如同擦拭病重亲人的身体
越擦越薄。亲人去世后
一群新拐棍站在墙角,周身覆着白雪
三十度的高温也没能将它们融化
反而在起风的日子里继续飞扬,从拐棍
飞到半山腰的新坟
这一生就此截止。不再起身


月在纽扣中央

那枚月亮又回到了纽扣中央
她坐在灯下穿针。灰蛾穿过灯光
不停攻击悬在半空的灯泡
仿佛这是相拥过后
又爱而不得的嗔怪与报复
蛛丝挂在屋梁上,一动不动
彩线被七十岁的手牵引着,上下翻滚
把红色夹竹桃花绣在布鞋上
屋前,夹竹桃花被我摘来
别在两个辫子上
那时,夹竹桃还被叫做姊妹花

她病逝。月光溜进屋子
窜到墙角,抽走布鞋上的彩线
夹竹桃花仿佛未曾存在过

鞋上,只剩一枚黑色纽扣
继续供月亮歇脚


云南拾菌记
             
青头菌、牛肝菌、石灰菌、奶浆菌——
习惯躲在在阴暗潮湿的叶檐下
自生自灭,很少被人找到
雨后遇晴才有资格
拼尽全力冲破泥土、松毛
冒出小脑袋,然后和太阳一起西斜
直到失去力气,斜躺在松毛上
供松毛虫、飞蛾享用或腐烂
最后与泥土融为一个新的小疙瘩

野生菌被采摘至交易市场
我不敢贸然评论它们幸运与否
青头菌、牛肝菌大多被运往县城
石灰菌、奶浆菌从不被重视
只能听到山村集市的叫嚷
不被知道名字的黄色野花叫无名
只是与拾菌人的影子擦肩
等第二天和太阳一起伸腰,周而复始
野生菌和野花庆幸着各自的幸运

松林里,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
它以为头顶那随风抖动的云是自己的羽毛


近中秋

我的月亮再也不会圆了
缺失的部分像幼时扔上屋顶的牙
后来,祖母的牙也脱落了
我至今不知,她把牙扔到了哪里
屋子早在地震中倒塌

我甚至不知她的牙是否已经掉完
上一次对话,我在看她的眼睛
我在强忍眼泪。我只是听她说
仿佛那是令我害怕
却又将回忆无数遍的遗嘱

祖母走了。那真是她最后一次同我说话
后来,我在梦里回应了无数次
她却再也没有说过话
我梦见,我又长出了新牙


动静之间

蚂蚁在墙角迂回
终于鼓足勇气,爬进绣花布底鞋

雨后泥香在鞋底摇曳
那些类球体是楼梯的心脏
却再也无法跳动
南瓜干瘪到极致,孤零零地
只禅坐于第四个台阶上,什么也没做
不料惹来一身青霉
皱纹已爬满年老的一群土豆
绿芽,新生的只依附于年幼的

下午四点,风没能准时吹来
一辆摩托车进入山谷
“有没有人换狗?土狗换胶盆、换胶桶。”
不同于往日,今天是外地口音
叫唤声正向我们靠近
花猫前一秒还在熟睡,此时
从核桃树旁溜走
她隆起的腹部孕育着新生命
我们等她临盆
也等一场雨来拯救干裂的土地


海棠第七年春

雨水顺流而下,丝毫没有停留
相反,我们沿着绝望坡一路往上走
从宿舍到教学楼,再到云朵左边的图书馆
书籍位于这座山的地势最高处
红土地上,馥郁花香宣告着春天正在赶来的路上
垂丝海棠比樱花更先被人注意到
最先看进眼里的,最先对望的
是最后离开的,最难忘怀的

阳光洒于图书馆四楼的书桌,纹理尽显
鱼鳞。是放眼望去,红土会堂旁的一池湖水
风吹落细柳,涟漪就从三月拂到了五月
我把笔记本摊开,铺在木桌上
试图接住一整个春天的明媚
却单手撑着下巴,给窗外的海棠填词
我穿汉服、点宋妆
却始终没能成为易安,我只能是我自己

搬离呈贡校区时,海棠早已谢尽
我谢尽那些相知相识的恩情
谢不尽,海棠来年还会继续盛放
一页页平仄是我二十岁最真实的着墨


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驶回乌蒙山的第二十六年
我又途经无数村落
山峦如故,斜阳却老去
遥远的鸣笛声早已被熟识
再也不能吸引来一双双张望的眼
住在老房子里的人从群山之间消失
活着的方形绿皮蛇匍匐于铁轨
试图融入漂泊的低矮晚霞
往前,冲破这万千空寂

要先习惯这空寂,才能回到喧哗
繁闹声里,不见熟悉的面容
月台上,行李箱取代大袋小袋的行李
滚过平整的水泥地面
滚过不平整的二十六年
时间滚过的记忆,再也回不去


赠丛凌波

江南。江边柳尚未泛黄
倒影一眨眼,细眉就落到水中
提起你正在等的人,雨滴
从屋檐滑落,也能激起千层浪涛

你等的人还未归来
提起无关的,你又辗转想到他
星辰住进你眼眶
仿佛万物的造化都源于他

姐姐,又有几道青霉爬上白墙
苔藓已从石阶缝隙新生
当等待从惬意沦为痛苦,你的心意
流落。桂花飘来,该先浓后淡

秋蔓延而来。谈起宿命
情爱偏要从伤疤生出一轮明月
又回到你的眼眶,缄默

你一眨眼,柳叶落到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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