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
乐活
2025-02-03 09:30
湖南
叶青跟老陈是因为一个大款认识的，大款钱多得没处撒，就想给自己包装下，最好能搞个文化人的帽子戴戴，于是让手下找了几个人想写个传记，再拍个片子。叶青一开始不同意，给人写书这事儿她可从来没干过，老同学说没事儿，你上学那会不是作文写得挺好的么？这次也不止一个执笔的，你就当个镶边的过来玩玩。我们老板承包了一个度假山庄，环境可好了，免费过来享受下咋样？那会叶青刚结束一个大单，忙了两个多月，确实有点累，便答应了。也不知道有钱人是不是都很有表达欲，大款已经说了两个多小时了，那几件事儿翻来覆去地说，比如小时候他为了一个馒头扛了两袋水泥人家才给，这段话他说了不下三次。叶青百无聊赖地想，如果她真是执笔，大款这种不会抓重点又繁琐的讲法，她得急死。好在她只是个充数的，素材怎么取舍她并不关心。她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在亭子里碰见了老陈，他正在抽烟，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叶青感叹，大款能成大款肯定不是个蠢货，但也不得不说，在他们不懂的行当里，确实很容易被当冤大头，也不知道房间里坐着的那一群人，有多少个像他们这样来蹭吃蹭玩儿的——对，那会她自动将老陈划到跟她一类来了，生出了一种同道中人的亲切感。因着这点亲切感，叶青迅速跟老陈混熟了，这种熟带着一点生疏的真诚，这个说法听起来好像有点别扭，但就是，你不了解对面这个人，你们之间隔着厚厚的一道城墙，但是在城墙的下面，开了一道小口子，直通内里，对方的身体穿不过去，可是视线能。于是，叶青指了指里面正在高谈阔论挥斥方遒的大款说，有钱人都这么……老陈大笑，他看叶青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太好描述的包容，他其实并不年轻了，目测可能有四十岁了，发际线保养得不错，不过眼角的细纹很诚实地出卖了他走过的岁月，但他脱口而出装逼那两个字时，却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天真。这一个很矛盾的男人，深沉但又棱角分明，莫名的，叶青的心动了一下。后来叶青才知道，那一堆人里面其实真的只有自己是打酱油的，其他人从事的都是相关职业，就连老陈……那天晚上叶青问过老陈是做什么的，他说自己是修老物件的，这行业跟写传记啥的没关系吧？于是她更加确定了他跟自己是同路人。没想到，老陈说的修老物件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拎着个工具敲敲打打的破烂货，而是指的历史老物件，更严格地来说，他也不是维修人员，是搞指导的。大款之前接过一个打造古城的活儿，老陈就是他请的顾问之一，那个活儿完成得非常漂亮，古城成了当地比较有名的一个旅游区，大款寻思着这种好事当然值得大写特写进他的传记里，于是将老陈邀请了过来，书里要是涉及到相关专业部分，他在不容易出错。叶青有点愣住了，敢情他不止不是混吃混喝的，还是个大人物，大款亲自请的人诶。她觉得有种受骗了的感觉，但又很清楚自己这种感觉是在无理取闹，从头到尾，老陈都没说过自己是来蹭的，是她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地下了结论。度假山庄就那么大点儿，叶青故意避开老陈去活动，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幼稚，可不想承认自己犯了蠢。倒是老陈主动找了过来，问怎么没看到她人啊，躲着呢？老陈说，真的，只是开价太高了，没办法啊！他一脸被钱砸到了的无奈样。问完她其实就后悔了，金钱这东西太隐私了，她平时也最介意别人这么问她，都怪老陈给了她一种纵容的感觉，让她一时间失了分寸。老陈没多想，比划了一个数字。叶青呆了一下，果然，金钱是第一动力，顺从一下装逼的大老板没啥好丢人的。有些事儿就像一根绳上有了个疙瘩，你以为是死结，其实是活的，扯一扯，又平整了。两人又恢复了刚认识那晚的亲近，叶青跟他说话时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恣意，她是做化妆造型的，手下有一个团队，自己也会出马，这样的工作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好说话的，也有傻逼到极点的。本着保密原则，叶青从来不会说自己客户的八卦，万一传到客户耳朵里，损的是她的信誉，但老陈却很容易让人相信他嘴严。她说起自己碰到了一些奇葩的顾客，还说到最让她难受的一件事。是很般配和谐的一场婚姻，哪哪儿看都觉得很合适。但后来一个姑娘找到叶青，希望她能帮自己画跟那个新娘一样的妆容。再后来她才知道，那姑娘跟新郎有情，只是她家境太差了，租那条新娘穿过的裙子就已经花费了所有，新郎不可能选择这样的她，可她还是很傻地想用这种方式记录自己和新郎的感情。所有人都觉得姑娘傻，新郎渣，既然给不了她未来，那为啥又要有所牵扯？老陈却说，什么都计算得清楚了，什么都按最合理的方式去活，那就不是人了。人啊，最痛苦的是没有理智的活法，可最鲜活的，也是没有理智的部分。老陈笑笑，跟你这样的小姑娘比起来，我可不就是老头儿了么。醒醒啊陈老头儿，我都二十八了，你见过二十八的小姑娘么？叶青的脸有些微微发涩，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老陈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叶青在度假山庄待了五天，最后还是让人识破了她是个蹭的，问她是咋来的。她有些尴尬，老同学因为有点事儿前两天就调走了，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说实话吧，万一老同学吃挂落咋办？正想着借口呢，老陈开腔了，四两拨千金地对大款说，她化妆特别好，你千金不是马上要结婚了么，新娘子都想捯饬得漂漂亮亮的，诺，这不有个现成的人。在座的都不傻，看出来他替她打了圆场，大款对老陈有几份尊重，就借着他的话下了台阶。叶青赶紧顺着说，一定给大款千金化成最美的新娘子。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度假山庄，听老同学说，传记那事儿已经有人在写了，又问，玩得开心么？叶青想起了老陈，要是不提最后自己被识破的尴尬，确实挺开心的。叶青没想到老陈会找她，他说在她的城市里接了个项目，想请她喝茶。男人和女人之间仿佛牵着一根线，不在意的时候，它仿佛不存在，如果对上面了，那根线就会步步收紧，直到，缠在一起。叶青和老陈滚到了一张床上，像临时起意，又像是蓄谋已久。那天，老陈起来亲了一下叶青，然后出门买早餐，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和米粥，老陈从她的厨房里找了几个漂亮的碗碟装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照出那一缕缕飘荡的蒸气，她突然有点眼酸，为这一刻醒来时粥有温。之后像恋人那样来往着，有时候她接了演出团的话儿，饭都来不及吃，各大演出厅里跑着，他便开着车替他送吃的，他说自己的手艺不好，但只要有张嘴，就能问到城市里最美味的食物。叶青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她从来不知道有那么些好地方都没有吃过。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在后台间隙里扒拉着饭盒，嘴里还不忘呜咽呜咽跟他说着难以辩认的话，他说你活得太着急了，不用这么忙的。叶青刚好被噎着了，猛灌了半瓶水喘气，脑子里却想他的话，是啊，活得太着急了，可停下来了，人更慌，不知道为何而慌，但就是不安。两人说过一些情话，最深刻的那个字却没有，好像没有必要，又好像勿需强调，总之，他对她挺好，她也对他不错，她向他说过秘密，他也说过一些狂话，再相视而笑，有一种对方是自己人的安定感。老陈的项目因为投资的问题暂时被搁置了，他回了老家。不再有人盯着她吃饭了，叶青心里有些失落，刚好接了个演出活动就在他的城市，于是一声不吭跑过去了。去之前，她没有说，去了之后，她还是没有说，理由是太忙了。后来，老陈跑到她这儿来了，她也没有说她去过他那儿。两人仿佛还跟以前一样好，笑，拥抱，接吻，上床。他的胳膊十分有力，撑在她的耳边鼓出明显的肌肉线条，看起来特别有力量，她有些汗津津地想，人还真是不能貌相，老陈外表看起来一副文人的清瘦样，在床上的动静倒像是充了电的弹簧，一点也不像小老头儿。她忍不住笑了，说我刚想起以前叫过你小老头儿。他愣了一下，然后身体力行地替自己正名了。叶青终于还是去老陈家了，她没有通知他，而是直接跑到他家门口敲了门。老陈穿着居家服开了门，见是她，脸上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伤感来。老陈把身体片了片，她就从他身边挤了进去，肩膀挨到了他的胸膛，他的呼吸就吹在她额头，她甚至能感觉那呼吸想粘附在她肌肤上似的。叶青进屋后，四面看了看，打理得很干净，只不过，少了点烟火气息，空气里并没有飘着饭菜的残留气味。有三个房间，两个开着，一个书房，一个卧室，被子叠得很整齐，剩一间，里面有些轻微的动静，叶青走了上去。老陈先一步抓住了叶青的手，他仿佛在恳求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下了。叶青拉开了门，房间里果然有一个女人，只不过……瘫在床上。她转过头看着老陈，他慢慢把房间门关了，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叶青犹还震惊着，老陈倒了杯热茶塞在她手里，她才觉得自己的手冷得厉害，也抖得厉害。十多年前，老陈的老婆就跟别人好上了，跟他闹离婚，那会他没现在这么好，只知道埋头研究那些老物件，老婆瞧不上他，后来还要抛夫弃子跟人私奔，结果出了车祸，情人死了，她瘫了。人瘫了，却还是想活，老陈觉得夫妻一场，便倾力救了。老婆后来不肯离婚，离了，她的死活就没人管了。老陈又念着她是娃的妈，就又心软了。老陈的手放在大腿上搓了搓，他对叶青说，对不起。没有挽回的意思，只有单纯的抱歉。叶青眼睛红了一圈，她用力扭过脸，再转过来时，她故作轻松说，没啥对不起的，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祝福我吧！叶青本来定了当天的票要回去的，但到了车站她又不走了，在马路上徘徊了很久，会不由自地想，这里他以前来走过么，那里他去过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城市的认识比自己深，他说他是研究老物件的，对一个城市他也习惯剥开它新潮的外衣，去看那些陈旧的痕迹，所以他会看得很认真。叶青嘀咕了一声，讨厌，为什么会把老陈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呢？他明明也不过就是个小老头儿啊，也许过个几年，身体就会不行，生出老年斑来，还会有老人臭。想着想着，她又很难过，她是见不到那时候的他了吧，原来，不能看见一个人老去也是件伤感的事儿。叶青喝了点酒，也不知道的，稀里糊涂打通了老陈的电话，他跑过来接她，把她带进了酒店。她说了很多，她要结婚的未婚夫，他们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年了，他们的感情很好，两家人也都很满意，甚至早早让生意都扯在一起做，五年前，未婚夫想出国留学，她很舍不得，但未婚夫脸上的向往让她说不出口，说了，就成了她的不懂事儿，往后她就得承担他的不如意，于是，她做了一个体贴大度的女孩子，成全了他。一开始，他们的联系很紧密，但两边时差不同，两人的作息根本不能同步，也不知道从哪时候起，视频就变成了留言，后来，慢慢的就成了隔三差五报个平安。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了问题，但这个问题根本无解。未婚夫让她过去陪读，可她的事业刚刚有起色，她也舍不得。叶青有一点愧疚，那段时间拼命熬夜跟未婚夫联系，他明白她的心意，跟她说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没有怪你，真的，你乖乖地等我回来就结婚。但女人是很敏锐的，她发现了未婚夫的背叛，可那又能怎样？漂洋过海把他打一顿？还是就此解除婚约一刀两断？不，他们有多年的感情基础，两家的关系也像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有时候，分开比在一起更难决定，所以，她啥也没说。她尝试着理解未婚夫，也许他们在一起，他会对她忠贞，但当他有困难的时候她无法安慰时，忠贞就得接受人性的考验，他到底不是一个能坚定地对抗人间欲望和异乡孤独的人，耐不住寂寞想有人陪太正常了，她说服自己接受现实。遇见老陈的时候，叶青正处于焦躁期，又有一种委屈，他去国外是他自己的选择，凭什么让她等呢，凭什么她要理解他的孤独他的寂寞呢？她又何尝不是一个人在苦捱着？可让她把一切都打破，她又没那个勇气，老陈跟她似有若无的过招，像条鱼一样，带着冰凉的水花泼进了她心里，让她觉得很解躁意。叶青把头抵在老陈的脖子上，嗅到了一丝青凉油的味道，有点醒脑，她幽幽地说，陈老头儿啊，我也很狡猾，利用你呢。这次未婚夫回来了，两家商量着婚事，她要把跟老陈的关系清掉，于是跑了过来，她一早就猜到他可能有家室，但她从来不问，只是想时机到了，借此撇清干系罢了。老陈拍了拍她的后背，十分宽厚地说，没有，你很真诚，我没糊涂，感觉得到。叶青闭了闭眼睛，他们其实都有些坏，从来没有过天长地久的念头，可他们却也袒露彼此最柔软的地方，那些日子的依偎并非假的。老陈抱着叶青像哄小孩那样晃了很久，久到叶青差点要睡着了。突然来了信息，是未婚夫，他问她睡了没有，不要熬夜。叶青从老陈身上爬起来，有些歉意，但又觉得此时他们并不需要这个，老陈摆摆手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送他出门，她看到了他没翻好的衣领皱巴巴地缩在颈间，他赶过来时，想必很着急吧。她突然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陈老头儿，我真的爱过你！老陈的身体僵了僵，回了她一句，我知道，那种没有理智的日子我很开心。这是他们最后说的一句话，从此，叶青忙忙碌碌地进入了人生的下一段旅程，偶尔回望这段过去，她觉得那是一种很平静的幸运，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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