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私

乐活   2025-01-26 09:36   湖南  


那时还是我们婚姻的快乐时期。

我们住在东北部的一座大城市里。冬天。二月。最冷的月份。我那时,理所当然地,还在尝试写作,我妻子在一家出版社当翻译。

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还沉浸在那份奇怪的、令人兴奋的幻想中,以为我们已经熬过了生活里最大的苦难。

我们租的那间公寓在城市南头的旧工厂区,居住空间只是一间大而空的房子,前后都有高窗,基本没有电灯。全部光源都来自于自然光。

之前的住客是一位著名的先锋戏剧导演,他就在这里上演了他那些晦涩的虚无主义的戏剧,所以四面墙都漆成了黑色,一面墙前还排着为他那一小群不满的观众所准备的坐席。

我们的床-——我妻子和我——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我们挂了一些黑色的背景幕布来保护自己的隐私。

尽管。那是当然的,这里也根本没有人会来窥探我们的隐私。



每天晚上我妻子下班后,我们会走到冷而亮的街上找家饭店吃晚饭。

之后我们会在某个酒吧里待上一个小时,喝杯咖啡或者是白兰地,讨论着我妻子在做的翻译工作,但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我当时已经失败了的作品。

我们所抱的希望,不用说,就是尽可能快地远离那间公寓。

不仅仅是因为那里几乎没有光,而且每晚七点房东都会关掉暖气,所以到十点的时候,我们住的那一层——最高的一层——就会冷得只能待在床上盖上所有的毛毯子,一动不能动。

那时候我妻子的工作时间很长,总是处于疲惫状态,尽管偶尔我们回家时会有点小醉,会在毯子底下做爱,但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筋疲力尽地直接躺倒在床上,在我爬上床之前,就打起了呼噜。

所以有很多个冬夜,在那间寒冷的、几乎空无一物的大房间里,我就这样醒着。由于刚喝的浓咖啡而直愣愣地醒着。

我经常会从一扇窗前走到另一扇窗前,看着外面的夜,那些空荡荡的街道,或者天空里城市建筑闪烁着的光亮。

我通常会披上一条毯子,有时是两条,脚上穿着我童年时留下来的粗重的袜子。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寒冷的夜晚——透过公寓后墙的窗,越过一片被拆除的电线工厂的空地,能看见和我们平行的街上的一栋公寓楼。

在一间狭长的开着黄灯的公寓里,我看见,有一个女子正在慢慢脱掉衣服,看似完全遗忘了窗外的世界。

因为相隔的距离太远,我没法看得很清楚,或者可以说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出她身形很小,貌似很瘦,有很短的深色头发——从各方面看,她都是一个娇小的女子。她房间里的黄色灯光像是在燃烧,让她的皮肤显出闪亮的黄铜色,而她的动作,透过窗看上去有点仪式感并且略显不真实,如同一个剪影或者某部老电影里的动作。

而我,独自在这寒冷的黑暗中,用毯子像围巾一样裹住头。我妻子在睡觉,在我几步之外,毫无知觉……

我被那个脱衣服的女子迷住了。

起先我靠近窗子,近到我的脸颊都能感受到冷。但接着,意识到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我也可能被注意到,我又闪回房里。最终我走到房间角落,关掉我妻子放在床边的小台灯,这样我就完全隐身在黑暗中。

我穿越窗外的黑暗空间看着那个女子,而我自身也处在黑暗中。

我不知道我都在想些什么。毫无疑问我被激起了性欲。毫无疑问我着迷于在黑暗中向外窥探的秘密感。毫无疑问我爱这种不妥当的刺激——我妻子就睡在身边,却对我所做的事一无所知。

我甚至喜欢那包围我的寒意,如同夜晚一样完整。我想像着那女子的形象,她应该年轻而不够谨慎甚至不够庄重,这个想像抓住了我,那个瞬间整个世界除了她之外 ,好像都和我无关。



事情仅此而已。在之后的几个晚上,我每天都盯着这个女子,任我的妻子在疲惫中睡去。

这个女子会出现在她窗前,慢慢脱掉衣服。

她的房间里,她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跳跃的鹿的画像。

当她脱完衣服时,我就会看到她瘦骨嶙峋的肩膀,小小的乳房,细瘦的腿,胸腔和微微凸起的圆润的肚子。

然后女子会在黄铜色的灯光里,从一扇窗到另一扇窗,在房间里搜寻什么。

在我看来,这举动像是一种倦怠的仪式化的舞蹈,或者可能是一种戏剧动作的模式,起身,俯身,伸展双臂,弯下脖子,同时她的手做出各种我不理解的优雅轻快的手势。

我被她的裸体、以及偶尔看到的她双腿间的黑色地带所吸引。

一次次地感受到被激起的性欲、秘密感和不妥当的刺激感。



这样持续了一星期,然后我就停止了。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有天晚上,我再次裹着毯子,拿着看歌剧的眼镜来到窗前时,看见那片空地后面的灯光亮了起来。我看了一会儿,没有看见那女人。我于是就转身回到了床上,我妻子就躺在我身边,她的身体温暖,有白兰地的味道,出着汗。她在毯子底下熟睡,我嗅着她的气息,自己也就这样睡去了,再也没想过要继续去看那窗外的景象。



一周以后的某天下午,我在一阵阵挫败感和无意义的绝望情绪中离开书桌,潜入寒冬的日光中。

我向着河的方向右转,河面上结着大片的灰色的冰。

我继续向前进入大学区,差不多快到我妻子正在工作的地方了。

接着,随着天光渐暗,我转身往回走,我的脸又冷又硬,双肩僵硬,没有戴手套的双手冻得发红。

当我转过一个街角准备抄近路回我的街区时,突然意外地发现,我正经过那栋被我窥探了多日的公寓大楼。

尽管我以前从来没有经过它,甚至没有在白天见过它,但它的某种特质让我认出了它。

而就在那个时刻,一个女子正要进入这栋大楼的前门,她就是那个我偷窥了几个晚上,给我带来欢愉及秘密安慰的女子。

我认得她的脸,这是很自然的——小而圆以及,如我所见,令人印象深刻。

而令我惊讶的是,虽然并不至于懊恼,她是个老人。

她可能有七十岁或者更老。

是中国人,穿着单薄的黑裤子和单薄的黑外套,那里面的身体一定和我一样冷。

事实上,她一定快冻僵了。她手上拎着装着食品杂物的塑料袋。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的时候,她也转过身向下盯着我,那表情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是漠然,夹杂着一丝微妙的警惕的眼神。

毕竟,她是个老人。任何人都可能突然去伤害她。

当然,我没有这个想法。

她转回身,匆忙拿出钥匙塞进锁里,当门闩深沉地弹响时,她又朝我看了一次。

我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我接着向前走,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但那并不是尴尬,也不是幻想被打破后的虚无。

我只是走过那栋大楼,走到通向我的房间、我自己家房门的街道。我的人生在那一刻,第一次进入了脚踏实地的生活。

理查德•福特作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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