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乐活   2025-01-27 09:02   湖南  
文/尚祯

1

问世间有着怎样的狭路相逢,苏洁会告诉你答案。

十年前一个叫徐从杰的渣男把苏洁伤了个半死,虐得她险些跳楼自尽。十年后,苏洁和徐从杰各自的孩子竟然在市里同一所小学上学,而徐从杰的老婆汤倩,竟还为着当年撕逼的那些事儿耿耿于怀,每每撞见苏洁不是冲她吐唾沫就是往她脚边扔垃圾,一度让苏洁怀疑她有病。

有一次,两个人在大太阳底下接孩子,就因为抢一块荫凉,汤倩没节操地踩了苏洁一脚,彻底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积怨。苏洁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什么都想抢?别人的男朋友你要抢,别人占的荫凉你也要抢,不抢你会死吗?”

汤倩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她愤愤道:“当年要不是你打伤了我,老子也不会惹上偏头疼的毛病,现在每个月都要疼几天,看都看不好。”

苏洁觉得更可笑了:“当年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抢人家男朋友还打人,你可真不要脸!你头疼吗?那可太好了,这不是报应吗?送你一句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就在苏洁骂完了那句“报应不爽”之后,报应真的如她所愿降临到了汤倩身上——苏洁在班主任发到班级群里的一条大病众筹里,看到了徐从杰的名字,以及名字下面那张面无人色、形如枯槁的脸。

苏洁吃了一惊,她简直不敢相信照片上的男人和十年前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最后又无情抛弃了的渣男是同一个人。

这要放在从前,苏洁心里早就百支烟花齐放了。然而现在,她并没有。

也许徐从杰这张充满了死气的脸太过陌生,陌生到她丧失了幸灾乐祸的能力。也许是时间太过久远,那点怨恨早已干巴成了一具虫子尸体,让她再无拍死它的欲望。

她只能感慨一句:人生无常。



如果没有汤倩之前对自己的种种,苏洁可能会捐点钱。可现在,她一分都不想捐。

看着作践自己的坏女人死掉丈夫不香吗?为什么要给她捐钱呢?世上贫病交加的人那么多,她可以捐给别人。

她继续往上翻,看到了班主任的留言,说隔壁班的徐妙妙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如今她爸爸患了重病,希望大家慷慨解囊,踊跃捐款。方便的话直接把爱心款交给家委,到时候统一以“三一班”的名义交给徐妙妙的家长。保证公开透明。

后面是一封徐妙妙同学手写的感谢信。


2

看完消息,苏洁的心情有些复杂,她问丈夫顾伟:“干嘛不走众筹,要交给家委?是怕有些人不捐吗?”

“大概是吧。学校组织,大家捐得应该会多一点。你这两天加班没看消息,其实昨天就开始捐了。我本来打算先捐了,又想到你跟姓徐的有仇,他老婆之前还找过你麻烦,我想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吧!”

苏洁先是说了声“捐个屁”。转头又问,“他们都捐了多少?”

“最少的十块,最多的两百,家委也够讨厌的,居然列了清单发到群里。”

苏洁脱口而出:“那我们也捐十块。”

顾伟笑了:“我劝你还是别,你知道这十块是谁捐的吗?是我们班王XX。人家爸妈早八百年前就离了,孩子跟着爷爷奶奶过。人家爷爷患了尿毒症,奶奶捡瓶子养她,就这样还掏了十块。你也捐十块,也不怕人骂?”



“骂?谁敢骂?”苏洁气不打一处来,“王XX家都穷成什么样了,居然要给家里有好几套房子的人捐钱。就是这种喜欢向社会伸手的人太多了,占用了太多的爱心资源,才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帮助!”

顾伟诧异:“你说什么?几套房?”

“你忘了那渣男跟我老家一个县城的了?他家在县城有两套房子,一套给他爸住,另一套出租。县城的房价没市里高,那也将近六千一平,随便卖掉哪一套,治疗费不就来了?哪里需要众筹?王XX家多穷啊,那孩子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平时穿的也很寒酸,衣服不是褪色就是起球。而且,我听人说,那孩子从来不吃早餐,因为家里没这习惯……”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他老家有几套房的事说出来?”

“这倒不必。我不捐就是了”



熟料当晚,家委就私信了苏洁,说班里就她一个人没捐了,问她捐多少。

苏洁说:“可以不捐吗?微信里没钱。”

“微信没钱,现金也是可以的。这样吧顾辰辰妈妈,你先把要捐的钱数报给我,我登个记,钱可以明早让孩子带来……”

“不用了。”苏洁直截了当:“由于我个人原因,不方便捐款。”

对方顿住,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哦,这样啊!那好吧!”


3

本以为捐款一事到此结束,没想到第二天下午,苏洁没捐款的事就传开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心细的群众结合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再加上某些知情人的爆料,竟然让某些压箱底的传言长了翅膀飞起来了。

有人说:“顾辰辰妈妈怎么可能捐?她之前跟徐妙妙妈妈吵过架,还不止一次,两个人好像有过节。”

“据说,据说啊,顾辰辰妈妈以前跟徐妙妙爸爸谈过,都怀了孕准备结婚了,结果徐妙妙妈妈插了一脚……”

“我去,那不就是小三吗?我天,脑子坏了才给小三捐款吧?换我也不捐啊!”

“那样的男人活该死绝!我不想捐了,钱还在家委手里吧,我去看看能不能要回来。”

“嘘——小点儿声啊你们。我还听说了,顾辰辰妈妈不肯捐款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因为徐妙妙老家县城里有好几套房子,随便卖一套就够手术费了,根本不需要众筹。”

“什么?几套房?我的天!老子自己还苦哈哈地还着房贷呢!不捐了,捐个屁!五十块钱我买什么不好?”



等苏洁知道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时,已经有人把徐家在县城有房子的事报告给了学校,要求退钱。

有了带头的,大家便一窝蜂吵着退钱。家委不得不挨个私信退款。

因为质疑的声音太大,汤倩最终不得不把平台的众筹也关闭了。心情烦躁的她渐渐地从一团乱七八糟的声音中提取到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人说,是苏洁把他们家在县城有房的事儿捅出来的……

汤倩当场怔住。



汤倩赶到苏洁家的时候,苏洁刚从顾伟口中得知,是他不小心暴露消息的。

顾伟跟徐妙妙他们班一个孩子的爸爸是同事,两个人在单位说起捐款的事儿,顾伟说秃噜嘴了。但他确定他跟同事强调过,县城有房是几年前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他也不清楚了,让同事别瞎传。

同事嘴上应着,转头就跟自己老婆说了,让他老婆别捐了,老婆又跟别人说了……再然后,两套房子被传成了三套,四套,甚至更多……

要不是顾伟在家,苏洁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当年苏洁被汤倩失手推倒在地,流了产,而汤倩自己也脑部受伤,自此落下头疼的毛病。

苏洁真的不敢再跟任何人发生激烈的冲突了。


4

汤倩是一脚把门踹开的,进门就叉腰大骂苏洁贱货,搞不清事实就瞎逼逼。那两套房子是他们的不假,可其中一套去年卖掉了。另一套老头子还有一半产权,老头子不同意卖,他们有什么办法?

她张牙舞爪,又哭又骂,痛诉徐从杰的病是怎么一点一点把这个家拖垮的,而她又是怎么强撑着支起这个家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要给他们捐款,却被苏洁这个贱人给毁了!

苏洁一时无言以对。她有点心虚,虽然她曾经一度希望这对中伤自己的狗男女不得好死,但不过是想想罢了。更何况时过境迁,他们的生死好坏根本与自己无关。

她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也不曾想过维护社会秩序,她说他们在县城有房子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顾伟会不小心传出去。



两个月后,徐从杰死了。据说捐款的事黄了以后,汤倩就把徐从杰从医院挪回了家,停止了全部治疗。听说他死的时候很痛苦,因为没有呼吸机,感觉是活活憋死的。

这些消息使得苏洁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自责中。她甚至常常做噩梦,梦到徐从杰来掐她,让她偿命,醒来后泪流不止。

她想,是不是真的是她害死了徐从杰呢?如果汤倩顺利拿到了捐款,就算最后没能救活徐从杰,起码也不会让他走得那么痛苦。

这件事甚至严重影响到了苏洁和顾伟的感情。苏洁觉得,要不是顾伟多嘴,把这件事告诉了同事,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顾伟则指出苏洁立场混淆,轻易被恶意指控左右情绪。顾伟笑道:“这点质疑都面对不了,还想得到捐款?民众的爱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廉价,可以随意挥霍?任何一项社会活动都有它的原则跟秩序,想获得,就要经得起质疑。”



徐从杰死后第二个月的一天,苏洁在某商场偶遇汤倩。

她正由一个男人拥着在护肤品专柜前挑东西,两人之间亲密自然的举动不像是刚刚相恋的情侣,而像是相处了多年的恩爱夫妻。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和苏洁因徐从杰的死带来的恶劣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洁直直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好久,好久,想到前几天听到的一些新的传闻。


5

有人说,其实汤倩外面早就有人了。他们县城的房子确实卖了一套,当时说是做生意,其实都被女人偷偷贴补了野男人。

自从徐从杰病了以后,女人和奸夫愈发肆无忌惮。等徐从杰确诊恶性肿瘤并且病情急速恶化,正式住进医院,野男人就公然搬进了他们家。

另外,还有人说,徐妙妙并不是徐从杰亲生的……信息量之大,一锅炖不下。

于是乎,很多人说,就算汤倩拿到了捐款,也不会用在徐从杰身上。



之前苏洁对那些传闻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现在看这两人幸福黏腻的模样,那些传言至少有可能是真的吧!

苏洁不由得想到三个月前,汤倩因为拿不到捐款救助丈夫而冲到她家对她破口大骂以及崩溃大哭的场面,顿觉讽刺至极。真真验证了那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好人时常因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疾苦而陷入迷茫,唯有贱人才能轻易获得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苏洁很想上前问汤倩一点什么,最后还是在抬脚时放弃了,转身离去。

她想到徐妙妙那封手写的感谢信:感谢各位叔叔、阿姨、老师、同学向我爸爸伸出援助之手,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回报大家,回报社会……

苏洁瞬间泪目。

她不知道目前已经有多少流言钻进了这可怜孩子的耳朵里,也不知道在未来她将以怎样的心态和意志,来抵御成人世界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恶臭味。

当幼小纯净的心灵遭受了来自于父母亲人的摧残之后,她是否还有力量与勇气与这肮脏畸形的世界抗衡,是否还能再给予这个世界最后一丝信任,继续秉承信念,做到感谢信里写的那样,积极,向上,乐观,与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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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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