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四年中,俄美对抗主要局限于政治、信息和经济(制裁)领域,在军事方面则微乎其微。俄罗斯和美国的军事机构及其在俄罗斯和美国政治精英中的支持者甚至在当前对抗之前就将彼此视为潜在的对手。莫斯科 2010 年的军事学说(顺便说一句,在俄美“重置”的高峰期获得批准)将全球化和北约扩张描述为主要军事威胁。北约在 2014 年正式转向公开军事和政治遏制俄罗斯,直到最近才主要具有声明性和政治性质。在军事方面,它相当适中,因为北约在波罗的海和黑海地区基础设施扩张的实际规模并不大。在中东,美国也没有为俄罗斯在叙利亚的行动设置军事障碍,否则可能会引发两个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
然而,这种情况可能很快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2018 年 2 月 2 日,华盛顿提出了新的核学说(核态势评估),概述了美国核政策的质变。鉴于当前俄美对抗的极端不健康性质,主要是特朗普政府无法与莫斯科保持正常对话,更不用说在网络犯罪和核军备控制等关键国际安全问题上达成协议,以及美国国内政治局势的无能为力,美国的新路线可能导致新的核军备竞赛(以及前军备控制系统的残余部分的消亡)和一场戏剧性的军事危机,充满了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直接军事冲突,甚至是类似于 1962 年古巴导弹危机或 1983 年导弹危机的核升级。然而,与冷战时期相比,今天的总体战略形势要复杂得多,也要多面得多。因此,此类危机破坏稳定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美国核学说的主要变化是,特朗普政府基于与冷战后时期相比,与俄罗斯和中国的大国对抗的质新现实,决定赋予核武器更高的作用,并在其防御战略中强调核武器,而奧巴馬和布什政府则相反地试图淡化它。因此,随着美国为定性现代化和升级其核武库设定了方向,包括开发新弹药和恢复以前报废的核装药和运载工具,以及增加核武器的预算支出,核削减正在被推迟到“更好的日子”。
一方面,美国拒绝施压进一步削减核武器,并坚持就迈向“无核世界”的必要性进行一般性讨论,这是奧巴馬政府的最大特点,巩固了战略稳定并消除了与俄罗斯关系中的主要刺激因素之一。自 2010 年以来,后者一再宣布,在不断变化的战略环境中,它不会接受新的核武器削减,包括非战略类型的核武器,并且《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更有可能成为俄美关于限制和削减核武库的最后一个双边“大条约”。事实上,考虑到核扩散和实际的核多极化、反导防御系统的改进、常规武器的新战略功能(对俄罗斯或美国进行解除武装打击的能力)、核武器的动态升级以及网络技术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转变,仅俄罗斯和美国核武库的任何进一步削减都将产生高度不稳定的影响。
此外,全球大国竞争的卷土重来,美俄、美中对抗的再度回归,都已正确反映在《国家安全战略》、《国防战略》和美国新核理论中,要求加强大国特别是核大国之间关系的遏制。核武器仍将是遏制的主要手段。因此,这只会增加核武器作为维持遏制和加强战略稳定的手段的重要性(今天是多边的,而不是像冷战期间那样是双边的)。美国在教条层面上承认这一事实,这只能受到欢迎。
但是,对四种情况的强烈担忧可能使美国转向核武器领域成为一个削弱而不是加强战略稳定的因素,并可能导致美国和俄罗斯陷入一场严重的军事危机,如果不是冲突的话。其中两个与美国的新核战略直接相关,另外两个与美国与俄罗斯和世界其他地区关系的具体细节有关。
第一种也是最危险的情况是开发和部署(主要在欧洲和亚洲)新型非战略(战术)“低当量”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主要是核弹头舰基(潜艇)巡航导弹,这已被宣布为特朗普政府核战略的优先事项。这条路线公开旨在反对俄罗斯和中国,更准确地说,使他们(尤其是莫斯科)为与西方的假设非核冲突而设计的所谓核升级学说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希望在这场冲突中取得军事胜利。
根据美国的新核理论,美国的反对者倾向于诉诸原本非核冲突的核升级,这是新战略环境的决定性特征,它迫使美国采取坚决的措施。“为了降级而升级”的理论就是一个例子,它被归咎于俄罗斯,并且在过去几年中一直是军事领域与俄美相关的主要问题之一。根据这一原则,莫斯科据称准备使用“低当量”核武器(主要是非战略或战术核武器)或威胁在欧洲(与北约国家)的非核军事冲突中使用它们。相信美国军方和分析人士,这不仅会大大使前线的天平向有利于它的方向倾斜,而且还将表明莫斯科总体上使用核武器的意愿,从而阻止美国采取行动帮助其盟友。这可能会缩短充满全球战略核交锋(即美国和俄罗斯的相互毁灭)的危机的进一步升级,并使莫斯科能够按照其条件结束军事冲突。美国对其盟友的保证将随之粉碎,美国的全球联盟体系也将粉碎。
尽管俄罗斯的官方军事学说中没有此类内容(它只指出俄罗斯联邦愿意在非核冲突中在其生存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使用核武器),但美国战略家通过引用俄罗斯军事专家多年来的声明来支持他们关于莫斯科确实拥有这一学说的说法。 专家评估显示,包括核使用演习在内的 Zapad 军事演习,以及俄罗斯不愿削减,更不用说销毁其非战略(战术)核武器 (TNW) 武库,该武器库比美国相关的潜在武库高出约 900%。说服俄罗斯减少其TNW武器库是奧巴馬政府在2011年批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后的主要优先事项之一。
美国战略家认为,重振美国 TNW 潜力的计划,包括开发“低当量”弹药并将其安装在潜基巡航导弹上,并将其部署在欧洲 TO 的俄罗斯边境附近,将剥夺俄罗斯联邦“为了降级而升级”原则的任何意义。美国人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莫斯科会知道美国不会为了回应其在欧洲的“降级”核攻击而投降,而是会对其军队进行类似的“低当量”打击,这次打击将剥夺俄罗斯在前线的优势,并表明美国保卫盟友的决心。 包括使用核武器。同时,这不会是对俄罗斯的全球战略核攻击,理论上也不应该导致俄罗斯对美国进行对等的战略核攻击,即他们相互毁灭。但实际上,在俄罗斯边境附近开发和部署美国的潜力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引发核军备竞赛和戏剧性的军事(可能是核)危机。
将“降级核打击”理论归咎于俄罗斯的倾向本身就是大错特错的,这是美国打算在靠近俄罗斯联邦的巡航导弹上开发和安装低当量弹头的主要原因。它反映了俄罗斯 2014 年后外交政策的驱动力和必要性普遍存在——而且是完全错误的——想法,特别是认为莫斯科打算或至少想攻击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如果不是西方通过制裁“阻止”,它肯定会这样做(无论是通过直接军事入侵还是“混合方式”)。 强大的压力和早期的军事遏制——2014 年。美国将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政策视为其所谓的“为了缓和而升级”战略的一部分,这是对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采取相同步骤的模式。降级打击理论被归咎于俄罗斯,因为它认为它指望华盛顿没有勇气与莫斯科发起全球核冲突,这一失败将导致北约和美国联盟体系的崩溃。
实际上,俄罗斯无意入侵波罗的海国家或波兰,因为这一步在政治和经济上都是一场全面的灾难。这将结束它与欧洲国家关系正常化的企图,加强摇摇欲坠的联合反俄美欧阵线,并导致俄欧经济关系的缩减,包括在天然气领域,因此,俄罗斯经济急剧崩溃,其非西方世界的合作伙伴与俄罗斯的戏剧性疏远。 而且通常到完全孤立。俄罗斯正在追求一种相反的战略,即削弱西方的反俄团结,加强与欧洲各国和世界各地的非西方参与者的对话,并将俄罗斯定位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从这个角度来看,只有当俄罗斯 TNW 本身成为大规模非核攻击的目标并输掉这场常规战争时,它才有可能就业。正确地说,这就是其军事学说中写的。
如果美国明白这一点,但仍然从“为了缓和而升级”的错误理论出发,它可能有以下动机:第一,故意挑起军事对抗的火力,可能是希望俄罗斯眨眼让步,甚至投降分崩离析, 就像 25 年前的情况一样。其次,它正在将俄罗斯卷入一场基于相同战略的全面军备竞赛。第三,它指望莫斯科畏缩并同意削减甚至废弃其 TNW 武器库,以换取消除美国潜艇巡航导弹上的“低当量”弹头。美国军事建制派和政治精英,尤其是共和党人,对这样一种观点大惊小怪,即是冷战升级和里根早期的军备竞赛,包括在欧洲部署带有核弹头的潘兴-2 和战斧中程导弹,导致了美国在冷战中的“胜利”和苏联的解体。看起来他们越来越热衷于重播。
信息图表。核武器:发展与积累
但应该记住,在部署潘兴和战斧与 1987 年签署《中导条约》之间的干预是 1983 年的导弹危机,在此期间,世界距离核末日仅一步之遥。苏联领导人认真地认为,北约的 Able Archer 演习是为对苏联进行真正的核攻击做准备。他们完全有理由这么认为,因为任何部署在俄罗斯边境附近并能够用于攻击俄罗斯领土和设施的战术核武器,即使是超低当量的核武器,都会被俄罗斯自动视为战略武器,使用它们需要攻击美国大陆和一场全面的全球核战争。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比如 1961 年美国在土耳其部署的核导弹,能够在 10 分钟内将核弹头运送到莫斯科的导弹,不可避免地促使苏联领导人在第二年在古巴部署苏联核弹头导弹,古巴导弹危机,这是整个冷战历史上最危险的事件。同样,美国可能在俄罗斯附近部署带有“低当量”弹头的导弹将不可避免地导致,首先,加强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其次,使俄罗斯核导弹潜艇在美国海岸附近处于永久戒备状态。在最坏的情况下,莫斯科别无选择,只能先发制人地摧毁其边境附近的美国 TNW。无论如何,美国自身的战略稳定和安全不会得到加强。至少,一场新的核军备竞赛将随之而来。俄罗斯和美国最多会在直接的军事冲突中发生冲突。核冲突!
与美国新核理论相关的另一个令人担忧的情况是,至少与 2010 年理论相比,核就业条款受到了相当大的侵蚀。目前的文件说,美国允许使用核武器来回应非核攻击的可能性,不仅针对美国本身及其盟友,而且针对其“伙伴”,这一类别几乎可以包括除了美国公开称之为对手的人(今天这些是俄罗斯, 中国、伊朗和朝鲜)或不友好国家(叙利亚、委内瑞拉等)。从官方角度来看,美国的“战略伙伴”是乌克兰和格鲁吉亚,仅举这两个例子。这是否意味着,如果华盛顿的安全受到威胁,华盛顿将认真考虑使用核武器?美国的信息很明确:美国要为俄罗斯和中国在欧洲、亚洲和后苏联空间的影响力和政策设置额外的障碍;给人一种印象,即美国不仅会保护其条约盟友,还会保护在与莫斯科和北京战略竞争的背景下寻求扩张的伙伴,以抵御他们的压力。但这种侵蚀在核领域应用是非常危险的。必须回答的问题是,如果美国将其盟友和伙伴放在同一水平上,它是否会认真地捍卫其盟友?
然而,另一个令人担忧的是,美国核武器政策的变化是在其恢复美国对其主要竞争对手和对手(主要是俄罗斯和中国)的军事优势的总体路线的背景下发生的。过去一年的所有战略文件、声明和步骤都证明,特朗普政府及其反对者都不打算与不愿接受美国领导的俄罗斯和中国和平共处。他们想超越他们,作为击败他们的第一步,包括——最重要的是——在军事上。军事优势是美国 1 月发布的《国防战略》的主旋律,也是美国增加军事预算的主要原因。在美国对俄罗斯和中国拥有军事优势的背景下,其核武库的质的现代化,最重要的是,低当量核武器的发展正在产生不稳定的影响。毕竟,在冷战最稳定的时期,苏联和美国之间存在着总体的军事平衡,而其最紧张的时期是那些以不平衡为标志的时期(1940 年代至 1950 年代)或美国试图向前拉动的时期(1980 年代初)。今天的战略稳定包括各方可以相互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害或进行解除武装打击的所有领域,而在美国拥有总体军事优势的情况下,先验地无法确保它。俄罗斯和中国都将不得不不对称地抵消美国的优势。对俄罗斯来说,这将是其核武库的建立和改进。
最后,第四个问题很可能是主要问题。如果莫斯科和华盛顿能够像他们在 1960 年代和 1980 年代之间保持的对话那样进行正常的对话,即使不友好,上述许多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或消除。意识形态对立和全面的冷战对抗并没有阻止美国和苏联开展战略对话,从而阻止冷战成为一场真正的战争。今天,没有对话,而且很快恢复对话的可能性很小。美国核学说的一段指示性段落说,只有在俄罗斯政策(不仅在核领域,而且在总体上)发生质的变化并得到华盛顿的批准,才有可能恢复这种对话。
原因在于美国传统主义建制派和精英阶层中肆虐的反俄偏执狂,并试图通过俄罗斯因素的工具性来恢复对政治进程的控制并平息“反建制叛乱”。由于精英和心怀不满的美国公众之间的差距将继续存在,建制派中的反俄歇斯底里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人们也不担心全球核战争的现实,这是前冷战的特有恐惧,这可能会让美国精英们清醒过来,无论如何都要与莫斯科保持战略对话。其结果是,美国和俄罗斯之间发生军事危机的风险比 1960 年代初至 1970 年代初的冷战时期更高,而不是更低。未来几年,俄罗斯和美国的专家社区,包括 Valdai 俱乐部,面临的任务是将这一理念传达给彼此以及他们的国家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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