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日本人的自画像:到底是“大日本”还是“小日本”?

文摘   2024-06-27 21:08   日本  

忽然有了写一篇日本人如何看待自己文化的冲动。想谈谈历史上,他们的知识精英们到底是把自国当作了不得的“大日本”呢,还是说别四处伸手,夹起尾巴做人的“小日本”?


冒出这一想法的原因是,现在东京的书店难得找到一本有份量以“日本人论”为主题的书籍了。而过去,在10年泡沫经济之前可谓铺天盖地。据野村综合研究所1978年编辑的《NRIレフェレンス》No2统计,1946年到1978年期间,有关日本人论的书籍就达698部之多。


30多年前,在我读研时期,感觉日本的知识精英从不吝啬笔墨用犀利的眼光解剖自己文化的特征,包括丑陋之处;大学社会学老师的授课中也是三句话不离针砭本国文化的种种弊端陋习,让我好生羡慕他们这股“喷子”精神,敢把一点家丑翻箱倒柜地非要晾给外人看。那种坦荡反倒让人觉得他们的勇气代表了一种民族的自信。


可是现在风向变了,类似“厉害了我的国”的文章多了不少。感觉就像一位步入谢顶年龄的老者,开始珍惜自己头上每一根头发了,那种洗心革面,给自己洗头的勇气少了许多。这刺激了我,想把过去日本精英们的自画像展示几幅,在这片寂寞的湖面冒个泡。



谈到日本人如何为自己画像,首先需要提及他们文化的生成环境。就像我在《为什么说日本的“杂种文化”与“两面性”人格是一对难兄难弟?》一文中所指,日本自古一直受中国文化的强烈影响,明治维新以后又迅速西化,意味着日本民族是喝两个全然不同的奶妈的乳汁长大的。因此,在其日本人论中,有相当大的部分实际是在讨论自己受谁的影响更大,长得更像哪个奶妈,或者该如何摆脱喂养者带来的影响。


把握这个背景之后,我们再来介绍一下历史学家、東京大学名誉教授末木文美士的观点。他把日本知识精英的“日本观”(也就是自画像)归纳为三大原型,即:开明主义,自尊主义和独自主义。


他的观点与文化人类学家船曳建夫的日本观不谋而合。船曳根据日本过去五百年的历史,提出了一个有代表性的日本观,即:“国日本”观、“大日本”观和“小日本”观。(参考:船曳建夫:《右であれ左であれ、わが祖国日本》 PHP新書 2007)


在他眼里,日本历史上三位著名历史人物,被称为“战国三杰”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刚好是是这三种日本观的代表性人物——


织田信长像(图片来自网络)


“国际日本”观被认为是信,认为他统一全国后,积极向国际社会开放,大量吸收海外高度文明,积极与基督教传教士交流,想通过海洋为纽带走出国门,还制定了实施战略:首先夺取琉球,然后在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泰国、印度尼西亚和缅甸等国的主要港口建立贸易交流据点。总之,信长型的“国际日本”观对应的是对外开放的“开明主义”。


“大日本”观的代表人物是丰臣秀吉。在日本知识精英眼中,秀吉一统全国后,自大心发酵膨胀,两次发动侵朝战争,不自量力地奢望通过朝鲜半岛将中国大陆(当时的明朝)也置于自己控制的势力范围之下。然而,朝鲜半岛战争并未取胜,待他死后,以日本军队灰溜溜地撤出宣布结束。


秀吉型的“大日本”观对应的是自尊(自大)主义。这一日本观的基本特点是狂妄骄横高看本国,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最秀的文化贵族,且十分蔑他国


丰臣秀吉像(图片来自网络)


“小日本”观可视为是家康型。德川家康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也不吃着自己碗里看着别人锅里,采取了量体裁衣的方法来治国。德川幕府实施的是闭关锁国政策,关起门来,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也带来了国内文化日趋成熟并形成特点的结果。


顺便讲个德川家康“小家子气”的轶事:有次,他正擦着鼻涕,手上的纸巾被风吹跑了。他舍不得纸就这么没了,追着随风起舞的纸巾到处跑,被一旁看到的下人们嗤嗤地笑话。家康一下来脾气了,虚张声势地吼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的天下就是靠这样夺来的!”


家康型对应的是独自主义,他的“小日本”观也许是融在骨子里的性格使然吧。


德川家康像(图片来自网络)


有趣的是,不论是那种“日本人论”的观点,中国古代文化对其造成的影响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哪怕是把日本视为天下第一的自大主义文化,也需要靠中国老祖宗的文化加持才能把日本的神话讲得让人信服。


讲个日本历史上的学派观点吧,孤陋寡闻的我也是头次知道——你听过一个关于日本起源的传说,叫做“太伯(秦伯)皇祖説”吗?它讲述的是日本皇室本是中国古代周朝太伯后裔的故事。


太伯・虞仲像(图片来自网络)


太伯,又称秦伯,是我国周文王的长兄,据说他主动放弃了王位的争夺,禅让给了弟弟,自己选择离开是非之地,迁往南方后东渡日本,就是他的子孙后来在日本发展壮大,成为了日本天皇。


“神武天皇“是太伯后裔的传说,是由日本南北朝时期(1336~1392年)一位叫中岩圆月的禅僧论述,后来被江户时代儒学家林罗山加以理论化的观点。其实,提出这一缺乏历史根据的目的,无非是想证明日本天皇的血统高度纯正,是中国王朝的传承者,而且比中国王位的继承人更占有道德高地。


林罗山属于日本精英中开明主义与自大主义的混合型代表,他不忌讳文化源于古代中国的事实,但是,他主张日本的天皇更了不得,因为中国皇帝老是改朝换代,而日本天皇代代相传,长治久安,证明徒弟早已超过了师傅。


可见日本精英们为了提高日本的地位也是拼了,有的人拼命否定脱胎于中国,有的人则像林罗山一样,干脆把中国道德高尚的皇族成员搬到日本来,让他改户口换国籍,成为天皇太祖了。


读完这类日本人论之后,我能够得出的结论是:日本天皇的正统性,历史上是由继承中国古代文化来获取的。哪怕是持有“大日本”观的日本知识精英,也是靠中国文化背书得来的民族优越感。


现在日本把这段历史刻意淡忘了不少,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厚道呢?



这里有个特别值得思考的现象应该指出来:正是有了林罗山这种主张日本的天皇比改朝换代的中国皇帝更了不得的思想做基础,才逐渐形成了日本无上限的优越感,最终借助这一观点让日本在二战中走向了发动侵略战争的不归之路。


最近读《重读日本现代思想 2》一书,其中就尖锐地指出了这一思想的脉络:正是皇室血统具有一贯性,形成了日本优越论的基础,导致了明治宪法中规定天皇的地位是由同一血统的人世代相传(称为“万世一系”)的观点;明治奉行的“大日本主义”和昭和着力实践的“大东亚主义”,名异而实同,体现的都是这种日本天皇与臣民优越论的价值观;它既是明治维新的推动力,也是想要建立大日本天皇一统世界的思想武器。


我补充一句:更成为日本历史上屡次对外发动战争的隐秘逻辑。


日本文化论中的“大日本”观给人的启示确实是:若要让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当一个民族把自己的文化视为凌驾世界其它文化之上时,便为崩溃拉开了序幕。


关于“小日本”论,当然与德川家康追着一张用过的手纸跑没何干系,以我个人偏好来看的话,感觉著名思想家丸山真男的观点可说是直击痛点。


他在分析日本民族主义的病理时,追溯其历史原因,认为日本近代国家只是靠天皇制把民众统合起来,国民并没有通过自己的大脑思考,只会跟着权威和社会主流走,这种没有真正过脑就跟领袖走的状况对一个国家来说十分危险。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日本始终难成“大日本”,总被视为“小日本”的深层原因吧。


丸山反思战前集体“转向”法西斯的问题时,尤其关注面对雪崩似的“集团转向”的状况时能够屹立不动、勇于抵抗的少数人的精神。他认为人格内面需要有一种独立的“看不见的精神权威”,而这恰好是日本人所缺乏的,因此他痛感这是日本缺乏真正的传统文化的根因。


一个鲜有精神贵族、在人格和精神上无法保持“看不见的权威”的民族,是很难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国的。这便是看完日本人的自画像后,我的一点感悟。



归纳如下:


日本天皇的正统性,历史上是由继承中国古代文化来获取的。哪怕持有“大日本”观的日本知识精英,也是靠中国文化背书得来的民族优越感;


当一个民族把自己的文化视为凌驾世界其它文化之上时,便是为崩溃拉开了序幕;


◎一个鲜有精神贵族、缺乏思想保持独立的“看不见的权威”的民族,很难成为受人尊敬的大国。


(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选自unsplash)


 如何与日本人打交道——你有所不知的日本人真相


从2023年12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古年先生的专栏《如何与日本人打交道——你有所不知的日本人真相》,专门探讨与日本人的交往之道。希望能够对关注旅日的朋友们有所启发。


古年  旅居日本30余年。社会心理学硕士。经营管理培训师。自1998年开始在日本各知名跨国企业从事跨文化经营管理培训至今。曾在『收获』、『作品』、『延河』、『湖南文学』等中文杂志上发表多部中短篇小说。在日本出版『中国经营顾问传授跨文化管理技法』、『中国式谈判』、『中国人价值观』等专著。其中,『中国式谈判』于2002年在韩国出版。另在日本数家刊物开设专栏,发表多种主题的散文随笔。微信号:Gunian5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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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年 文化边缘人
30年客居日本,20年为数10家跨国企业培养国际化人材。如同行走在跨文化边缘的另类,只求好奇和思考伴随每一次慢呼吸,故以爬行于星空的蜗牛自居。 聚焦重点是教育,美学与文学,只分享自己的原创笔记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