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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节岛的15尊摩艾石像。图源：Bjørn Christian Tørrissen, CC BY-SA 3.0 , via Wikimedia Commons导读：
《自然》杂志在今年9月发表的一项研究认为，南太平洋的复活节岛的人口在波利尼西亚人最初登岛后一直稳步增长，并不存在人口瓶颈，也没有出现17世纪的人口崩溃。这否定了主流学界长期存在的“生态自杀“假说。王晓波 | 撰文
李娟 | 编辑
复活节岛又称拉帕努伊岛（Rapa Nui），是世界上最偏远的地方之一——距离最近的陆地国家智利3700多公里，距离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岛屿皮特凯恩群岛也有近200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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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节岛在南太平洋中的位置。图源：维基百科
拉帕努伊岛以近千尊巨大的莫艾石像而闻名于世。莫艾石像高7-10米，重20-90吨，最重的达200吨。它们多数一体成型，有的会加一个石头帽子，这些帽子也很重，可达数十吨。1722年荷兰航海家罗赫芬（Jacob Roggeveen）“发现”该岛时，尚有背向大海的莫艾石像是伫立的状态，岛上居民则有2000人左右。到1864年西方传教士登陆时，所有的莫艾石像都已被推倒。今天，莫艾石像被立起来以吸引旅游业。还有一些未完成的石像，或者已经完成的石像，散布于从采石场到海边的各处。在没有现代工程机械设备的情况下，巨大的莫艾石像是如何被运到海边并立起来的？这个问题曾经一度是个谜。不过，当代研究已证明，莫艾石像可以通过砍伐森林得来的木头撬杠和绳子来移动。
关于拉帕努伊岛，包括Jared Diamond撰写的《崩溃》一书在内，学术界的一个流行观点是，早期原住民在18世纪初欧洲人到来之前就破坏了这里的生态系统，导致人口急剧下降，岛上甚至还爆发了动乱，出现了人食人的现象。这些观点把拉帕努伊岛上发生的所谓悲剧称作生态自杀（ecocide），并把它作为孤独星球地球的一个悲观隐喻。今年9月，来自丹麦、瑞士、奥地利等国的研究人员发表在《自然》杂志的一项合作研究[1]对“生态自杀”的观点提出了质疑。该研究对保存在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15具遗骸的牙齿或内耳骨进行基因组测序，并与其他古代和现代人群进行比较，研究人员认为他们是拉帕努伊人，而放射性碳测年表明他们生活在1670 年至 1950 年之间。研究认为，拉帕努伊岛的人口在最初登岛后一直稳步增长，并不存在人口瓶颈，也没有出现17世纪的人口崩溃——拉帕努伊人可能较好地适应了自身带来的生态剧变。研究人员提到，拉帕努伊人的经历常常被视为警示故事，提示无节制的人口增长和消费会导致生态破坏乃至人类社会的崩溃瓦解，而这种生态灭绝的观点很可能是殖民主义叙事的一部分，暗示着所谓的原住民无法妥善管理生态或者文化资源。15世纪到17世纪，欧洲人的船队航行在世界各地的海洋上，拜访各地的新大陆、海岛和港口，寻找新的贸易路线和贸易伙伴，刺激催生了欧洲后来的资本主义发展。这就是历史上激动人心的大航海时代，或称地理大发现时代。大航海时代最著名的例子之一，是哥伦布在1492年10月发现美洲。
事实上，人类的航海冒险，早在原始智人时代就开始了。他们没有罗盘和六分仪，仍处在新石器时代，在数万年前走出非洲，走到除了南极洲之外的世界七大洲。其中的一支南岛民族从中国东南沿海出发，沿着台湾岛、马来群岛航海，直至大洋洲的波利尼西亚群岛。南岛民族的分支之一——波利尼西亚人，乘坐舷外托架独木舟，跳岛跨越数千千米的海上距离，利用夜观星象、观察太阳、月亮、云层、海鸟、海浪等现象，发现并定居在一千多个可居住的岛屿。这些岛屿以大洋洲东北部的夏威夷群岛、西南部的新西兰群岛和东南部的复活节岛为顶点，组成了了一个波利尼西亚三角。今日的拉帕努伊岛树木稀疏、土地贫瘠、水土流失严重，一片荒凉的景象。但在波利尼西亚人初次抵达这里时，这里还是个郁郁葱葱、被亚热带森林覆盖的岛屿，包括几百万棵特有的、世界最高的棕榈树物种。
波利尼西亚人到来时，带来了香蕉、芋头、番薯、甘蔗和家鸡，老鼠也偷渡到此。在定居的数百年间，人类砍伐树木，用于开垦耕地、烧火、运送莫艾石像、造房子、造独木舟等。老鼠也啃食了棕榈果实，使之不能发芽。岛上所有的陆生鸟类和半数的海鸟因为人类的捕食而灭绝。由于失去木头不再能建造船只，人类也不能出海捕食海豚，也失去了航海去别的陆地的能力。到18世纪20年代欧洲人发现他们时，拉帕努伊岛民已几乎变成纯粹的农民，以番薯和鸡为主食。当时岛上人口估计在 1,500 至 3,000 之间，岛上曾经覆盖的棕榈树林已然消失殆尽。关于拉帕努伊岛，以森林砍伐和水土流失为标志的生态巨变似乎确凿无疑，但波利尼西亚人的社会在过去几百年是否因此发生过崩溃，一直存在争议。“生态自杀”假说认为，当地的岛民过度开发导致森林消失、物种灭绝、人口剧减。《自然》杂志的这项研究通过古代拉帕努伊岛民的基因组表明，岛上人口规模的减少与 1200 年左右岛屿最初定居的时间一致，随后很可能一直稳步增长，直到19世纪末。另一项今年六月发表在《科学进展》杂志的研究[2]，也为拉帕努伊岛的人口规模提供了佐证。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对岛上的农田面积进行了卫星遥感调查，并据此估算了农作物产出，发现其大大低于之前研究的估计。与世界上很多干旱地方的旱作农业做法相似，拉帕努伊岛的农民在农田撒上碎石块，以保护农田少受风和太阳的侵袭，同时减缓水土流失，减少日夜温差并增加湿度，促进矿物质渗入。这些由岩石覆盖的农田被称为岩石花园（rock garden）。科学家首先对岛上的岩石花园做了实地调查，确认了它们的特征。然后他们训练了一系列机器学习模型来分析短波红外线卫星图像，以确定岩石花园的面积。此前，其他研究基于卫星的简单分析估计，曾有2%到12%的土地被用于种植粮食。而新研究表明，岛上实际上只有不到1%的土地被开垦过。种植的农作物长期以来都只够养活四千人。也就是说，岛上从来没有那么多人，因此也没有以前宣称的人口崩溃。该研究证明了人类惊人的坚韧性和创造性。《科学进展》论文的通讯作者、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专门研究遥感应用和人与环境相互作用的考古学家Dylan S. Davis告诉《赛先生》：“虽然现代农业和城市化毁坏了一些岩石花园，但大多数岩石花园仍然存在，基于此，我们可以对古代耕作面积和粮食产量进行可靠估计。”![]()
拉帕努伊岛地图以及它在东南太平洋上的位置。（图/Science Advances）
这篇《自然》论文还讨论了另外一个问题，即拉帕努伊原住民有没有和美洲原住民（旧称印第安人）发生过混血。考虑到波利尼西亚人和土著美洲人的航海技能方面的差异，这个问题实则在讨论拉帕努伊人是否到过美洲。由古DNA和在世的拉帕努伊人的基因组分析显示，它们都带有约10%的土著美洲人的基因。生物统计学加碳测年分析指出，混血发生在约公元1250年至1430年。也就是说，两个人群在欧洲人发现美洲和拉帕努伊岛之前就相遇了。最新估计，拉帕努伊人在约公元1250年定居拉帕努伊岛。由于登岛数百年后航海能力的丧失，这就意味着他们登岛后未曾停歇地继续航海，到达南美洲西海岸并顺着风向和洋流回到本岛，或者说初始登陆人群已经是混血人群。原产于南美洲的番薯成为波利尼西亚各岛的主要作物，而波利尼西亚鸡在南美洲被发现，这也是两个人群相遇的佐证。
论文通讯作者、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进化遗传学家J. Víctor Moreno-Mayar告诉《赛先生》：“虽然我们在本论文中没有确认混血发生的地点，但我们认为最有可能发生在美洲某地，因为波利尼西亚人是世界上最有能力的航海家之一。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通过有目的的探索发现了每一个太平洋岛屿，因此我们认为‘他们错过了美洲这片巨大的大陆’这种说法难以置信。”
同时，他遗憾地表示，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与拉帕努伊人混血的土著美洲人，无论是古代的遗骸还是在世的人们，也没有发现波利尼西亚人在美洲的定居点，虽然考古发现了一些波利尼西亚鸡的遗迹。
2020年发表在《自然》杂志的另一项研究[3]，也讨论了波利尼西亚人和土著美洲人混血的可能性。研究人员考察了来自17个人群的807名土著个体，这些人群横跨太平洋群岛，其中包括波利尼西亚群岛、美拉尼西亚的瓦努阿图和南美太平洋沿岸的15个美洲原住民群体。研究人员发现，有证据表明，到1150年时，波利尼西亚-美洲原住民已经到达南马尔克斯群岛，距离拉帕努伊岛超过3500公里。从那里开始，这些古人继续前进，到1200年到达北马尔克斯群岛，1230年到达帕利泽和曼加雷瓦，最后到1380年到达拉帕努伊。
J. Víctor Moreno-Mayar告诉《赛先生》，两项研究对两个人群的接触时间的估计是一致的，但2020年的《自然》论文推断波利尼西亚人与土著美洲人存在多次混血。考虑到波利尼西亚人的航海技术，这并不为奇。![]()
[1]J. Víctor Moreno-Mayar et al. Ancient Rapanui genomes reveal resilience and pre-European contact with the Americas, Nature, 11 September 2024[2]Dylan S. Davis et al. Island-wide characterization of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challenges the demographic collapse hypothesis for Rapa Nui (Easter Island), Science Advances, 21 June 2024[3]Ioannidis, A. G. et al. Native American gene flow into Polynesia predating Easter Island settlement. Nature 583, 572–57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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