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唯人心不可直视:李瓶儿的家财,撕碎吴月娘的贤妻面具
文摘
2024-07-21 23:38
广西
《金瓶梅》一书,对人情世态的描摹堪称入木三分,这种文笔深度往往体现在人物解读的复杂性中——但凡是好书,必定如一杯老酒一般,耐得住细品,而非清汤寡水,一眼望到碗底。
西门庆的正妻吴月娘就具备这种复杂性,如果是初读《金瓶梅》的读者,往往会将她视为正面角色,因为兰陵笑笑生刻画吴月娘的形象,是区别于西门庆其他妾氏的,书中很少描写她和西门庆的房事生活,可见作者并不想给她打上“淫”的烙印,同时她又似乎具备“贤妻”的特征,经常劝诫西门庆跟那些狐朋狗友保持距离。比如第十四回,花子虚因官司被抓,西门庆回家后告诉吴月娘,月娘听完后并不介怀,反而以此敲打西门庆:月娘闻言,便道:“这是正该的,你整日跟着这伙人,不着个家,只在外边胡撞;今日只当丢出事来,才是个了手。你如今还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争锋厮打,群到那里,打个烂羊头,你肯断绝了这条路儿!【张夹批:规劝处并无敬重之意,所以不能动人。】正经家里老婆的言语说着你肯听?只是院里淫妇在你跟前说句话儿,你到着个驴耳朵听他。【张夹批:此言是对着丈夫说者乎?写月娘不知礼处,纯用隐笔写西门也。】正是:家人说着耳边风,外人说着金字经。”西门庆笑道:“谁人敢七个头八个胆打我!”月娘道:“你这行货子,只好家里嘴头子罢了。”——第十四回
吴月娘对丈夫西门庆如妻、如母、如姐,所以才能居高临下抱怨西门庆,但吴月娘的说话风格又异常粗俗,又是“打个烂羊头”、又是“着个驴耳朵听他”,故而批书人张竹坡评价吴月娘“不知礼”、“规劝处并无敬重之意,所以不能动人”。尽管如此,读者囿于“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思维,还是愿意承认吴月娘是一个“好妻子”,可如果深读原著,细品《金瓶梅》中细节,就会发现吴月娘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原著第十四回“李瓶儿送奸赴会”,花子虚吃了官司,李瓶儿交给西门庆三千两银子帮忙打点,同时恳请西门庆把自己的箱柜金银等物,全部先搬到西门府里。这本是异常荒诞的一件事,对吴月娘来说尤其如此——自己的丈夫要把别人老婆的财产搬到自己家,这算是怎么回事?另外,李瓶儿凭什么把自己的财产交给西门庆,他俩又是什么关系?答案简直不言自明了。西门庆于是一直来家,与月娘商议。月娘说:“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须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西门庆听言大喜,即令玳安、来旺、来兴、平安四个小厮,两架食盒,把三千两银子先抬来家。然后到晚夕月上时分,李瓶儿那边同迎春、绣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墙上。西门庆这边,只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着。墙头上铺衬毡条,一个个打发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第十四回
吴月娘的贪婪无度,由此可见一斑,故而《秋水堂论金瓶梅》一书中,田晓菲就对吴月娘这种荒诞的做法,给出了如下评价:然而再及至瓶儿要把财物寄放在西门庆家,西门庆回来与月娘商议,月娘偏偏毫不作难,一口答应,而且还帮西门庆出主意......西门庆听言“大喜”,极写月娘与西门庆在聚财方面恰是一对,相互纵容为奸。财与色,作者在小说开始大书特书、世人个个难以逃避的恶德,在西门庆和月娘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西门庆与瓶儿偷情,是从墙上过去,如今瓶儿的箱笼又从墙上过来,作者特地点出这两件事“邻舍街坊都不知道”,以醒读者之目,明其二事为一。东西送过来时,西门庆这边“只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着”,之后,“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然而月娘对丈夫逾墙偷他人之妻便不闻不问,对他人财物逾墙入自家房中便积极参与。——《秋水堂论金瓶梅》当然,田晓菲此处的分析并不精确,吴月娘应该并不知道西门庆和李瓶儿是通过翻墙幽会,但吴月娘知道西门庆和李瓶儿厮混到了一起,这是确定无疑的,而且她异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证据也很明显,第十五回“李瓶儿迎奸赴会”,正值正月初九,此时花子虚已经病逝,李瓶儿前去西门府祝寿,宴席间西门庆和李瓶儿言行不雅,原著明确记道:月娘见他二人吃得饧成一块,言颇涉邪,看不上,往那边房里陪吴大妗子坐去了。足以证明吴月娘其实什么都清楚。这是《金瓶梅》所揭露得最令人心寒的社会真相——在金钱面前,道德伦理是经不起考验的。金瓶书中人这种对道德伦理的不屑,贯穿了《金瓶梅》全书,后文中还有韩道国、王六儿夫妇,西门庆趁着韩道国不在家,要了他的老婆王六儿,等到韩道国回家,王六儿把实情如实告诉丈夫后,夫妻俩都十分高兴。王六儿告诉丈夫:他(西门庆)到明日,一定与咱多添几两银子,看所好房儿。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韩道国告诉老婆: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王六儿以受虐的方式,博得西门庆的欢心,韩道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劝妻子多多奉承西门庆,这对夫妻的为人处事,跌破读者眼镜——足可见《金瓶梅》的创作背景,即明代资本主义萌芽兴起时期,人人唯钱是从,这让“笑贫不笑娼”的风气成为社会主流。吴月娘完全漠视李瓶儿和丈夫的厮混关系,只是一门心思盯着李瓶儿的钱,而且相比西门庆的贪婪,吴月娘更加柔奸。西门庆接收了李瓶儿的财物,暗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那就是李瓶儿也准备嫁到西门府,她趁着花子虚暂时入狱的空档转移财产,是在提前为自己铺路。吴月娘也同意接受这笔财产,自然等于她也认同了李瓶儿,拿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家一个名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正如批书人张竹坡所言:大书月娘之恶,教其夫为狗彘之行,其祸已为子虚酿成,乃阻其娶,是使之为贼,而后数之也。果不其然,到了第十六回“西门庆谋财娶妇”,当西门庆提出要娶李瓶儿时,吴月娘突然翻脸了:西门庆一直走到月娘房里来,月娘正梳头。西门庆把李瓶儿要嫁一节,从头至尾说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娶他的。他头一件,孝服不满;第二件,你当初和他男子汉相交;第三件,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买了他房子,收着他寄放的许多东西。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我闻得人说,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倘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搔。奴说的是好话。赵钱孙李,你依不依,随你!”几句说的西门庆闭口无言。——第十六回
兰陵笑笑生把吴月娘刻画得异常复杂,单看以上一段对话,简直句句都是至理名言,从利害角度规劝西门庆孰是孰非,可如果结合前文她接收李瓶儿的财产,这里的义正言辞越发令人厌恶。绣像本金瓶梅此处有句夹批,堪称一语中的:当时收银日,何不绝之?仅此一句,足以问倒吴月娘,若顾忌自身卷入泥潭,当初便不该暗地接收李瓶儿的财产,如今金银入囊,便要把李瓶儿弃之如敝履,张竹坡用“可恨”二字评价吴月娘,确是正论。因此种种,品读金瓶梅,我们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它揭露了权、钱、欲三者在世俗社会中的主导地位,书中人物的言行举动,以今天正统价值观来看显得异常畸形,可这就是一个真实的时代面貌。《水浒传》里武松打死西门庆的偶然性事件,不会发生在《金瓶梅》里,因为在金瓶世界中,拳头是打不倒权力和金钱的,包括最终西门庆的身死,也并非是天降正义,而是他个人纵欲的结果,将社会真相撕破在读者面前,这就是《金瓶梅》最伟大的地方。本文乃“不红居士”独家首发,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本文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及时联系删除,谢谢!
红楼不红
红楼、金瓶、水浒、西游、三国,吾最爱《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