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春节:古风俗里年味长

政务   2025-02-13 21:41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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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璀璨,满城灯火,装载锣鼓弦乐队的车缓缓前行,一路锣鼓喧天、弦乐不绝,丁壮手举鲤鱼灯、游龙来回舞动,鼓乐队伍中琴筝萧弦齐鸣,人们相拥随行,欢庆喜乐。此情此景,仿佛数百年前南宋辛弃疾名篇时空交错般在潮州再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今年是中国春节申遗成功后的首个农历新年。早在2016年,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在潮学年会上便发出“警惕汹涌澎湃的全球经济一体化大潮彻底淹没文化的多样性”的担忧和思考,呼吁发掘并呵护那些略带野性、尚未被完全驯化的“区域文化”。在千城一面、文化生活同质化的当下,潮汕春节以众多中国传统文化元素集中汇聚凸显了节日仪式的辨识度和原真性,在中西方文化交融和现代化浪潮的背景下被放大和审视。


揭开狂欢的外衣,是庄重与野性、敬畏与享乐、凝聚与存续构成的潮人底色。在人们感叹年味越来越淡的今天,思旧念旧的潮人,却年复一年地编织着古老又灿烂的生活的希望。



古风下的持守


节日的起源与原始崇拜和与之相连的祭祀活动、禁忌行为有关。原始崇拜包括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等。它产生于太古时代,根源于生产力低下情况下原始人类对于自然力的敬畏心理。当岁时节令与原始崇拜结合,节日便应运而生。


风与俗,是一方水土长期养成的价值观念和文化心理的体现。潮州人对于年的时间轴,以“时年八节”为刻度,分别为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元、中秋、冬至、除夕,风俗不尽相同,但都必须祭拜祖宗。


“在最讲究传统伦理礼仪的节日春节中,潮汕人最注重的习俗,是祭祖和拜年。”韩山师范学院教授、潮学研究所原所长黄挺认为,这反映了潮汕人推本溯源、慎终追远的传统伦理观念。

封建社会,携带中原血统的潮州人,对处于正统地位的儒家思想坚定贯彻,历代以来在多股力量加持下加以发扬,吸收并强化儒家思想的祖宗崇拜成分,更通过节日活动体现孝悌伦常,促使节日的礼仪化。尤其是宋明理学对潮州民间文化的巨大影响,使祖宗祭祀成为重要节日必不可少的礼仪。


实际上,潮州人对于过年的时间概念比法定假期长得多,可以说从冬至到正月。冬尽春将至,辞旧迎新的时节,要从敬念祖先开始。北宋《东京梦华录》提到“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潮州人把冬至叫冬节,这天要祭祖,不管墓祭还是家祭,都要在祭品中摆上前一夜搓好的汤圆,祭祖后一家团聚吃圆,“一如年节”。吃了汤圆,又添一岁,于是,潮州冬至有“小过年”之说,也把这一天当过年来对待。

古风旧俗,在春节潮州寻常家庭中便可窥见。冬至过后,各地便开始准备春节事宜——办年货、做年粿、买新衣等等,进入春节的前奏。元旦祭祀祖先的习俗在汉代就形成了,宋明以后,全国推行。潮州人初一一早要拜祖,祭品全是斋品,相传此日弥勒佛坐位,故用斋餐。嘉庆《澄海县志》载:元旦,晨起拜祖先,燃烛焚香,具茶果酒祀。到了初二还要再次拜祖先,这次才用荤菜。时至今日,潮州乡村也多行此俗。


节日积淀着民族风俗生活和传承的演化历史。这个由内陆向沿海迁徙的族群,骨子里有中原文化和海洋文化的基因。潮汕地区地少人多,潮人向来勇于向外开拓,陌生环境的不确定性因素,促使他们对本原的文化有坚不可摧的持守力。


“潮州有一种思旧的情怀,对以前的东西,不断珍视它,这就是思旧。”一番深度调研后,当代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陈来有感而发。“一个文化现象,潮州人把它抓住了,并不断加以传承,这就是文化持守力,几代传承下去就变成潮州传统,这就是传统造就力。”黄挺更加明确指出,“潮汕人的节日民俗继承了宋明以来汉民族节日风俗的许多传统,包括春节。”


大年初一,潮州人拜年习惯来一句“新正如意”,其中的“新正”便是汉武帝时以正月一日为元旦,谓新正的说法,也是潮州话中春节的别称。


潮州人拜年的礼俗,与其他地方大致相同,无非走访亲友,互送祝福,又略有不同。大年初一早晨祭过祖先后,子孙要给长辈拜年,长辈要给子孙“压腰”(压岁钱),后又把送压岁钱范围从“尊长赐小儿者”拓展至经济独立或已婚的晚辈敬长辈的层面,“这使我国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得到弘扬。”潮州文史专家曾楚楠在《识小杂录》中写道。


潮州人春节的茶几上,必定备有一个装满糖果、橄榄、带着绿叶的潮州柑的果盘。无论贫富,过门的来客,都会受到主人家热情的招呼,“来,吃槟榔”。吃槟榔,是潮州人春节独特的待客之道。早在南宋,福建下四州与广东民间喜食槟榔者甚,家中甚至“客至不设茶,唯以槟榔为礼”。

拜年以槟榔待客,在明代后期已见诸记载,万历《普宁县志》载:“元旦敬礼祖先,具槟榔蒌叶……相拜亦各备槟榔蒌叶,以供茶具。”直至清中叶以后,由于广东一带槟榔产量供不应求,价格上涨,除了富贵人家,普通人家过年待客多改用外观与槟榔相似的青橄榄为替代品。而“请槟榔”一语,则成为语言化石,沿用至今。


“潮州历史文化的特色在于,它有一以贯之的、对自己被赋予的、所接受的斯文传承,对自己创造、发明、生产的历史文化的珍视感。这是潮州的天赋。”陈来指出,潮州是一个有不断传承的、生气流行的历史文化总体,历史文化的流行总体中的道是体、迹是用,在这一历史文化的洪流里,体现了潮州自己内在地具有一些特性,成为其禀赋。


“闹热”里的鲜活


唐宋以后,汉民族的节日风俗发生重大变化。尽管节日还保留着宗教迷信的色彩,但诸多祭祀和禁忌行为的初始意义和神秘气氛已经逐渐消解,仪式改变了性质,喜庆欢乐的成分加强了,节日的文化风俗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潮州人来说,春节里的“闹热”,占据了大部分年味记忆。萦绕于乡间百姓家门口的潮州音乐、潮州大锣鼓,庙宇前令人“看入了神”的潮剧、木偶戏等民间娱乐节目,在成为潮州丰繁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今天,仍依托节庆的载体,在潮人的生活中鲜活地演绎。


今年春节前两周,珠海音乐学院学生现场演奏潮州音乐《画眉跳架》的视频在潮州人的朋友圈刷屏,底下留言热评“潮州人的DNA动了”“潮州的年味来了”。


潮州人的春节,是从锣鼓声开始的。春节将近时,村社锣鼓队便会加紧操练,以期在春节期间巡游中顺利演出。但这场演出的主要观众不是游客,舞台也不设在某个音乐厅,而是跟随出巡的“老爷”,在村里走街串巷,巡回游行,既是娱神,也给村中各家各户和商铺观看,图的是一个“闹热(潮州话读‘劳热’)”。


潮州人把保护一方平安的神明,称为“老爷”,这“老爷”又多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老爷”的出巡活动,潮州话以一个最古老的汉字“营”字来形容,意为有环绕、周游。“营老爷”,是春节潮州农村最重要的活动,老爷出巡时,以锣鼓队、标旗队、歌舞节目佐之,队伍越庞大,即表示村中人丁繁盛。


锣鼓标旗队往往是这场活动的看点之一,潮俗称之为“营大锣鼓”。潮汕地区锣鼓标旗巡游源于南宋时临安送新酒的出游活动,经潮人引入,兼容潮剧、潮州大锣鼓等具有潮汕特色的民间艺术,逐渐发展而成。清康熙时吴震方《岭南杂记》记载:“潮州灯节,有鱼龙之戏,又每夕各坊市扮唱秧歌,与京师无异。”


队伍由村中年轻男女组成,根据设置好的路线游走。鼓声乐声靠近时,人们标旗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等吉祥字样伴随大锣鼓、潮剧、英歌舞来到家门口和商铺前,希望鼓乐、标旗所到之处,皆能如意顺遂。


营老爷当天,庙前还要“做大戏(演潮剧)”“抽纸影(演铁枝木偶戏)”,人们忙完祭拜事宜后,提早吃完饭,担着凳子准点到戏台前霸位看戏。戏班一般会演出“节庆限定款”潮剧“五福连”,包含《十仙庆寿》《跳加冠》《仙姬送子》《京城会》四出象征“功名财子寿”的潮州戏,有祈福寓意。即便居住点从乡村移到城市,住在高楼里的人,也会在初一二当天一早在家播放DVD版“五福连”,以喜乐环绕住宅,祈愿新年吉祥。


不管是闹热时的“大戏”“纸影”,还是“营老爷”时的锣鼓队,在潮州,民间生活永远是这类文化遗产生存和发展最肥沃的土壤,而节日,则创造了仪式和娱乐的需求。正因有此完整的供需生态,时至今日,潮州民间的锣鼓队、潮剧团、木偶戏班的表演者们,一如旧时,仍能在这门手艺上谋生,而出于娱神需要的工艺也因此日臻完美。


“曾有人建议潮州集中时间及地点营老爷,那样便于发展旅游业。我极力反对,理由是,人家村民之所以踊跃参与,是祈求安康与兴旺,不是为游客表演的。”近日,陈平原在《人民日报》发表的《营老爷的意趣》一文中提到,游客可以观赏,但不应该本末倒置。若变成了旅游项目,每天都在游神,表演者以及观赏者很快就会意兴阑珊的。

狂欢中的家国


一场游神赛会,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潮州?一个节日,看到了怎样的潮人?狂欢的海洋底下,是标旗上、祠堂里“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家国情怀,是族群内部对相拥温度的强烈感知,对凝聚力量的不断塑造。


大年正月初十下午,磷溪镇塘边村恭迎圣驾锣鼓标旗队伍环村巡游。丁池(化名)奔走在标旗队伍前后协助维护秩序:“后面的跟上,跟上!小朋友们把精气神提起来。”巡游中,不时有外乡朋友跟他打招呼,他也会自豪地介绍队伍里的后生。“你看,这是我们村的大学生丁梓鸿,这是我们村在深圳的知名设计师丁伟明,他们都来加入村里的巡游。”

丁池在塘边村,是村里的热心人。40多年来,丁池没有离开过磷溪镇,塘边村是他的家,塘边的事是他的事,塘边的荣光也是他的骄傲。


“营老爷不仅为了祈求平安,更是借助这场仪式,把全村人凝聚起来。”游行队伍终点来到村里的三山王庙,丁池说,每年营老爷之前,每家每户都会循例“题钱”,众筹举办这场盛会,通过一年又一年的团聚,不断增强身份认同和集体记忆,尤其让年轻一代和在外发展的村民记得这片土地,这份乡情。

随着铜锣声和鞭炮声在庙前响起,活动到达了尾声。丁池跟着人群走进庙里,指着梁枋上一些保留下来的陈旧构件,“这座庙到现在有400多年的历史,一直保佑着村里人。去年在老人组的发动下,家家户户捐资,最后花了18万元由里到外做了翻新,现在看起来更有人文气息。”全程协助操持修缮事宜的丁池颇有感慨,“村子向好离不开大家,大家心里也一直装着这个‘家’。”

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贺雪峰曾对南方村庄提出团结型乡村的概念:在最近的1000年中,南方农村较少受到战争和瘟疫的毁灭性破坏,有绵延的村庄成长史。此过程中,村庄多聚族而居,宗族及地缘力量不断重组。因为有足够长的成长时间,为了协调内部关系和一致对外需要,这些形成强有力的约束性规范,包括硬的族规家法和软的宗族认同。村庄聚居和村庄规范之间互塑互强,就形成了南方普遍存在的团结型村庄。

在潮州乡村,凝聚的力量总在节庆时涌动。大年初二,潮安区龙湖镇鹳巢乡就举办了一场巡游:崭新的标旗绣着“风调雨顺”“合境平安”等吉语,标旗姑娘头戴花钿、身着红裙,男子则统一穿礼服高举大标旗,男女童身着戏服提花篮,在喜乐的鼓乐中游遍全乡,沿途有村民自发给队伍派饮料、指挥车辆行人让道,整场巡游秩序井然。

鹳巢大锣鼓队队长李仰龙年已花甲,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六七个小时下来,精气神丝毫不输年轻人。他感慨,没有全乡的团结,就没有这场大规模、有秩序的巡游。

四年前,鹳巢乡还没有一支大型的锣鼓队,往往是八个社轮流主持操办每年正月初二这场巡游,各自为政,规模大小不一,组织起来也繁琐。2021年,族老们商量着发动乡里有为人士捐资,成立鹳巢锣鼓队,把现有的锣鼓班整合起来,培养更多孩子加入锣鼓队,做大活动规模。这样,不管轮到哪个社主办,全村人年年都能看到“营大锣鼓”。


乡里的年轻人都乐于促成这件事,纷纷捐资支持,有的联系定制巡游服装、有的采买乐器设备,“现在看到村里有这么大的一支锣鼓队,特别骄傲特别自豪”。李仰龙说,以前鹳巢乡有8个社,全为李姓族人,每年的巡游活动也都仅由这八个社参加。去年他们邀请附近“张厝拢”和“埠头”两个社加入巡游活动,形成一个大鹳巢的整体,大家一起来办好这场盛事,展现全乡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延伸



卤鹅里的年味




潮州的年味,既在热闹的巡游里,也在日常的三餐中。


鹳巢乡村民李俊仁记忆里的年味,是家乡那一坛醇厚的卤味。小时候,家中兄弟姐妹5人,想要实现“卤鹅自由”,只有在春节。年底,家里人会在村中抓小鹅来养,李俊仁是老三,负责到田洋里挖些萝卜叶子,拌着粗糠喂鹅,把小鹅喂饱了,便赶它去池塘边洗澡。带着吃卤鹅的热切期待,如此日复一日,年关也越来越近了。


养到将近10斤重的鹅就可以宰杀,除夕夜全家人一起吃。“平时想要吃肉,只能每人分一小碟,几片肉吃,到了过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可以大块大块吃卤鹅肉。”20岁那年,李俊仁到广州参军,此后一直在广州定居,至今53年。经济向好后,广州也有些卖卤鹅的档口,李俊仁也会经常买些来吃。但异乡的卤鹅,总是少些家乡的味道。

每年春节,如无公务,李俊仁都会回家,和父母、兄弟姐妹团聚,除夕夜,家里人围聚在一块吃年夜饭,桌上的卤鹅必不可少。也许是年岁渐长,父母去世后的近十年,李俊仁回家更密了,“除夕夜的卤鹅,怎么吃都不腻。”李俊仁说,在潮州跟兄弟姐妹、战友、老同学们在一起,人情更近,年味也总是比在广州更浓些。


李俊仁的儿子在澳大利亚定居,继承了父亲的味蕾,时常也会冒起对卤鹅的念想。年前,儿子从澳大利亚回来,为村里办巡游活动捐上一笔善款。李俊仁在村里捐款人上写上儿子的名字时,内心仿佛有一股暖流:“不管走到哪,要记得怀乡念祖。儿子今天,回家了。”


“湘桥发布”编辑部

编审:纪家荣

责编:曾洁

编辑:蔡奕君、陈坚皓、许晓琪

来源: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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