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次在社交平台看到三藏总裁导师、金融投融资专家臧其超老师说他读高中时根本就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内裤短裤,他更没见到过内裤短裤,当然,臧其超老师读高中时也就根本没穿过短裤内裤。
臧其超老师一点儿也没有撒谎,他说的是实话,因为我恰恰也经历过,而且自己也因此发生过和看见他人发生过永生难忘的尴尬窘境。
一个字,都是“穷”惹的祸!
那时没有“内裤”之说,叫“短裤子”和“摇裤子”!
1976年我15岁读高中,我们文科班65人,我们文科班的12名女生是不是都没穿内裤我不知道,但我们文科班的53名男生没有一个穿内裤的,这个情况我一目了然绝对清楚,因为我们都同住一个地面大礼堂式的寝室,天天滚在一起,谁穿没穿内裤谁心里都清楚。
虽然我们读高中没见过内裤是什么样儿的,更没穿过内裤,但我们知道那个时候内裤不叫“内裤”,叫“短裤子”和“摇裤子”,印象中,“内裤”的叫法好像是21世纪也就是2000年以后才有这个新叫法。
那时读高中,无论春夏秋冬我们都只穿一条裤子,也就是外裤又叫长裤子。我们家里家大口阔,很穷,哪怕那时市面儿上就有十分稀奇十分罕见的“大桥牌”缝纫机做衣服了,但我们家似乎永远也缝不起一条缝纫机抓(方言做)的裤子。
那时,社会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尤其农民社员都是穿的“向左转”的手工缝制的裤子。就是手工缝好两个裤统子,然后用漂白布缝一个大环环大圈圈叫裤腰,再把大圈圈裤腰用针线和裢裆的裤统子上半头别(缝)在一起,一条裤子就完工了。
因为裤腰要打折打叠,所以裤腰一般都很大,穿在身上为了牢靠不脱不松掉,裤子穿上后用右手在腹部前把裤腰往前面拉直绷紧,左手把左边绷起的裤腰往肚子上一压,右手绷起的裤腰再往左打折压住左手已压在肚子上的裤腰,再把肚子前面绷紧打折重叠的裤腰边子往外翻几转扭紧掖住,这样,裤子就不得掉了,所以就叫“向左转”,“向左转”的裤子是20世纪1960年代至1970年代中国农村不可磨灭的印记和农村社会产物!
那年代整个大社会大环境都很穷,穿“向左转”的裤子真连合作社(那时称供销社叫合作社)卖的芝麻梗子都买不起,家里连废旧的“片巾子”(方言破旧衣服的边角料)就找不到,所以,为了穿在身上“向左转”的裤子比较牢靠不滑落松掉,几乎都是刮野坡里的构树皮或者线蔴皮当裤腰带系在“向左转”的裤腰上,很多农民社员都用野葛藤做裤腰带!
我读高中一直穿的母亲亲手用针线缝的“向左转”的裤子!那时,哪怕没有短裤(内裤)穿,能有“向左转”的长裤子穿也就真的不错了很幸福了。裤子衣服穿得补巴连补巴都是常事!
我直到1979年恢复高考第三年高考录取上了师范才人生第一次穿上我母亲亲手缝的蓝咔叽布内裤,那时叫“摇裤子”!
穿“向左转”的裤子孬处很多,主要是安全感极差,很多社员在生产队劳动一用力,裤子就掉了,蹶起个光屁股,常常措手不及提裤子抓裤子,因为那时很穷,连裤腰的裤绊子都缝不起,蔴皮子或构树皮裤腰带都不能像现在穿在裤腰环子里裤绊子里。
读高中时我最害怕上体育课,因为上体育课难免弯腰叉腿蹦蹦跳跳,哪怕裤腰带刻意勒了又勒,但还是难免“向左转”的裤子突然脱腰掉下,这样的事在我身上和其他同学身上都发生过。所以,每次上体育课我都刻意做到两点:死死勒紧裤腰带、站在最后一排。站最后一排,即使裤子掉了,看见的人也少些!
如果哪个同学裤子掉了,男生就哈哈大笑,女生呢,就双手捧着红堂堂的脸窃笑。体育老师就郑二八经严肃地引用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里的话训我们:“笑人缺齿,狗窦大开!谁愿掉裤子丢底子?大家不都很穷吗?”
打屁吹灯卯(方言赌)餐票是我读高中时发生在我们男生寝室的真人真事!
我们睡的寝室特大,干打垒土坯房的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槨木,槨木上顿的木楼,木楼上面住的老师,楼下地面像大礼堂一样的一个大整间就是我们男生的寝室,地面上打木桩搭架子,架子上面清一色铺的几乎一样粗的杉木杠杠,杠子上面铺点稻草,我们都各自带了一床铺盖,互相岔(约)伴儿两人一铺,一垫一盖;我家因太穷,生活极差,几乎没有油水吃,我体子(质)极差,常常夜里撒尿(尿床),我很不好岔(约)伴儿,那时特穷,读高中寄学能有一床铺盖带就十分不错了!
大礼堂寝室里支的杉木杠子铺整体相连,一大排一大排地从墙这头铺到墙那头,叫棍子铺又叫统铺,中间仅留一个可容身通过的窄巷道,我们带的放私菜杂物的木箱都塞在各自睡的棍子铺下面地上。地上十分潮湿,木箱常常受潮烂得长菌子。
我们高中文科班53名男同学加初中寄宿生一共一百多人都睡在这大礼堂寝室里。
夏天,一百多号寄学生没有一个穿内裤(那时叫摇裤子)的,都赤裸裸赤条条的像四肢伸开游泳的青蛙摊睡在床上,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一照,一个挨一个,一排排一溜溜排开去,白肌肌的像农村土地里排苕一样,格外打眼格外白净,大家都没短裤穿,大家都一样,所以,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再则,十五六岁的人,都十分单纯,没有丝毫邪念杂念,都不觉得害羞怕丑!灯一熄,大家都眼不见为净!
那时没有电灯,上晚自习教室里就吊一盏丝丝发响甚至令人害怕提心吊胆生怕爆炸的煤气灯(用煤油那时叫洋油通过加压喷射到石棉灯泡网燃烧而产生的光),寝室夜晚睡觉则用普通的玻璃手灯,灯捻子可以通过灯体自带的小齿轮调大调小控制灯芯的燃烧和光亮的大小。
那时,我们的生活十分艰苦,读高中寄学完全靠带私菜管一个星期,那时没有双休,每周上五天半课,星期六上午上半天课,下午放假回家,次日星期天又赶往学校。学校食堂只供饭不供菜,当然,老师食堂供菜。食堂有两个水缸一样的特大蒸饭的木樽子,一个蒸面饭(苞谷面饭)、一个蒸米饭,学生都来自旱田乡和水田乡,每周回家返校都要向学校食堂交粮食,交米吃米饭,交面吃面饭。我出生高山旱田乡,从小没见过水田和稻谷是什么样儿的,我一直交苞谷面吃面饭,哪怕是面饭,也十分紧巴,都是家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每每开饭,食堂门口坎上就支两个水缸一样的特大木樽子,一樽米饭,一樽面饭,两条长龙都同时往两口樽子挤。
读高中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吃不饱饿肚子是我们的共同痛苦。
教我们历史的老师是广东中山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广东人周登业老师,因“文革”挨整,周登业老师阴差阳错被贬到我们这所穷乡僻壤大山深处的高中学校教我们的历史课。周登业老师粤音很重,说广东话总是疙瘩八敲的,十句难听懂一句,语气很凶;而且,周登业老师样子也很凶,五十多岁,目光犀利,目光如炬如刀,眼镜后面总是射出咄咄逼人的光!
一个酷夏的夜晚值日老师打了熄灯铃,我们的寝室长就是我们文科班班长黄家长,他赶紧吹熄了灯,灯归他管。那时煤油很紧张,要计划,熄灯铃一响必须熄灯!
可是,一下晚自习一上床,人人肚子里都饥肠辘辘饥肠响如鼓,大家都饿肚子!
班长黄家长突发奇想,他提议说:“今天如果谁打屁把灯吹熄了卯(赌)五个餐票,吹不熄输了,吹灯的就给打赌的给五个餐票,有不有人打赌!”
憨皮性子的杨美政突然插话问班长黄家长:“是卯(赌)面票还是卯(赌)米票?”
班长说:“面票八个,米票五个!”
寝室里一下子像丫鹊子窝里戳了一棍,大家都叽叽喳喳起来!
黄家长严肃地说:“大家都不做声,不然值日老师听到了大家都搞不成,愿意卯(赌)的我当裁判!”
这个招子不是好接的,无论米票面票,每张都是四两,赢或输五张米票就是两斤、面票就是三斤二两,我们再饿每顿捏着肚子顶多只能吃一个票四两饭,有时餐票紧张还两个人供一个餐票分饭吃;再则,屁不是想打就打的,接了招子没有屁呢?或者屁小了吹不熄灯呢?
寝室里一下子变得死寂一般,只有窗外阳沟坎上树林里的蛐蛐儿和蝈蝈儿发出曲曲曲可爱的声音,偶尔也传来一两声粗重短促喉音很重的抬丧雀子(方言猫头鹰)“哦嚯哦嚯”可怕的声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阵沉寂过后终于有人发声!
大个子贺德清坚定地说:“我愿意吹灯!”
紧接着杨美政也坚定地说:“我愿意出票!”
终于有人接招了!
黄家长问杨美政:“你是面票还是米票?”
杨美政果断地说:“都行!米票面票我都有!”
杨美政的老家既有水田又有旱田,既产稻谷又产苞谷。
杨美政特别强调黄家长说:“你是班长,这个事开不得玩笑,打屁吹熄了灯,赢了,我一定给五个米票或者八个面票;吹不熄,输了,必须给我五个米票或八个面票!”
黄家长斩钉截铁地说:“双方都把饭票交到我手里,谁输谁出票,谁赢谁得票!”
节骨眼儿上张学生突然发问:“打几个屁?限定多长时间?”
黄家长思忖了一会儿说:“十分钟内不管打几个屁,只要把灯吹熄就算赢,十分钟内吹不熄就判定为输!”
为难了,那年月学生哪有手表呢?
为了不把事情搞砸,看戏不怕台高很狡猾的闷性子(性格内向而倔头)王上甲提议找厨房师傅黄盛敏大叔借闹钟定时间。黄师傅人很好,憨厚实诚,每天天不亮就靠闹钟喊床到厨房生火弄几百人的饭。
黄家长蹑手蹑脚起床在隔墙旁边挨厨房的小屋子找黄盛敏师傅借来了闹钟。
一晃,离打熄灯铃个把小时了,估计老师们也都睡了,这天的值日老师是女老师胡想姑老师,三十多岁,武汉人,同学们从内心都有一种不怎么怕女老师的心理,再则,这晚打熄灯铃后胡想姑老师也没查寝。
班长黄家长叫了几位较有个性的同学和杨美政一起监视时间,接招打屁吹灯的贺德清和出票的杨美政双方都把饭票押到黄家长手中。
黄家长说:“为了不让老师发现寝室里亮灯,把煤油灯顿在墙角最旮旯里!”
这个事寝室里百把个男生没有不支持的,大家都想看热闹,大家都像赤胞拧拧赤条条的拉船纤夫,有的坐在床上,有的供在床上,有的探着头,有的伸着舌头,有的勃子伸得像鸭子,都死死盯着屋角铺上临时搭起的小木箱上那盏煤油灯!
黄家长宣布:“嘎试(方言开始),大家安静!”
以班长黄家长为主的裁判组抱守紧盯闹钟,其他上百双眼睛都在昏暗的萤萤如豆的煤油灯光里熠熠放光闪烁如星,都呲牙咧嘴笑容欲滴屏住呼吸耐心等待史诗般打屁吹灯赌餐票的精彩盛境出现!大家的心态都很复杂,有的担心贺德清一时打不出屁来,有的担心即使有屁可吹不熄灯呢?有的担心八个餐票可是两三天的口粮啊!
真是看戏不怕台高!
贺德清同学老性老板儿(稳沉)赤胞拧拧赤条条刚刚四肢着铺弓腰埋头蹶屁股在比试着如何把肛门儿以最近最准的位置对准燃着的煤油灯芯时,突然朱建国插话说:“灯苗子小了,把灯捻子久(扭)大点儿,忒,打屁不消使得力,灯就吹熄了!”
黄家长毫不犹豫地把灯捻子往上扭大了,灯芯头火焰一下子增了好大好大,灯芯火苗子直冒黑烟!
这时,全寝室同学们的表情一下子沉重起来,都担心火焰太大,贺德清吹不熄!
贺德清很有城府也很沉稳,他弓腰埋头蹶屁股紧紧地对着玻璃煤油灯火焰,我分明看见他在不断地运气,他饿得瘪纳纳的肚子在一次又一次地收缩蠕动掖卷!昏暗的灯光透过他八字叉开的腿空和双臂之间映照在他的面部,我分明看见他的表情异常复杂、沉重甚至扭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在那饥馑的年代,粮食就是生命,赢了,可饱肚腹,吃几顿饱饭;输了,哼,你试试,得饿个把星期的肚子,开得玩笑吗?
突然,贺德清沉闷而严肃地说:“大家不做声!绝对安静!”
他的意思是大家必须高度保持安静,才能保证打赌的严肃性和有效性,大家都闹哄哄的,如果有人在旁边趁机悄悄“和坛子”(戳皮)用嘴冷叮吹熄了灯呢?如果贺德清趁大家不注意从腹部下腿空里用嘴吹熄了灯呢?
贺德清好不容易忍了一个屁,用力一挣一更放了出来,屁力太小,煤油灯的火焰只是倾了一下歪了一下,一阵揺曳之后,火焰又竖直了!
当大家都沉浸在思索、快感和寂静之中时,突然一阵炮响,贺德清叮咚一个大屁像撕“的卡”布和特扎实的料子布一样,咘咘脆响且带昂昂的声音,灯,熄了!
那是异常神奇的一屁,石破天惊惊天动地的一屁,决定命运的一屁,全寝室一百多人意料之外的一屁,也是大伙儿期盼向往的一屁!
大家都忘了是熄灯就寝,天真单纯可爱的全寝室同学们瞬间爆出雷鸣般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经久不息,笑声如雷哄出窗外弥漫在酷热夏天的夜空、田间和森林!
我敢肯定地说打屁吹灯赌餐票是我们全寝室每一个同学一生中最最高兴、快乐、愉悦、忘情的事!没有之一!更是我们在那饥馑岁月的少年时期毫无顾忌而又天真无邪快乐无比的一次盛欢盛会!
当寝室长黄家长重新点亮煤油灯时,全寝室一百多张脸和一百多双眼睛都笑开了花,都笑得泪眼婆娑,人人都笑得肚疼捧腹,每个人都活脱脱欢笑快乐成一盏亮堂堂的煤油灯,全寝室一下子由昏暗变成了光明!
唯独贺德清没笑!杨美政没笑!
贺德清坐在床上,表情依然复杂、沉重!丝毫没有成就感!
黄家长郑重宣布:“打赌结束,用时七分钟,离规定总时间十分钟提前了三分钟;屁,吹熄了灯,打赌有效!”
黄家长郑重地问贺德清:“你要面票还是米票?”
贺德清沉沉地说:“面票!”
黄家长把押在手里杨美政交的八张苞谷面饭票亲手递给了贺德清!
突然,寝室木门轰嗵一声被搡开了,值日女老师胡想姑老师手持电棒(方言电筒)冲进寝室,一边用明亮的电筒光扫描全寝室统铺,一边火急火燎吼问:“发生什么事了?咹?发生什么事了?”
一百多人赤裸裸赤条条地都往铺盖里钻不赢,贺德清呢本睡在墙的另一边,因为打赌把煤油灯放在另一边墙角旮旯里,他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铺上,他只好在打赌的别人的铺上费劲揪了一点儿铺盖角儿压住自己最要紧的地方!因为他打赌坐的那间铺上的两个同学一听到门响的时候就条件反射神经质地把盖铺盖卷成一个棒棒儿了,贺德清差一点儿没扯到巴掌大一块儿铺盖角儿遮住要命的地方。待胡想姑老师闯进门射着电筒光来到他面前时,他已不敢动弹!
“黄家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大家都起床到操场里罚站!打熄灯铃什么时候了?咹?你们居然在寝室大闹天宫!懂不懂规矩?”
胡想姑老师是武汉人,她爱人是一名军人,也是武汉人,那时交通十分闭塞落后,胡想姑老师和周登业老师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平时一直住校。因为胡想姑老师的父母很望一个姑娘,恰恰胡想姑老师一出生是个姑娘,就起名叫胡想姑!
黄家长态度十分诚恳地说:“胡老师,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没管好寝室。天气太闷热,夜蚊子又多,咬得无法睡,加上不知谁叮咚一声打了一个大噔噔屁,把大家搞新鲜了,大家都笑喊了!”
胡想姑老师把电筒在全寝室统铺上连晃直晃,惯懑地说:“笑个屁呀笑?咹?放个屁有什么好笑的?一个寝室睡一百多人,本来就臭气熏天空气不畅,为不影响大家睡觉休息,有屁忍着点儿,声音小点儿不行吗?”
打屁吹灯赌餐票的事距今半个世纪了,每每想起来就感到很苦涩很悲凉!
【作者简介】禅那、又名璋琪、小天使安琪儿,作家、当过农民、教师和记者,1990年代在《人民文学》、《作家》、《新作家》、《芳草》文学、《三峡文学》、《三角洲》文学、《西楚文学》等文学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五十多篇,长篇散文《母亲》、《归乡》、《父亲》、《黄蝶之死》、《苹果·篱笆·老女人》等获文化部二等奖和《芳草》文学优秀作品奖,被中国文学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和广西民族出版社入集出版;长篇人物通讯《农民郑绍义探矿传奇》1996年获国家级好新闻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