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竹下镇回来后,我便开始梦魇。
梦里有个女孩叫我小七,随后,周围的人纷纷叫我小七,叫得此起彼伏,嘈杂纷乱。
混乱中,我好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直到我挣扎着醒来,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个女孩对我说的一句话。
她好像说:小七,不要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梦魇。
那是一段记忆,一段模糊,隐秘,又残忍的记忆。
不肯死去的记忆,试图活过来。
我躺在那懵了半晌,小腹处隐隐作痛,我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跳起来去洗澡,我的经期到了。男友陆川发来的信息,他掐着日子给我熬好了红糖姜汤,等会儿送过来。我叫江菲菲,二十三岁,南方医科大学在读研究生,师从病理学大拿汪默教授。选择导师时,陆川提前打听后,告诉我,汪教授专业水平厉害,对学生也很好。但是,很严格。汪教授要收集一种罕见病的病例,据说这种病多发于山区。汪教授不容数据造假,便让我们去山里收集病历,顺便支医。汪教授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的,我们三个刚考到了医师资格证,这才有资格亲下一线的。对这个安排我没什么意见,陆川有点担心,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赶过来看我一眼,确认我还好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每次离开前,陆川都会叮嘱刘易和陈小希,务必照顾好我。一开始,父母并没问太多,只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在山里注意安全之类的。但在一周后,得知我在竹下镇后,妈妈的反应异常奇怪。从小到大,他们对我的管教是宽松的,尊重我的每一个决定,父母与我的关系,甚至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我们更多时候不像是父母与女儿,倒像是公婆与媳妇,保持着一碗水距离的独立疏离感。反对无效,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跟我通话,详细询问我一天的行程,每次打电话,我都能明显感觉到她很紧张。有一次,来看我的陆川奇怪道:“阿姨这么紧张,那为什么不亲自来看看你呢?我喊她来,她每次都说有事。”陆川家跟我家走得很近,我和陆川算是青梅竹马。陆川跟我父母也很熟,看我妈很担心我,陆川好几次回家时,提出陪我妈一起来看我。我妈工作很清闲,时常出去游玩,她完全是有空来看我的,何况还有陆川陪伴,很是方便。进门后,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小厨房那,看到半箱方便面,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住的是单人宿舍,有独立的小厨房,可以用电磁炉做饭。但我实在不爱做饭,经常随意对付一顿,陆川只要有空,都会来做饭投喂我。最近陆川有点忙,今天是算了日子抽空炖了汤来看我的。他聊到了竹下镇,说那里的竹子很漂亮,漫山遍野,葱翠欲滴。陆川顿住,靠近我,一张脸凑到我的鼻尖前,盯着我,幽幽道:“菲菲,我有种感觉,我们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你,没有回来。”我吓了一跳,正值盛夏,他的话让我后背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以前你不睡午觉的,这次回来除了晚上睡,白天还要睡午觉,即使这样,你的黑眼圈还是这么重,眼神也涣散着。”我向陆川说起了自己的梦魇,他很担心,认为是之前太辛苦导致的。下午,陆川就带我去了医院,看了睡眠门诊,开了几粒安眠药。拿到病历,陆川就马不停蹄地去复印了一份,又帮我写了份请假条,百般劝我回家休息。他已经帮我办好了所有手续,只消我点头,他就立马把东西送到汪教授手里。他一直都这样,把我照顾得很好,从来不要我操心,遇到事,我只需要安静地等着他安排就好。到了家,妈妈很激动,扑上来紧紧搂着我,嘴里不住叫着“菲菲”,像是生怕一撒手我就飞了。爸爸没有这么激动,只笑着说要去买菜,然后把妈妈从我身上拉开下了楼。“阿姨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叔叔嘛,反应是不是有点冷...你不是打过电话给他们了么,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去买菜?”关上门,陆川疑惑地嘀咕。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三人的背影,心里很是满足。我和陆川的关系早已公开,所以对陆川的留宿,爸妈没有反对。我给陆川收拾房间时,陆川凑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道:“菲菲,你有没有觉得阿姨他们不对劲?”我正在铺床单,闻言一愣,猛然想起他们在厨房做饭的样子。“叔叔跟我说话,跟你说话。阿姨也会跟我说话,跟你说话。但是,他们俩一直没有跟对方说话。在厨房里就这样了,吃饭时也是!”陆川说的对,从我回来开始,只有爸爸叫妈妈一起出去买菜时,上手拉开了妈妈。之后,在厨房做饭,一起吃饭,他们俩再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肢体碰触。“嘘!”我要说出心中疑惑时,陆川指了指门外,不再让我出声。我闭了嘴,收拾好后,同陆川道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满屋的粉色,墙纸是粉色的,窗帘是粉色的,就连屋里的家具都是粉色的。妈妈进来解释,说女孩子就要粉粉的。还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粉色了。其实我知道,只要我让妈妈换掉粉色,她会照做的,就像从前一样。以前,妈妈会给我买一切粉色的东西,我如果不反对,那就一直粉色,只要我反对,她也不会强迫,还会换上我指定的颜色。但是,只要我有一段时间不在家,或者不反对,她很快又会把我屋里装扮成粉色。陆川也知道这些的,他曾经开玩笑,说是不是我妈自己有个公主梦。妈妈她自己的卧室,她的衣帽间,还有家里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一丝一毫粉色的痕迹。我躺到床上,妈妈坐在床边,问我在学校里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妈妈。妈妈很开心,最后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离开。这一次,我不但闻到了血腥味,还看到满眼的翠绿色。之前的梦魇都是灰蒙蒙的,是没有颜色的。醒来时,我的耳边还荡着惊恐的尖叫声,让我以为还在梦里。但下一秒,我意识到,我已经醒了,这尖叫声来自隔壁,声音很熟悉,是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