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叶 来源号|掌心风月
01
邵丽推开家门，满室飘香。网纱罩着温热的碗盘，老叶坐在桌前，一边捣鼓着计算器一边用笔在小本子上沙沙地写着什么，看见邵丽回来，老叶赶紧合上小本子，招呼她洗手吃饭。
掀开网纱，五菜一汤，邵丽愣了愣说：“就我们两个人，你做这么多？”
老叶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你最近辛苦了，给你补补。”
听了老叶的恭维，她眉开眼笑。配着鲜甜的玉米排骨汤，金灿灿的油焖大虾，再配上清新爽口的鲜榨果汁，她连干三碗大米饭。
吃饱喝足，她靠着椅背摊开，斜睨了老叶一眼，问：“说吧，什么事?”
一个被窝里睡了十多年，她太明白老叶的小九九了。
老叶搓手舔嘴唇，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媳妇儿，咱们把儿子还转回以前学校的初中部吧。”
邵丽立马就来了气：“好不容易才求爷爷告奶奶进了现在的学校，你这贱了吧嗖的又要回那个破学校去，那老师水平能行吗，学生的素质能高吗，儿子在那儿能学好吗？”
刚才还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老叶嘟囔说：“那也是个区重点呢，虽说外来人口多了点，但儿子之前不就在那儿读了小学六年，哪里比人差了？关键是，现在这学校开销太大了，一年下来光学费就十几万，还不算这那的活动，咱家有那家底撑么？你看看最近这三个月的花销，哪个普通人家禁得起这么造？”
话毕，老叶把小本子推到邵丽面前，邵丽随手翻了几页，心底暗惊，但脸上还保持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平静。邵丽把小本子又推回去：“家底不够就拼命挣啊，缺孩子教育怎么行。”
说完，她走到玄关处，在挂钩上的包里翻找了几下，拿出来一个很精致的首饰盒，“喏，这是宋太太给的手镯，她老公给她买了新款的，这个她送我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两年老叶看过的奢侈品多起来，有些图标字母他也认识。
是一块卡地亚的手镯，虽然是二手的，折价也能卖一两万。
邵丽接着说：“明天送到店里兑了吧，听说暑假学校有个小范围的聚会，家长会互通升学信息，到时候报名让儿子去长长见识。”
知道拗不过邵丽，老叶只能接过那手镯，刚要收起来，邵丽又叫住他，把手镯从盒子里拿出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又重新撸下来给了老叶。
睡觉前，老叶在朋友圈看到了邵丽戴手镯的照片，底下还有几个好友评论，一水的恭维，问邵丽是不是又买了新的首饰，邵丽呵呵了两声，什么也没说。
老叶翻身叹息。
02
两年前，邵丽从某直播平台上了解到一个新兴的产业——家庭收纳师，就是帮一些没时间收拾整理的家庭做物品归纳，做熟了之后收入竟然十分可观。最重要的是，她看着视频里的大房子和以抽屉来计算的奢侈品，心头也泛涟漪。
哪个女人不向往高品质的生活，就算不能拥有，每天看一看摸一摸也好。
自从和老叶结婚后，邵丽当了十多年的全职主妇，眼看着儿子就要小升初，她也想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如果能顺便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她报名参加了收纳师的培训，很快就达到了上岗要求。她干得也用心，慢慢的，从普通的一房一厅到两三百方的大平层，订单接踵而来，邵丽有经验，也细心，收获雇主一波又一波的好评。
儿子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邵丽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宋太太。
邵丽是经由别的雇主推荐到宋太太家里去做事的，去的那天目瞪口呆。三层挑高的独栋别墅，装修得古朴雅致，一看就是家底殷实。
宋太太说她们夫妻俩平时特别忙，家里顾不上收拾，但地方大房间多，实在太乱了，以前也找过保姆，可保姆家务事倒是干的利索，整理归纳却并不得自己的心。
听朋友说有专门做收纳的人才，宋太太才联系了邵丽。宋太太让邵丽不要拘束，就当收拾自己家一样，把衣服首饰杂物等全都分门别类放好就行，至于工资不用担心。
邵丽心花怒放，干活儿特别卖力。
别墅很大，东西也杂，邵丽蚂蚁垒窝一样地慢慢收拾，每天赶在宋太太两口子出门前她就上门，晚上八点前会离开。
四五天后，房子就有了明显变化，宋太太惊喜不已，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划拉出一只手表送给邵丽，吊牌都还没撕。
那天回去后，邵丽搜了一下那只手表，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但也值几千块点，她受宠若惊，除去归纳整理外，主动揽下了打扫卫生的活儿，偶尔宋太太回来得早，邵丽看她太累，还会就着冰箱里的食材捣鼓出一顿简单的晚餐来。
十多年家庭主妇不是白当的，邵丽在家务方面确实是一把好手，这一点深得宋太太欢心。
03
那一次收纳花了邵丽半个月时间，给宋太太呈现了一个窗明几净，井井有条的家。宋太太格外满意，除了事先说好的报酬外，还多给了邵丽一个红包，很厚实，邵丽笑得合不拢嘴。
订单结束后，邵丽在家歇了好几天，看着手机里的余额和宋太太送给她的那只手表，邵丽明晃晃地向老叶显摆：“看吧，还是有钱的日子好过呀。”
老叶笑她财迷，她说老叶没追求。
从那时起，邵丽就暗暗下了决心，以后接单得挑了，有钱人家的订单优先。但还没等邵丽挑好下一家，宋太太突然又给邵丽打来电话，问她能不能固定在她们家和她另外一个朋友家做收纳。宋太太一边说一边笑：“你这收拾好了没两天，我们俩东翻西找的，家里又乱糟糟了，干脆你就固定给我们做吧，咱们工资好商量。”
又说那个朋友是个富婆，离异单身，比她还爱买东西，房子也够大，家里也是经常乱七八糟。
邵丽晕乎乎的，尤其跟宋太太去了她的富婆朋友家后，更是像踩了软绵绵的云朵一样。那女的跟她差不多年纪，但她那个家，简直就是个小商场。
两个女人定好，由邵丽每周去各自家里收拾两天。如果邵丽愿意给做做饭，工钱另付。
这样的大馅饼竟然也能砸到她头上？她忙不迭地应下来，然后喜滋滋地告诉老叶。
老叶听说后不置可否：“那不是和保姆一样了？”
邵丽白他一眼：“保姆我也愿意，那一屋子奢侈品看着就高兴，你不能给我买，还不兴我看看饱眼福了？”
老叶赶紧闭嘴。
那之后，邵丽真的就成了宋太太和她富婆朋友两家的保姆，除了收纳整理，还管上了家务和做饭。
两个女人有钱，也不小气，时不时会挑一些自己平时用不上的东西给邵丽，轻奢的项链，摆放多时的名牌包，还有不曾拆封的鞋子等。
每受一次恩惠，邵丽总要和老叶炫耀一番，再拍个照片发朋友圈，在评论区和三五好友假模假式地聊天。
但事实上，一转脸，邵丽就会叫老叶把那些奢侈品都拿去二手店里兑成粉红人民币。她哪里舍得用那些东西，对她来说，钱才是最现实的。
就这样，用多年的积蓄和慢慢攒下来的钱，第二年，邵丽便成功把儿子送进了一所私立初中。
04
夙愿得偿，邵丽仿佛也跟着儿子一起完成了阶层跳跃，人前人后更做出一副不缺钱花的样子来。可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两年为了维持儿子的各种开销，她在那俩有钱女人面前有多尽心尽力。
就好比今天这个手镯，是因为她跑遍了城市的各个小巷子，只为了给宋太太寻一个她印象中的老裁缝做旗袍。
腿都快跑断了，才终于找到那个翻新过的铺子。
邵丽觉得，为了儿子能在好的环境下读书，为了他们一家能过上好日子，她人后辛苦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二天是周六，邵丽休息，一大早起来，她就催着老叶先去把手镯兑了，等到半天班上完再去菜场买上儿子爱吃的菜。
按照惯例，在那所全封闭私立学校读书的儿子，今天晚上可以回家，到第二天下午再返校。
下午两点多，老叶拎着一网兜的菜回来，煎炒烹炸，到夕阳落山时，终于完成所有工序，做的都是儿子素日里爱吃的，邵丽还打趣老叶：“啧啧，都能赶上满汉全席了。”
老叶憨笑，叫邵丽去楼下等儿子。
可直到老叶把所有的菜都装盘上桌，邵丽都没回来。老叶摘下围裙也去楼下，却始终没有儿子的身影，电话也打不通。
两口子觉得不对劲，一回家就给儿子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说学校是按时放学的，看时间的话，孩子应该已经到家了，让邵丽两口子到附近的网吧找找，是不是和同学一起玩，忘了时间。
邵丽和老叶把小区附近的网吧游戏厅烧烤摊小吃店都转悠了一遍，一直到半夜十点多，连儿子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各种孩子莫名其妙消失最后遇害的新闻一股脑地冒出来，邵丽两条腿发抖，拽着老叶问怎么办。
班主任在班级群里问了好几遍，其他学生和家长都说没见过，邵丽终于绷不住，大哭着说要报警。
就在这时，班级群里有一个家长发来一条语音，邵丽赶紧点开听。是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叶晨妈妈，叶晨可能在老西门白田路一家名牌鞋子的销售点，您去那儿看看吧，前两天午休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他和人打电话说要去排队什么的。”
仿佛黑夜里撕开一道光，邵丽拉着老叶，立刻拦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往老西门开去。
05
车刚停下，邵丽就在那条排队的长龙里发现了儿子。邵丽推开车门冲过去，她的突然出现，让儿子有些懵。
此刻，儿子手里捏着好几张号码牌，时不时探头看前面的队伍有多长。
老叶打听了一下，这是某品牌新款鞋子明早的发售现场，大几千块钱一双，数量有限，想要的都得趁着半夜来排队，否则就抢不到。老叶听单位里的小伙子说起过，有些人想要抢新款，又不愿意自己排队，便在网上发帖雇人来排，到时候给些报酬就行。
反应过来后，老叶问儿子是不是在替人排队，为什么不接电话，儿子哼唧一声表示赞同，说自己手机没电了。
没等老叶再说话，邵丽的暴脾气就窜上脑袋顶。她上前抓着儿子的袖子就想把他扯出来，遭到儿子的激烈反抗。
儿子压着声音说：“妈，我好不容易抢的号，买够这几双，他们答应送我一双做报酬。”
被儿子当众反抗，她觉得脸上无光，立刻指责儿子不听话：“我花那么多钱供你读好学校，你不好好学习，琢磨这些旁门左道！这鞋子好几千块一双，你穿了是能成仙吗？你怎么这么虚荣！”
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都好面子，还带着些叛逆。
她的话戳了儿子的肺管子，儿子立刻机关枪似地扫射了她一顿：“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虚荣还不是跟你学的！你朋友圈那些项链戒指手镯，哪一样在咱家待着超过三天了，不都被你拿去换钱了，换就换吧，你非要拍出来干什么，让人觉得咱家挺有钱的？咱家要是有钱你还上人家里做保姆去？你非要把我转到这个学校来，你知不知道都是什么家庭来上这学校？
“宿舍里同学的一件衣服能顶我半年生活费，我在他们中间就像是贫民窟里出来的，大家一起玩游戏，人家都不乐意带我，因为我那破手机卡的要死……”
说着说着，儿子的声音开始哽咽，邵丽也愣在那儿。
06
邵丽到家的时候脑子都还在嗡嗡响。老叶让她先回来，他留在那儿陪儿子排队，毕竟答应好的事情，不能言而无信。
邵丽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听挂钟滴答，思绪复杂。她想不通平时温顺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扎她的心。
凌晨五点多时，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是宋太太发来的，婉拒了她想要带着儿子去参加一个留学沙龙的要求。
前几天她听宋太太说有几个朋友想带着孩子去家里办一个沙龙，主要是向宋太太取取经，毕竟她十六岁的儿子已经独自在国外生活了三年。
当时她内心狂喜，想着凭宋太太对她的信任和依赖，她想带儿子来长见识的这点小要求应该还是容易达成的，没想到宋太太考虑了几天后，还是以不合适为借口拒绝。
那一刻，邵丽突然明白过来，在宋太太眼里，她是一个好的保姆，自己也愿意给她一些额外的补贴和奖励，但本质上来说，她和她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所以宋太太婉拒她其他的要求。
邵丽突然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她此时才想到，儿子在学校大概也是这样的状况吧，被人排斥在外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而且，成年人能掌握好分寸，就如宋太太一样，除了不合适外，并未多言，反而还提出到时候可以送给她一些学习资料和书本，很大程度上照顾了她的自尊心。
可学校里呢？心性耿直但并未成熟的孩子，大概都不会想到被排挤的那个人会有多难过吧？她把儿子送到这样的环境里去，是为了让儿子遭受排挤的吗？
不是！不是！邵丽在心里呐喊。
她抹了一把眼泪，决定和儿子好好谈一谈，如果儿子想回到原先的学校，她觉得也是件好事。
毕竟人要待在适合自己的圈子里才舒服。而她自己，这份工作会继续干下去，直到她们把她辞退那一天，她会好好工作，和以前一样，但不会再是曾经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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