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画坛最具传奇色彩的国画大师张大千,被徐悲鸿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
张大千在国画艺术上卓越的贡献使他流芳百世,他的“侬本多情”、“风流倜傥”,与十个女子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婚恋情缘,更是令五尺男儿艳羡不已。
1949年,大陆局势变化后,张大千遭遇了平生最大的难题——何去何从?
几经考虑之后,张大千携四夫人徐雯波移居台湾。后又从东南亚到南美旅居,他每到一个国家,就要收集一点那里的泥土,然后装在信封里,写上“三妹亲展”。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张大师午梦醒来,晏殊的《踏莎行》在脑海里隐约成吟,忙命家人备上笔墨纸砚,他要把“鸣鸠相乳亦相酬”的相思梦写下来,寄给三妹。
案牍累积着寄与三妹的书信越来越厚,却一份也没有寄出。
红笺小字凭谁寄?高楼极目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三妹,你在大陆安好吗?
如此牵动张大师思念之情的“三妹”究竟是何人呢?
追随着张大师的思绪,飘然来到20世纪初。
当时,青春年少的张大千在上海画界初露头角,他仿的名人画作以假乱真,就连行家也难辨真伪。其中一个被他“糊弄”的,就是宁波富商李茂昌。
李茂昌花50大洋买来了一幅“名作”,竟被慧眼独具的女儿认出这是一幅假画。
李家三小姐李秋君在指出是赝品的同时,还认为这位仿造者技法相当了得,将来必定有所成就。
李茂昌倒也不恼,惜才的他便邀请张大千上门做客。初登李府的张大千被李秋君所作的《荷花图》彻底震撼,得知是李秋君所画之后,他纵情一跪,想要拜李秋君为师。
李秋君与张大千同庚生,哪有师徒之礼?
秋君娇憨的模样在张大千的脑海里扎下了根,大千非凡的才情同样折服秋君的心,两人因此惺惺相惜。
李秋君与张大千之投缘,不仅是赏识彼此的才情,更重要的是性情上的契合。
那次见面后,在李茂昌的“撮合”下,张大千干脆在李秋君所居后楼的“鸥湘堂”里设了自己的画室,两个人除了分室而眠之外,几乎形影不离。
张大千常说他跟李家是通家世交,但从未解释他既住在李家,而李家并不知道他已在原籍娶妻生子的问题,以致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尴尬的场面,而且产生了非常奇特的后果。
据张大千自己说:“李家二伯父薇庄先生,有一天把李祖韩大哥、秋君小姐及我叫到身边私谈,二伯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家秋君,就许配给你了……’
一听此言,我是既感激,又惶恐,更难过,我连忙跪拜下去,对二伯父叩头说,‘我对不起你们府上,有负雅爱,我在原籍不但结了婚,而且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不能委屈小姐!’他们的失望,我当时的难过,自不必说了,但秋君从未表示丝毫怨尤,更令我想不到的,秋君就此一生未嫁!”
这时候的李秋君爱他至深,甚至连名分都可以不计较。
一次,李秋君见张大千在给妻子写信,便试探地问他:“古人都说齐人之福,你现在已有了贤妻,若是能再收一个大小姐做妾,岂不是更有福分?”
李秋君话中的言外之意,张大千怎会不懂?他不是不动心,只是不忍心。
在张大千心中,李秋君那样优雅,那样高贵,若是让她屈居妾位,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亵渎。
于是,张大千扑通一声向李秋君跪下说:“三妹,我一生的红颜知己,唯你一人。可是,我绝不能纳你做妾,让你受辱。
希望你今后觅得良人,终得幸福。从今往后,你是我永远的三妹,我是你永远的八哥。”
这真是“还君明珠双泪垂”的恨事。只为张大千从无任何口风或迹象显示“使君有妇”,所以李秋君在与张大千谈画论艺中滋生情愫,心目中早已拿他当未来的夫婿看待。
有一回张大千贪嘴吃了15个螃蟹,又上街吃了8个冰激凌,深夜上吐下泻,李秋君一面延医,一面亲自照料,收拾狼藉不堪的病榻,恰如一个最贤惠的妻子之所为。
及至医生诊治以后,安慰李秋君说:“张太太,不要紧,请放心好了。”李秋君既不否认,亦无愠色,默认自己是“张太太”。
张大千却大为不安。等医生走了,他怪医生孟浪,又怪李秋君为何不表明身份。
李秋君说得很透彻:“如果不是太太,怎么能这样子照料病人?倘若我说我不是你的太太,医生心里会怎么想?”
秋君这是向张大千做了最明白的表示。
以李家的门第、李秋君的相貌、才学和教养,还不乏名士自荐、亲友登门作媒。张大千更是耿耿于怀,心心念念只望李秋君获得一个美满归宿,才能解除他精神上的沉重负担。
可是,李秋君早已在心里筑了一道“篱笆”,自我圈禁在里面,别人闯不进去,她自己亦无法破“篱”而出。
“篱笆”之中的天地虽窄,却是充分自由的,而且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李秋君对她的这个赖以安身立命的爱情“乌托邦”,似乎不但满意,而且引以为傲。
张大千和李秋君同是书画名流,各路媒体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无中生有极尽诽谤之能事。
那些报刊编排的花边新闻常常令张大千寝食难安,害怕秋君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她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呢!
李秋君知道此事后,反而劝张大千心里坦荡些,别理会那些捕风捉影。
李秋君认定要做张大千一生的红颜知己,灵魂伴侣。张大千感慨万分,他在心底暗下决心,就像李秋君的兄长一般,不愿占有,只愿给她最周全的守护。
张大千每回来上海,必住李家,是三小姐李秋君的客人,三小姐的车子车夫供他随意使用,他的穿着,都是三小姐经手缝制。照顾饮食,做他爱吃的菜,那更不必说了。
张大千《侍女图》
在上海时,大风堂的画室等于设在李府上,向大风堂拜门的弟子,李秋君三小姐可以代张大千决定收不收。
如大千不在上海,秋君可以代表他接帖,受门生的叩头大礼。拜了她,就算数。李秋君以“师娘”自居,自然可受门生的大礼。
怕三妹寂寞,张大千把自己的亲生两个女儿过继给了三妹做养女,李秋君把她们视如亲生骨肉,全心爱护教育。
张大千与李秋君最绚烂的一刻,莫过于两个人一起过50岁的生日。
有心的弟子们为他们合庆了百岁大寿,张大千特意从四川坐飞机去上海给李秋君过生日。
卡德路上的大风堂喜气洋洋,客厅里一对盘龙凤红烛,一幅红底洒金笺寿字,金石名家陈巨来为他们刻了一方“百岁千秋”的印章,把两人的名字和合庆百岁的纪念都包含在印章里。
生既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张李相约死后邻穴而葬。
李秋君50岁的时候在静安公墓(现在的静安公园)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张大千写了墓碑“画家李秋君生圹”,经石刻朱红色字立碑。在李秋君墓穴旁边,是张大千给自己买的墓穴,墓碑是李秋君为他写的“张大千之墓”。
当天,两人合绘了《高山流水图》,就盖上“百岁千秋”的图章,还相约要一起画50幅画互相题款,每张画都用这块图章,凑足100幅,举办一个两人画展。
张大千与李秋君
本来张李两人相约的画展在有生之年应该能够完成。无奈战乱不断,时局动荡,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离别的日子终于来到,秋君对张大千的四夫人徐雯波千叮咛,万嘱咐:“大千是国宝呀,只有你是名正言顺地可以保护他、照顾他的,将来在外面,我就是想得到也做不到啊!你才是一辈子在他身边的,还得你多小心,别让他出毛病。”
很显然,在李秋君心目中,徐雯波是她的替身。或者说,李秋君希望徐雯波做她的替身,侍奉巾栉,形影不离。
徐雯波虽是张大千长女心瑞的同学,出身很好,但那时毕竟“妾身未明”,就因为李秋君视之为替身,方为张大千确定了名分。
张大千一生娶过4任妻子,陪伴他到最后的便是小他30岁的妻子徐雯波。
张大千与四夫人徐雯波
徐雯波是李秋君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学生,跟着张大千走南闯北,形影不离,悉心照料着张大千的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张大千对徐雯波的情分特别浓厚,一部分应该划归李秋君名下。在李秋君这方面来说,相思万里,只有听说徐雯波善待夫子,张大千厚待徐雯波,才是她最大的安慰。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夫人徐雯波端着茶走进书斋,见张大千两眼噙着泪,知道他又在思念“三妹”了,便上前轻言安抚。
或许是因为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张大千一生经历了无数感情,却始终钟情于李秋君。
李秋君晚年
1971年,李秋君去世时,张大千正在香港举办画展。当听到最爱的人先去的消息时,张大千顿时神思恍惚,长跪不起,几日几夜不能进食。从那以后,他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身边弟子经常听他说的一句话是:“三妹一个人啊……”
后来,他又写了一封长信给李秋君的弟弟:“君家兄妹天边远,从此应无劝诫人。”
1983年4月2日,农历恰好是二月十九,相传这天是观世音生日,在台湾“荣总”住了二十五天,张大千终于大解脱了。
生既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而今,八哥和三妹连邻穴而葬的愿望都未能实现,山盟虽在,世事难料啊!
一代民国大师张大千是多情种,身边总不乏红妆翠袖缠绕。但终其一生,他最心爱的女人可能还是李秋君。
正是因为爱得深,他才不忍她做自己的妾,但也正是因为爱得深,两人一生既没有夫妻的名,也没有夫妻的实。但这段传奇的恋情,却足以让人相信,这世间柏拉图之恋的的确确存在,只是你我都未遇上。
喜欢就会放肆,但爱是克制。
克制成就了这段旷古奇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