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So(右)作为总编剧、导师参加网络综艺节目《东北新喜剧大赛》。
12月10日,下午四点,脱口秀演员也So终于得以喘息片刻。两小时前,他刚结束巡演飞抵宝安机场,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位于南山区的工作室,召开团队会议。
12月16日,同样是下午四点,脱口秀剧场运营人洛宾正在星巴克里用电脑码着字,喝着今天的第三杯咖啡。上周五,洛宾的新书《中国脱口秀演义》刚刚出版。五点半的时候,他还要去接女儿放学。
2024年,沉寂了近两年的脱口秀综艺节目,随着《喜剧之王单口季》与《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的热播,重新吸引了大众的目光。而在综艺节目闪闪发光的舞台之外,那些尚未被聚光灯照亮的脱口秀行业的探路者们,如今仍在各自的轨道上顽强前行。
2021年的某一天,也So在上海一家广东菜餐厅里偶遇了当时已颇有名气的脱口秀演员梁海源。两人从餐厅出来,站在静安区的街头,梁海源突然对他说,“当年都是你带我们出来的。”
从深圳走出去的职业脱口秀演员们,或许没人不认识也So和洛宾。2009年,深圳第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外卖脱口秀”成立,同时也是中国内地的第一家脱口秀俱乐部,标志着整个内地脱口秀行业的开端。刚从公司辞职的也So正是当时的三位创始人之一。俱乐部随后又吸纳了程璐、梁海源、思文等如今已大红大紫的脱口秀演员、编剧。洛宾也在2012年加入了外卖脱口秀,彼时他已在销售行业干了十多年。
那时,深圳脱口秀行业尚是一片荒原。直到2013年,深圳也只有外卖脱口秀这一家脱口秀俱乐部,而且活动形式仅限于开放麦(Open Mic),也很少商业演出。外卖脱口秀的演员编剧们也都来自各行各业。由于没有专业的培训指导,他们只能通过开讨论会、自行阅读、翻译脱口秀教材等方式来学习脱口秀技巧。掌握了技巧后,便需要大量的练习。也So当时坚持不懈地给《今晚80后脱口秀》节目投稿、写段子。一期节目只需要30条段子,也So一个人就投了40条。
2013年以后,外卖脱口秀逐渐式微,核心成员相继离开。也So和好友阿毛主办了“饺子喜剧”,而其他人则仅作为厂牌邀请的演员参与活动。这一模式实际上成为了如今脱口秀俱乐部的常见运营模式。然而,那时的洛宾、程璐、梁海源等人对这样一家独大的人员安排并不满意。他们没有提前告诉也So,便自行创办了“逗伴脱口秀”,但在逗伴发展的每个阶段,也So都起到了特殊作用,比如他是最早走出深圳到外地演出的脱口秀演员,为后来逗伴走出去交流提供了很大的借鉴和勇气。
2015年,随着《今晚80后脱口秀》等喜剧类节目的火热,相关的制作公司在上海发展迅猛,这一批深圳脱口秀的核心成员纷纷离开深圳,前往上海继续发展脱口秀事业。也So签约了恒顿传媒,而本来也打算签约恒顿的洛宾、程璐、梁海源等人则被“截胡”,成了另一家著名喜剧公司第一批签约的编剧与艺人。也So和洛宾或许那时都不会想到,曾经一起在程璐闷热的出租屋里学着Step By Step To Stand-up Comedy(《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电子书的这帮深圳脱口秀人,就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从入行开始,也So始终坚持自己上台表演。即使在幕后给演员写段子也能让他获得成就感,自己站在舞台上表演仍然更为重要。饺子喜剧期间,也So曾在电话里告诉洛宾,自己计划放弃当演员,转向俱乐部运营类的事务性工作。但“放弃演员事业”一语也许并非他的本心,当2015年也So签约恒顿传媒时,心里面最快活的事是:“我们可以当真正的艺人了!”
也So
在海口举办的“千人之夜”也So个人专场。
对于脱口秀演员来说,职业道路上的重要一环是登上电视综艺节目或大型网络综艺。俱乐部组织的线下演出一方面收益不高,另一方面也很难真正打响个人品牌。而登上大型节目则意味着突破草根演员的这些掣肘,真正做到“一炮而红”。
然而,在综艺节目《吐槽大会》大获成功之际,也So所在的恒顿传媒却陷入了困境。公司尝试了各种方案,却始终没能打造出一个核心的喜剧IP。“到2018年,我们这几个签约的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公司那边,喜剧、轻喜剧都没有再弄了。”也So感到,公司对喜剧部门逐渐变得不重视,部门内的各种喜剧类项目也因领导层无人推进而始终无法落地。
从2019年开始,深感不能坐以待毙的也So开始尝试在抖音上把自己的段子拍成短视频。当时在抖音上几乎没有其他脱口秀演员发段子,而也So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更巧的是,就在也So开始上传视频不久后,抖音移除了15秒的视频时长限制,同时剪辑软件也开始普及,短视频的制作门槛大幅降低。在几个月内,也So的粉丝数迅速上涨。然而,公司并没有足够的业务能力帮也So运作账号。
也So在2019年8月正式离开了恒顿传媒,在经营抖音账号的同时,尝试自己成立工作室策划演出。当时也So个人的流量太小,也没有资质,没法在大平台上直接卖票,只能尝试在抖音上自己上票,告诉观众怎么操作购票,再通过小平台把票卖出去。但即使如此,第一场演出也So就卖出了一百多张票,小小的场地里座无虚席。也So当时觉得,线下演出这条路走得通。
另一边,也So上传的“女朋友入选王者荣耀英雄”段子在抖音爆火。自此,也So的抖音粉丝数迎来爆炸式增长,并在2019年底突破了200万,而这也带动了也So线下演出的流量。同时,《吐槽大会》第三季的爆火也使得全国各地涌现出了大量的脱口秀俱乐部。像那时成百上千的脱口秀演员那样,也So开始在各地奔波,卷拼盘,做专场。各地的演出一多,自己俱乐部的管理便难以兼顾。2021年,也So解散了团队,从此专注于脱口秀表演与自媒体运营。2023年,也So又去《东北新喜剧大赛》节目做了一段时间的编剧。
也So参加花乐逗喜剧与南京市公安局联合举办的“反诈脱口秀”专场演出。
今年下半年,也So回到了深圳,再次与昔日的好友阿毛一起创立了喜剧工作室。为什么会回到深圳?也So说,“可能因为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在深圳更容易发展。”
从2009年踏入脱口秀行业以来,也So曾是深圳地区脱口秀民间团体的领头人,是一天写40个段子的节目编剧,是无处施展才华的脱口秀演员,现在又是自媒体网红。抖音的后台数据也显示,也So的粉丝集中在广东地区。与十几年前的深圳不同,如今的深圳已经有了支撑脱口秀行业的消费基础。
明年,也So的工作室打算在巡演业务之外,开办一所喜剧学校。喜剧学校有助于扩大也So的影响力,但这是否也意味着演出事业更多地要为培训类工作让路?回忆起这15年自己走过的路,也So自己觉得,他身上的经验比较综合,不完全是演员,不完全是网红,也不完全是经营者。这种综合的经验或许正是喜剧教育所需要的,也是他适合去做的。作为深圳脱口秀真正意义上的先锋人物,他尝试过脱口秀行业内的各种工作,却唯独还没有真正作为艺人登上大热的综艺节目。如今的他还怀揣着9年前签约时那份对“艺人”的渴望与悸动,却又多了几分稳重与成熟。
“前几年我一直没有放弃上(综艺)节目这个想法。但我现在想的是,没必要纠结这个事。如果有合适的(综艺节目)也不错,如果没有,我就去做自己适合的事。”
在当年与也So的那通电话中,洛宾曾说自己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出色的脱口秀演员。但如今,他更为显眼的身份,是一名脱口秀剧场的运营者与写作者。
洛宾
2016年,当也So在恒顿传媒一筹莫展时,与另一家知名喜剧公司签约的洛宾也并非一帆风顺。
阻拦在洛宾的演员之路上的,是残酷的现实条件。“我获得的能够上节目的资源是最少的,因为我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而且还有明显的广东口音。”脱口秀演员生涯的黄金时期是20岁至35岁,而洛宾在35岁才第一次登上脱口秀舞台。与那家喜剧公司签约时,他已经将近40岁。
无法站上舞台的脱口秀演员还可以从事编剧的工作。然而,2016年底,洛宾和其他几位编剧一起被分到了剧本打印室。对于一个踌躇满志的编剧来说,这与打入冷宫无异。在《中国脱口秀演义》里,洛宾回忆起了这段故事:“实际上,这个工作一点儿也不累,最累的是看着需要打印的剧本上自己的段子越来越少,因为责任编剧在跟明星对稿的过程中会不断打磨段子,磨着磨着,我们这些‘置身事外’的编剧写的一些段子就会被磨到失去原本的署名。”
洛宾在“JUST TALK!脱口秀大赛”上担任评委。
2017年年初,洛宾离开了即将因《吐槽大会》而红极一时的公司,自己创立厂牌“木更喜剧”策划演出。在那段时间里,洛宾做播客,做编剧,办演出。从2020年开始,“木更喜剧”联合上海的“喜剧联盒国”在深圳长期组织演出。在演出的两年间,深圳脱口秀演员的数量翻了一倍。虽然几番波折之后,洛宾未能实现将自己推向知名脱口秀演员或网红的目标,他点滴的努力却促使深圳脱口秀行业再次迎来了繁荣。
如今的洛宾,并不经常上台演出,更多时候是扮演着一个脱口秀行业的咨询师式的角色,同时业余时间进行写作。而这些恰恰是洛宾擅长的。洛宾会对脱口秀剧场的场地进行研判选择,租下合适的场地装修成剧场,再转租给脱口秀俱乐部。经常有打算入行的新人向洛宾请教选址的问题,而事实往往证明了洛宾的判断。洛宾觉得,这是经验的差别,正确的选址需要对脱口秀剧场的运营模式以及商业机会有着充分的了解,同时也要能敏锐地判断出成本与风险是否匹配。陪着这个行业从零开始到如今壮大,一路积累的丰富经验与行业理解如今成了洛宾的独门秘笈。
洛宾会在不经意间谈起自己对脱口秀行业的展望。他觉得,未来中国的脱口秀行业,应当立足于各个城市里大量分散的、长期经营的、低成本的剧场,脱口秀演员就在这些剧场间自由穿梭。“就像民谣歌手一样,自己拎着个吉他,一个个的城市跑,再有个经纪人帮他规划一下,这就是一种相当不错的生活模式了。”或许这种展望中,仍隐约浸透着洛宾的个人理想。
洛宾已出版的两本书《中国脱口秀演义》与《说的全是梗》。
洛宾一直有写作的习惯,这些年的故事与经验也终于等来了开花结果的那一天。2022年,洛宾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说的全是梗》,详细介绍了脱口秀表演与行业的方方面面。2024年,洛宾又把自己多年来在豆瓣读书上的对行业故事的记录集结成书,以《中国脱口秀演义》为题出版。这些文字中凝聚着洛宾对行业的观察与思考,同时也构成了他自己的心灵史。洛宾原计划今年进行自己的第二次个人专场演出,但他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搁置演出,把第二次专场演出的内容放在自己的第三本书里。这将是一本有关他女儿的书。
在也So与洛宾那通电话后,洛宾写道,“记得有人说过,人类的痛苦往往源自对自己错误的定位。那天在电话两头的,一个是深圳最有潜力成为脱口秀明星的,一个是深圳脱口秀圈内拥有最强事务能力的,但那晚,他们俩的梦想是成为对方那样的人。”光阴荏苒,二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但梦想的痕迹,却并未在他们身上抹去。
洛宾对我说,“脱口秀演员就像酒吧里的驻唱歌手,一份工作而已,没有多伟大,也没有多不堪。”这确实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在深圳脱口秀行业起步的十五年后,这些脱口秀的草根探路者,还留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心中还有一点理想,而手中似乎还有着一些力量。
来源 | 晶报
记者 | 余梓宏 实习生 王岑(受访者供图)
编辑 | 李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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