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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斯大林同志。”毛泽东动情地说，双手握住斯大林的手。

“你来了我很高兴，毛泽东同志。”斯大林稍停顿，又补充道：“你看上去比我年轻、健壮。”

1949年12月16日晚，克里姆林宫里，两位巨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个新时代开始了。在场的苏方翻译费德林记下了这一场景。

毛泽东此次出访，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领导人的第一次正式出访。斯大林和毛泽东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又各自领导着一个伟大的国家。他们的首次会面，世界瞩目。

▉斯大林道歉：“我给你们添过麻烦”

斯大林曾对毛泽东抱有长久的怀疑。

斯大林比毛泽东大15岁。从20世纪30年代初起，斯大林就开始关注毛泽东。遵义会议后，斯大林默认了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内、军内实际上的最高领导地位。尽管如此，斯大林仍然认为毛泽东是“山洞里的马克思主义者”，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仅是一些“土地革命者”。1944年6月，斯大林对美国特使哈里曼说：“中国共产党人吗？他们对共产主义来说就像人造黄油对黄油一样。”

斯大林对毛泽东的不满集中在毛泽东的不听话和独行其是上。1945年12月30日，斯大林在和蒋经国谈话时说：“毛泽东是个独特的人，独特的共产党人。他在农村活动，避开城市，对城市没有兴趣。”“苏联政府不知道中共的情况。他们也不征求任何意见。”

即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斯大林还怀疑毛泽东是否会走南斯拉夫道路，成为中国的“铁托”。直到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与美军直接作战，这种看法才开始改变。此时离斯大林去世，只剩下不到三年。

1949年4月24日，刘少奇秘密访问苏联，为毛泽东访苏作准备。7月27日，斯大林举行宴会招待中国代表团，当刘少奇在宴会上谈到解放战争时，斯大林突然向刘少奇表达自己的歉意，他说：“我给你们添过麻烦，我们对中国的情况不了解。”

斯大林为何道歉，还得追溯到四年前。抗日战争胜利后，斯大林两次来电劝毛泽东接受蒋介石的和谈方案，并在电报中称，中国绝对不能打内战了，再打内战就是民族的毁灭。毛泽东对此非常不满意，他说：“我就不相信，人们要解放，民族就会毁灭。”

1949年初，当解放军已经取得中国半壁江山的时候，斯大林一方面担心解放军继续南进可能引起美国干预，另一方面希望把中国共产党控制在手中，因此有意出面在国共之间进行调停。但在毛泽东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指挥百万大军打过长江以后，斯大林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误的。

1949年8月，刘少奇带着斯大林的歉意回到北京。10月1日，开国大典开始后仅两个小时，苏联政府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照会就发到了中南海。11月12日，斯大林发来电报，正式邀请毛泽东访苏。

在毛泽东来访前夕，斯大林再次要求相关人员给他提供关于毛泽东的情报。一堆报告中，有一份毛泽东的医生奥尔洛夫（苏联驻中共联络员奥尔洛夫医生——编者注）提供的信息：

毛泽东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主要是通过自学方式获得的）。他不懂外语，非常熟悉中国、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农民及其生活状况和心理；很了解军队、中国游击战和正规战的条件。在中共、军队和全国人民中享有很高的威望。

对苏联持非常友好的态度，尤其是在中国内战后期。这对全党产生了巨大影响……

▉斯大林派自己的专列迎接毛泽东

1949年12月21日是斯大林七十诞辰，毛泽东决定率代表团前往莫斯科祝寿，并就两党关心的问题交换意见，商讨和签订有关条约、协定等。此次出访，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领导人的第一次正式出访。

礼品是毛泽东亲自选定的，足有两车皮。一车皮是山东的大葱，一车皮是江西的蜜橘。送蜜橘很好理解，用大葱作礼品却让人费解。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翻译组组长阎明复后来解释说，山东人打架的时候，给他吃大葱马上不打了，“共产国际时代苏联做了很多工作帮助我们，但在斯大林时代也做了很多对中国革命不利的事情。双方之间，用毛泽东的话来讲，就是总有一肚子气”。他说，毛泽东是想用大葱消气。

为了表示对毛泽东的尊重，斯大林派自己的专列专程到满洲里迎接。列车服务员都是苏联人，唯有餐车配有中国厨师，为的是给毛泽东一行做中餐。苏联外交部副部长拉夫伦捷夫等陪同毛泽东登车，并为他安排好座位。然后，拉夫伦捷夫等人又下车对送行的人们说：“请中国同志放心，我们保证一路照顾好毛主席。”

12月16日中午，毛泽东的专列开进莫斯科北站。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部长会议副主席莫洛托夫，国防部部长布尔加宁元帅，外贸部部长缅什科夫，外交部副部长葛罗米柯等前来迎接。鉴于毛泽东在途中身患感冒以及天气严寒等原因，苏方只安排了一个十分简洁的欢迎仪式。由仪仗队举行迎接礼，毛泽东也只绕场一周。毛泽东感到自己受到了冷遇，他对“接待的冷淡感到不快”，但还是在车站作了一个简要的书面发言，他说：“我这次有机会访问世界上第一个伟大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首都，是生平很愉快的事……在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内，苏联人民和苏联政府曾几次援助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中国人民在患难中得到苏联人民和苏联政府这种兄弟般的友谊，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苏共中央机关报《真理报》把毛泽东的访问作为一件大事加以祝贺，相关报道占据了头版的一半。

欢迎仪式结束后，毛泽东被苏方安排在莫斯科西南郊27公里处，一个叫“姐妹河”的别墅，有三层，是斯大林的第二别墅。苏方为毛泽东准备了非常漂亮的弹簧床。他转身告诉李家骥：“你想办法把这个垫子给我撤掉，换成木板床。”李家骥量好床的尺寸后通知了大使馆，下午4时多大使馆就把木板运来了。

▉第一次见面会谈不欢而散

斯大林是毛泽东见到的第一位外国领导人。毛泽东抵达莫斯科当晚6时，斯大林率领苏共全体政治局委员会见他，两位巨人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据毛泽东的随行翻译师哲回忆：

斯大林紧紧地握着主席的手，端详了一阵说：“你很年轻，红光满面，容光焕发，很了不起！”他回过头来，又把自己的同僚一一介绍给主席，大家围站在大厅里，相互问好，互表祝愿。斯大林对主席赞不绝口：“伟大，真伟大！你对中国人民的贡献很大，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我们祝愿你健康！”又说：“你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祝贺你们前进！”这时，气氛十分热烈、动人。主席说：“我是长期受打击排挤的人，有话无处说。”不等主席说完，斯大林立即说：“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

双方的会谈从战争问题开始，焦点是中苏条约。1945年8月14日，国民党代表中国同苏联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承认了雅尔塔会议强加给中国的屈辱协定。刘少奇访问莫斯科时，斯大林也承认这是不平等条约，并表示“等毛泽东到莫斯科后再决定这个问题”。

会谈中，毛泽东再次提起条约问题。据俄罗斯档案记载，斯大林的态度很明确：“我们内部决定暂不修改该条约的任何条款。”在他看来，《雅尔塔协定》规定了这个条约最主要的条款，哪怕只是改动其中一款，都会给美国和英国提供法律上的借口，他们就会乘机提出修改有关千岛群岛、库页岛等地的条款，这对苏联不利。

第一次会谈结果令毛泽东大失所望。1956年3月24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说：

会谈快要结束时，斯大林表示，他希望得到毛泽东著作的清单。毛泽东说他正在审阅，打算在1950年初完成。斯大林问毛泽东是否需要一位编辑，毛泽东当即表示同意。后来，斯大林把帕维尔·尤金派给了毛泽东。

几年之后，就出版《毛泽东选集》一事，毛泽东在同尤金谈话时流露了他的愤懑情绪：“为什么当时我请斯大林派一位学者来看我的文章？是不是我那样没有信心，连文章都要请你们看？没有事情干吗？不是的，是请你们到中国看一看，中国是真的马克思主义，还是半真半假的马克思主义。”

▉同坐一个包厢，高呼“斯大林万岁”

斯大林在其七十大寿庆典上，对毛泽东热忱相待，特意安排毛泽东坐在自己身边。尽管毛泽东的位置很抢眼，但他沉默寡言，原因可能是第一次会谈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但是，毛泽东在祝词中表示，他这次参加盛会，“衷心至为愉快”。毛泽东说，斯大林是世界人民的导师和朋友，“也是中国人民的导师和朋友”。他对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事业作出了“极其杰出和极其宽广的贡献”。毛泽东还在祝词中祝福斯大林“健康与长寿”，并高呼：“伟大的斯大林万岁！”毛泽东的祝词屡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

庆典结束后有演出，毛泽东和斯大林同坐一个包厢。演出结束后，人们还不时地回过头欢呼：“斯大林！毛泽东！”

12月22日，莫斯科举行祝寿宴会，斯大林再次给予毛泽东特别礼遇，毛泽东依旧坐在斯大林身边。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什维尔尼克首先提议为中国人民，“为出现在大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代表们，为中国人民的领袖毛泽东同志干杯”。宴会从晚上8时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1时。

此时毛泽东的心情究竟如何？据当时负责毛泽东警卫工作的汪东兴回忆，毛泽东说过：“我不知道苏联的宴会怎么这样长？吃也没吃好，看也没看好，鼓了一晚上掌。我们回去不能学这个。吃饭就好好吃，看戏就好好看。”

▉第二次会谈“吵得很厉害”

当天，毛泽东将他与斯大林的联络人科瓦廖夫邀去谈话，表示他希望在23日至24日举行一次会谈。毛泽东还坚持要把周恩来叫到莫斯科签订各项协定。

12月24日，在斯大林的别墅，毛泽东与斯大林举行了第二次正式会谈。会谈长达五个半小时，但是对于中苏之间的新约，斯大林避而不谈。这使毛泽东极为恼火，一气之下，他索性闭门不出，躲在别墅里“睡大觉”。

当科瓦廖夫来请毛泽东外出参观时，毛泽东拍着桌子大骂苏联人是“王八蛋”，说他的任务只有三条：“一是吃饭，二是睡觉，三是拉屎。”他还冲科瓦廖夫发火说：“我到莫斯科来，不是单为斯大林祝寿的。你们还要保持跟国民党的条约，你们保持好了，过几天我就走。”

1956年以后，毛泽东在会见南斯拉夫代表团时说，“在莫斯科的时候和斯大林吵得很厉害”。

▉两位政治强人在较劲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毛泽东与苏联领导人没有任何接触，也拒绝参加任何公开活动。莫斯科的空气凝重而紧张，两位政治强人在较劲——斯大林等待毛泽东转变立场，而毛泽东则在设法迫使斯大林做出让步。

机会终于来了。毛泽东在莫斯科受到的冷遇，很快被西方媒体捕获，英国一家通讯社放风说：“毛泽东在莫斯科被斯大林软禁起来了。”这条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西方各国谣言四起——“毛泽东被迫将中国的东北三省拱手让给斯大林”“斯大林对毛泽东软硬兼施”“毛泽东在莫斯科进退维谷”……

苏联人坐不住了。1950年元旦，苏联驻华大使罗申奉外交部部长维辛斯基之命拜访毛泽东。毛泽东向他声明，因身体不适，取消了在苏联各地旅行的计划，不想参观工厂，不想作报告，也不想发表公开演讲，并且提出“想提前一个月，即在1月底离开莫斯科回国”。

在谈话中，毛泽东还有意无意透露了一个消息，缅甸和印度政府表示愿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他还告诉罗申：“不久英国和其他英联邦国家也将在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问题上采取明显步骤。”

面对捕风捉影的谣言和西方国家频频向中国示好的消息，斯大林的立场开始松动。1月2日，他安排毛泽东发表一个答塔斯社记者问，以击破谣言。

此时，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也发布了一份文件，称美国将调整亚洲政策，放弃台湾，脱离中国内战。这给斯大林的印象是，美国不会介意中苏缔结新条约。

微妙的国际形势，促使斯大林改变态度。权衡利弊，他终于同意周恩来赴莫斯科，签订新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

2月17日，毛泽东、周恩来打道回府，并沿途在斯维尔德洛夫、鄂木斯克、新西伯利亚等地进行了参观。26日，毛泽东一行到达满洲里。在满洲里车站，苏方人员把斯大林赠送给毛泽东和周恩来的礼物——两辆小轿车转到中国火车上。3月4日，毛泽东回到北京，中苏两国的关系也走进了一个新的时代。

▉为斯大林逝世举办全国哀悼活动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据毛泽东的卫士回忆：获知噩耗的毛泽东许久没有说出话来，“他甚至连饭也不想吃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烟”。当晚，毛泽东召集中央政治局开会，讨论关于斯大林逝世的问题，会议决定由周恩来率团参加斯大林葬礼。

3月6日，毛泽东致电苏联领导人，说斯大林为“中国人民最亲密的朋友和伟大的导师”，“中国人民革命的胜利和斯大林同志三十多年来不断的关怀、指导和支持，是完全分不开的”。随即，毛泽东率党政领导人前往苏联驻中国大使馆吊唁。

3月9日，毛泽东发表了为悼念斯大林而写的文章《最伟大的友谊》。毛泽东说：“斯大林去世后，苏联需要我们支持，我们也需要苏联支持。这不但是对斯大林个人，而是对苏联党和人民的问题。”当天下午4时54分，即在莫斯科举行斯大林葬礼的同时，北京各界60多万人在天安门广场开始举行盛大而隆重的追悼大会，毛泽东率全体党政领导人参加。下午5时整，全场默哀五分钟，鸣礼炮28响，全国各地群众都肃立志哀。

为外国领导人逝世举办全国哀悼活动，在中国至今仅此一例。

1956年2月25日，在苏共二十大最后一天，赫鲁晓夫作了《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秘密报告，他在报告中把以前口口声声称为“父亲”“慈父”的斯大林指责为“暴君”“刽子手”“独裁者”和“破坏社会主义法制者”，给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带来严重的思想混乱。整个世界为之震惊。据说毛泽东当时很生气，在屋子里大发雷霆。

在这年3月24日的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首先发言说，“历史上斯大林整了我们四次”。他毫不客气地批评了斯大林对中国革命所犯的错误，有些地方批评得相当尖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将斯大林的功绩一笔勾销。4月6日，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米高扬率苏联政府代表团访华，毛泽东明确告诉他，中苏之间对斯大林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斯大林功大于过，对他要作具体分析，要有全面的估计”。几天后，毛泽东在同苏联驻华大使尤金的谈话中又重申了这一看法。

毛泽东后来还特别强调，对斯大林要作具体分析：“第一，先讲他的正确方面，不能抹杀；第二，再讲他的错误，强调必须纠正；第三讲实事求是，不能全盘否定。这叫作‘三娘教子’，三段论法。”

【本文内容主要来源】

1.《实录毛泽东》，李捷、于俊道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年1月第1版；

2.《亲历中苏关系：中央办公厅翻译组的十年：1957-1966》，阎明复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