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日报 | “世界文化之窗”第318期（夏婳、蒙庄、尔雅、杨世民、周厚春）

文摘 2024-05-27 10:36 印度尼西亚

散文

沉默

美国：夏婳

经常突然想起这个词——沉默，很想到处问问：沉默究竟是什么？身处沉默的感觉是怎样的？

小时候语文课本里鲁迅的文章《纪念刘和珍君》中有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

爆发和死亡于那时的我都是很极端的字眼，这让我觉得沉默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其实在我的个人经历里，沉默无处不在，衍生出我的万千感受。

幼年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认为沉默是一种无奈，带著压抑和沉闷。我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和他们的关系疏远。上学后每天中午回自己家吃饭（晚上回外婆家），对我是一种折磨。我仿佛客人一般打量着永远生疏的家。其实客人作比并不恰当，主人对客人一般很客气友好，我所受到的待遇是忽视和漠然。

我总是茫然不知所措地沉默，紧张地注视父母家人的一举一动，唯恐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成了被责怪的焦点。那些时刻，不管家人处于怎样的情绪当中，沉默总归不会让自己错得太离谱。虽然沉默的背后我的悲喜欢哀不尽相同，会因为他们的各种表现而衍生出琳琅满目：恐惧、悲伤、窃喜、庆幸、煎熬等等。

晚上回到外婆家，那里简陋寒酸也冷清。我基本还是沉默，但很安心。这种沉默随心所欲没有任何负担，于我是享受。

长大后才发现沉默的涵括更多，沉默可以是一种意境，一种态度还可以是一种气质，风度，品格，修养，可以美丽，温馨，也可以冰冷，可怕。

在人多浅薄的呱噪中，沉默显得深沉，有涵养。沉默的人总会凭添几分神秘。在独处时，沉默是佳境，独享那一份欢欣；有时也会无可奈何地悲哀，一个人对着自己如何打破沉默，自言自语自听自说不成？

沉默可以是情绪的极端体现，开心得不知说啥才好，悲伤得说不出话来，愤怒得无言对对，这些时候沉默是实力型多角度演员，每一种情绪都可以被沉默完美到极致地演绎。沉默还可以是一种意见和表态，同意和不同意都可以用上，效果要看当时的场景接受方的解读。

沉默如花，在各个季节怒放。徐志摩《再别康桥》的名句：「夏虫也为你沉默，沉默是今夜的康桥」把浪漫提升到了最高点；「草木也知秋，韶华竟白头」「泪眼问花花不语」「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各式凄凉在沉默间应有尽有；「无语问苍天」的沉默大约是心中的悲愤到了顶点。

那么爱人间的沉默呢？感情初始时，是默默地喜欢，李清照的词里「低头却把青梅嗅」的女孩是沉默地离去，让人有了期待和遐想。如果女孩当时滔滔不绝，是不是抹煞了所有的纯情？

「此刻无声胜有声」的沉默又成了默契还有浓情的代表。到相处渐入佳境，相爱的人之间言语变成了多余，守着那份沉默仿佛便是一番天长地久。只是这种温馨的相守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滋味。

不知道有多少爱情在开始时轰轰烈烈，无话不谈，恨不得将所有都跟对方分享。时过境迁后，又有多少变得“相近如冰”，无话可说。繁华落尽的凄凉该如何面对和收拾？无可奈何地逝去，沉默里饱含了多少心痛？

消失了爱的沉默情形完全不同，沉默变成了不爱的一方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还有爱存在的一方，面对固执抹不去的沉默，就是痛苦不堪的折磨。不爱到极致也是无语，爱的反义词从来不是恨，而是漠然，可以漠然到一个字都费事去说。生死不再相关，漠然地沉默。

我总是会怀念，外婆做饭时的背影，还有我看书写字时她默默地一旁看着我。从来没有一句言语，爱就流淌在那些无声的举动。

沉默还会是抗议和无奈的体现，过度便会成悲剧。日本2600年才出的第一位平民王妃美智子，在瞧不起她出身的王室其他成员的压迫欺凌下，就只有沉默。最后得了失语症。朋友的孩子到新学校初初表现只是沉默，谁知不久以后，居然发展成间歇性丧失语言能力。不知道他们的心底承受了多大的苦痛？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当然沉默也是压抑释放的方式。清楚地记得，时隔多年多年后我见到了以为今生都不会再有重逢的那个人，我曾经擅自把人家揣在心里好久。曾经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跟对方说，那些深切地思念都堆积了多年。可真的面对和以前面目全非的人，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笑笑，心思游离地吃完了那顿饭。那时的沉默让我突然如释重负，我们之间的所有终于烟消云散，恩怨两讫。

悲伤的极致表现出来也是沉默。最爱我的人外婆离世时，我感觉不到悲伤，只是无语地坐著，脑海一片空白。我曾经什么心事都会告诉外婆，她给不了任何建议，但会静静地听。从此我们生死天涯无法跨越？沉默犹如融化的冰山，在我心里翻江倒海，汹涌而来，惊涛骇浪间我无语凝噎。

有人曾说最好的朋友就是呆在一起可以经受沉默，而没有任何不适感，其实任何关系都如此，夫妻，父母，亲人，在一起时沉默觉得自在温馨，这些关系就处于良好的状态。

有首歌很好听的歌叫《沉默是金》，歌词中有这样一段：

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

任你怎说安守我本份

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是非有公理慎言莫冒犯别人

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

自信满心里休理会讽刺与质问

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

歌词里的沉默是豁达，是超然。沉默蕴涵着极端耐人寻味的真理，和哲言「难得糊涂」有一拼。

沉默虽然如影随形深嵌在每个人的生活。鲁迅文中说的死亡和爆发极端情况在日常还是少见，我们大多数人游走在各式不同的沉默中，缓缓地过日子。适时的沉默恰到好处，像春花的开放，秋叶的飘零，自然而又美好。

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我想一辈子沉默，去纪念那些遗失的年华，那些不再有过的或多或少的幸福！」

感慨让人黯然无语，不过我期待的是：

偶尔故人从我心上踩过，我用沉默来感怀，若不经意间我从故人心上飘时，故人是悄然沉默，往事如烟，袅袅升起……

作者简介：江西南昌人，现居美国夏洛特。诗歌散文小说曾获得国内外一些奖项。出版小说集《搭错车》《环环扣》《花落的声音》《一路狂奔》《梦落纽约》。《梦落纽约》影视版权签出，正在改编成40集电视连续剧。最新长篇小说《疫情忆情》。

散文

《白玫瑰与红玫瑰》之随想

德国：蒙庄

给人送车票坐过了站。回头路上，路过一棵玫瑰花树，树干比人的腰身还粗，它长了多少年？花朵比碗口大，一树百十朵，像白莲花开到了树上。

玫瑰花里，以红色为上，那血一般的红玫瑰象征爱情。据说那是维纳斯的爱人阿都尼斯临死洒落的鲜血，爱神把它变成了玫瑰花。

张爱玲有一篇著名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每个男人心头至少有两个女人，根据感情亲疏好恶，红玫瑰和白玫瑰就忽远忽近地成了朱砂痣，白月光，蚊子血，饭米粒。张对情感一针见血入木三分的描述，至今无人出其右。而奇特的是，所有这些最精彩作品，却都是她纸上谈兵——那会儿她还没曾恋爱。等爱过伤过痛过，她那蓝田玉暖般的灵气，却因着俗世煎熬，就此蔫巴，后期作品再不像早期字字珠玑，每一句都能让人嚼出无尽味道。

爱情伤人，如玫瑰刺。张爱玲被扎得遍体鳞伤，像一个寻常女人。但她是谁？她可是张爱玲啊！当然又是桀骜不俗的：断然离别，不及黄泉不相见。待到闻对方死讯，喜滋滋曰收到一件好生日礼。这一场爱恨，至死亦未休。胡因此被她记得，被她的粉迷记得，千百年不灭。相较阿喀琉斯需要用生命才能换取的留名青史，胡某成则太轻巧太划算了，这也是下等文人颇得意的一个结尾吧——他一类不以负人为耻，反倒为荣的。

张爱玲缺父爱，所以一直找比她大很多的男人。她的第二位更是在困顿无依时候遇见，所以亦不圆满。结婚条件是张拿掉孩子（且不论张自己爱孩子与否，被人逼着总不爽），婚后一两年，他就中风卧床。让我这个骨灰级张迷特别为他不甘——她应该享点生活的福啊！但张爱玲灵大于肉（无论作品里看出多少颜“色”），这段情感中，她心思总是安稳的，伺候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待送他终了，在其身后依然冠夫姓，直到自己从尘世消失。

对待整个世界，她犹如一个任性自私的孩子，不晓人情不通世故，对母亲对弟弟对粉丝对大众，都显淡漠无情，不恕怨不忘仇，谁对她不好过，她记一辈子，而谁对她好一丁点儿，她又千百倍还回去。所以，她对于父亲一般的丈夫赖雅，奉献了青春的全部尾巴和心力。她的仁慈，可见一斑。

除却这俩付过真心的男人，张爱玲通常以金钱断人情。她被一个小小的黄金枷给锁着，与外界无法传递温暖。又怪谁呢？世界上如曹七巧一般只为钱财活着的人太多了，能用黄金枷劈杀身边所有人。近年一则新闻里，一个外嫁澳洲的华人女子，丈夫担心自己年老早死，怜对方无依，遂把家产都让对方挂名分享，二十多万澳币。可命运开了个大玩笑，让这女人罹患重病。等理完丧事，老头子想起本来是安顿年轻妻子晚年的财产，如今要安顿孤独老去的自己，不胜唏嘘。待去银行查看，更不胜唏嘘哀怒到气喘吁吁，卡上只剩下几毛澳币——对方在病中死前，把老丈夫赖以养老的所有钱财搬了个精光—-噢，没精光，还剩几毛。

可怜的老头悲伤叹道，她是我的爱人呐，怎么能这样。

这个生活桥段活像是张爱玲写出来的。她的笔墨纸如游戏世界从二维进入三维，从历史蔓延进现代，不仅写在纸上描画出她那一代，且平铺直叙进入后世当下。于是，纸上的人立了起来，成为现实里活生生的一群金钱物种。这类“人”也许我们可总体命名为，张氏人物。

以至于我在异域，往往为国民辩护，比起其它种族来，中国人大体是非常好的——自觉利他，不自私不侵犯别人别族利益。每每想到她的书以及散落到现实时空里的这些个个体，突然就失声无语了。

2023.5.29

作者简介：蒙庄，原名周红，欧洲华文笔会会员，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波恩大学比较文学博士、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从事中西比较文学与影视文学等方面研究。作品散见于《中国日报》《华商报》《今日作家》《世界日报》《欧华文学》《红杉林》等报刊杂志。

散文

好一朵出其不意的红玫瑰

——《法拉盛的红玫瑰》赏析

美国：尔雅

去年底在网上看到《法拉盛的红玫瑰》（作者：陈漱意）新书出版消息，看到书影——黑暗的底板开出一朵红艳艳的玫瑰，玫瑰花心是海水倒映下纽约曼哈顿的高楼林立。书名书影一致的令人惊艳、赞叹，我很喜欢。近期得到漱意姐寄赠，令我喜出望外，更是迫不及待翻阅开来。

本书收录作者的八个中短篇小说，其中的三篇我曾在《世界日报》小说连载读到过，意犹未尽。该书中的故事写作时间跨度较长，奇怪的是，书一拿到手，我是从结尾读到开篇，这完全违反我平日的阅读习惯，但却获得出乎意料的效果和感受。作者一以贯之的文风与稳健笔力，令我感到这些发生在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小说故事，像大海的波浪，一波一波地翻卷、冲击我心的堤岸，带给我感动、共鸣、震撼以及出其不意。

新闻里听来几句干巴巴的新闻报导，便可以改编成小说，这充分说明作家陈漱意女士的敏感，善于捕捉事件的本领。《罗刚杀人》中，揭示了美国高校学界及职场的某些潜规则。人物心理一层层揭开，如抽丝剥茧。有一些心理或外在环境的描写，对没有在中国大陆生活过的作家，却刻画展示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受，可见作家还原场景的丰富想像力以及力透纸背的功力。

小说集中，有男孩子间的《哥儿们》情谊，以及籍了年轻而有的勇气甚至莽撞，男孩冒险跳防火楼梯后，那一种精神的光彩，原本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却也被作家生动描绘出来。小说充满张力，令读者捏一把汗，但笔锋一转，又能顺理成章地化险为夷；也有《双姝恋》中一方的强势，一方的隐忍，作家善于把日常生活，通过胶片般的眼睛过滤成有趣的故事，并带给读者启示：上天总是关一扇门开一扇窗；当年的一出《校园绯闻》，竟成就了残疾的她丰盛美满的人生，正所谓天下事，无奇不有。

《玩一出布袋戏》，很温馨的标题，故事却缠缠绕绕、惊心动魄，结尾更是鬼魅灵异、因果轮回、出人意料；自古以来，算命仙算不过自己的命，却总能神神叨叨地掐指别人的命运，而命运，其实冥冥之中早有天意，婚姻也自有月老的红线牵著，一切都是逃不过的。

而作家在以上较为传统的题材中，却出人意料地写了一个属于《未来世界》复制人的故事，可见作家的涉猎面广阔、与时俱进的写作敏感度。小说中描绘了一幅美丽图景：“基因改造的结果，一切植物皆在四季里同时生长。人类因此可以在冰雪地上收割蔬果，和观赏四季繁花。”“生命就是永恒……世上再没有无法弥补的遗憾，再也没有肝肠寸断的别离。”如此愿景令人向往，但通过小说，令读者反思深思，目前AI时代，人类在借助高科技追求永恒，但是，如果真的追求到了如此美好的世界、完美的永恒，是否便会失去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人类的福祉还是灾难？

《法拉盛的红玫瑰》心理描写细腻入微、语言简洁精练、时有幽默，比如，玫瑰被喜欢她的警察强尼在大街上拉手，只好乖乖顺从，以免被当成拒捕的罪犯，读来令人莞尔。强尼的离世令人震惊，也以此窥见人的渺小，一个强壮活泼的生命，突然人间蒸发。这不仅是一篇小说，更是这场世纪大瘟疫的历史见证与纪录。作家除了安排玫瑰的情人离世，更在小说结尾，安排了玫瑰离开丈夫的离家出走。这就是作家陈漱意女士的高明与厉害，因为作家知道，也教我们懂得：生活中已完满实现的东西，便没有资格再进入文学，文学是遗憾的艺术，爱情更是如此。所以，此小说的结局，带给了读者感情上的冲击与震撼。

读完此书，我才领悟到书影的意义：大疫中，疾病与死亡的黑暗之下，仍有一朵妍丽玫瑰，它代表爱情、代表人心中的希望、美好与不屈不挠。如果以交响乐来形容的话，卷首这篇“法拉盛的红玫瑰“，便是整部小说的最强音，引领读者进入艺术欣赏的高潮。令人掩卷沉思、欲罢不能、感叹唏嘘……

以上是我读《法拉盛的红玫瑰》的一点感想和初浅见解，抛砖引玉。与朋友们分享并推荐此书。

作者简介：尔雅，本名张晓敏，华裔女作家。生长于四川雅安青衣江畔，现定居于美国蒙特瑞地区。加华笔会会员、美华文协会员、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特约专栏作家，著有散文集《青衣江的女儿》，《阳光如赊——写意旧金山》，编著《程宝林诗文论》等，作品发表于海内外各报刊及文学网站，并被收入中国大陆及台湾出版的三十多种选集。

诗歌

西相盖（十首）

中国北京：杨世民

西相盖

尝试这个名词，在先前我就

一直想启用，尤其在

冰层拆毁支架

嫩芽，补起了和风

在桃枝上，叶子和花朵都急于上线

或许是文字

蘸了点春色

碰巧，和她在一首歌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