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鼎诗刊] 汤克慎 || 《海豚音》(组诗)

文摘   2024-06-12 22:48   四川  






 

汤克慎

安徽省马鞍山市人。医生。诗歌伴我几十年,写或思,皆沉浸其中,孤独并享受。




海 豚 音

(组诗)

汤克慎


磨损的词语

在四月的某日,在雨中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像父亲
从暮色中穿过
音量突然放大,沙哑而苍老
让我着了魔一样
在雨的混淆的音节里
十年了,从记忆中抹去的是一首
诗的谎言,坟的虚构
我用泥土堆砌的词语在
时间中萎缩,我撕痛着嗓子回应
那声音突然消失了
雨的乱弦抽离了我的幻觉
万物死一般寂静
类似的声音,有好几次了
都是在我写诗的时候
折磨着我



落下吧,心中的一片叶子
那棵树上已经没有鸟了
走出门,和世界就没有隔阂了吗
而雪,隐匿了许多语言
单一的词汇,只有在梦里
感受那种清澈的语境
生命中仿佛没有其它色彩了
而梦的另一只手触碰
另一片叶子的哭泣,时间的
树,在房间的某个角落
在春天还没睡醒的枝桠间
把遗忘唤醒,光,和我们一样
从黑夜抽出神经纤维
敏感于突然出现的清晨和
杂乱的鸟鸣
可我至今没弄懂,它们
不同于却又近似于人类的
那些叽叽喳喳的言谈


一种声音

遗忘在遗忘的词语上
上一季的鸟鸣衔着一枚雪花
透过一扇窗观望,我们
穿过了一片树林和一座花园
微弱的灯光被晨曦溶解了
梦慵懒成听觉,人影和
脚步声是去年的音节
鹅卵石的小径上,清晰的
轮椅的咯吱声让早晨
更加空旷,随之被
孩子们的欢笑声淹没了
打开门,一个声音
熟悉而陌生,问候,寒暄
那声音从不善变


海豚音

遥远的飘来,海蓝色的空灵
磁性的唱片已经沙哑
岸边的枯石嶙峋,像记忆的结痂
我们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
时间的唱针还在密纹里旋转
我们游弋在蓝色的液体里
像梦幻,你突然尖叫
然后浑浊的嗓子突然变老
我们是跨世纪的复合体
单音节的我还保留着海豚音
飘渺,尖利,穿透残缺的词语
我们从盲目的天真,模仿
不可触及,过滤的音质像根刺
卡在喉咙,你说天才命短
你猛然咯血一样飙出了高音
——那日我撇下了你去歌剧院
听维塔斯,我的情绪也随之
高亢,我知道你已经崩溃
但我们无法剥离:你是我的影子


观 望

目光不再游移,死一样的寂静
笼罩着一块石头,幻觉中
它像骨头,我听到折断的撕痛
那是一个黄昏,它蹒跚地滚落到
我的门前,那是一个什么季节
我已经遗忘,所有夜鸟的嗓音
都已经暗哑,而我朦胧的意识里
那块石头多像我儿时的伙伴
光滑如鹅卵石,无棱无角,它不
说话,我们在相视中突然迟钝
我想抱起它,父亲说,你抱不动
我猛然发现那上面刻有碑文
——在一场惊梦中,我醒来
我感觉总有什么事物向我靠近
伸手一摸,都是空的
总有什么东西纠缠着我,那些
恍恍惚惚的影像,在我的记忆之门
进进出出,是父母,还是故人
都已经模糊了,我定了定神
打开门,门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整个下午

紫藤架上的那只蜂鸟
在移动的阳光中
变幻着身影,微雕一样的
小东西,裹着
整个下午的寂静
收敛着自己的耐性
它观望的方向不确定
光分割了它身体的明暗部分
我在它的下面支撑着
对它来说是一个庞大的
躯体,它从嗓子里
发出了一种磁性的像针尖
一样细的声音
它突然打破了我们的安静
整个下午,我被这细微的声音穿透
我感觉它要飞走了
像一次重大突破
它发现了什么
人类在不知觉中
往往被一些很小的事物
敏感着,震动着


黑喜鹊

掩盖不了肚子下面的白
黑白分明地站在我的阳台上
“它是那样的古老,像幽灵一样”
——这是我曾经的想法
我只记住春天那部分
却在我的屋檐下走失了
天空晴朗
它依然是那样黑白分明
我知道它看见我,却并没有
飞走,我们之间没有对白
我们之间有一个词语的巢穴
有泥土的语言的默契
我们常常修补那些碎片
母亲说过,喜鹊登枝有好兆头
它站在阳光下一动不动
像一件清幽的瓷器
我真想知道
它可曾飞去过我老家的旧屋


梦之蓝

在一个清晨脱落了记忆的斑块
蓝宝石眼睛的猫,穿破
黑夜的翳,那是我们的童年
蹑手蹑脚,掀掉屋上的瓦
发出喵的亲昵,蓝光
衔着一只获奖的绶带鸟——
美术课上,这是谁的奇妙的构思
蓝鲸已经死亡,海凝固成
蓝色的水晶,蓝蝴蝶吸附在
那具庞大的骨架上,谁的手笔
在蝴蝶兰的植被上描摹
他的画稿上,飞走了一只单翅鸟
哭泣的女孩说:“我的那些
蓝星星都跑掉了”——
而我们已经长大
退化的巩膜里那些色彩
已经色素沉着,再也化不开了


我们靠向麦子

昏暗的天空下
我们背靠着麦子抽烟
我们遗传了父辈们的习性
这是看不见乌鸦的年代
暮色笼罩下的是现代的村庄
我们疲惫了,靠向麦子多想睡一觉
但我们患了失眠症
我们辅导孩子们作业
从没有说起关于麦子的话题
他们闻不到我们身上的泥土香
我们靠向黑暗的虚空
只有麦子熟悉我们
月光多么柔和
我们靠向尖锐的麦芒
我们一次次穿过母亲的针眼
我们有过皮肉的戳痛
而孩子们每次靠向我们的时候
我们并不担心
我们身后有强大的麦子


力 量

母亲的指尖上飞走了一只蝴蝶
——恍惚的时光之梦
而沉淀的记忆让我无力承载
那瞬间的光影

父亲张开了臂膀
将爱情轻轻地抱入怀中
膨胀的春天无法阻挡

母性的天空谁能撑起
——爱,隐忍负重
父亲说,她比我们都要强大\

有一天,我发现父亲插上一朵桃花
都很吃力,:母亲的白发间
残存着的枯萎之美

如此朴素,如此平淡
多年以后
当我驮起他们的时候
感到生命从没有过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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