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日,第一例新冠患者被发现。
这一天成为了分水岭,一切从此改变。
恍如隔世。
5年了。
想必很多人已忘却了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害怕有一天也忘记了过去的模样。
作为武汉疫情亲历者,趁着还残存一点模糊的记忆,我要赶紧把那些过往记录下来。
从2018年起,我一直在武汉工作。
记得在2019年12月1日,就有朋友在微信问我,“听说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了,有这回事吗?”
我漫不经心地回复,“听说了,但问题不大,可防可控。”
淡定得有如官方发言人。
其实不光是我,武汉人民都很淡定。
不是我们心大,当时整个武汉都沉浸在一种歌舞升平的氛围里。从官方专家到野生大佬,从报纸到电视,从科技公号到大V朋友圈,传导给我们的都是满满的乐观情绪,“小CASE,可防可控。”
虽然微信群里一直在传不明肺炎的医生群聊截图,但都被官方否定,说这都是谣言,疫情只是发生在华南海鲜市场,大家不要惊慌。
看看,就说是造谣嘛,官方都说了没事嘛。
再说了,华南海鲜市场我听都没听过,别说去了,要不是看地图,我都不知道它在汉口。
汉口!离我居住的大光谷有二十来公里呢,病毒传过来都快赶上异地恋了。
最关键的是,从2020年1号到14号,官方表示未发现明显人传人情况。让我们彻底放松戒备的是,国家卫健委的肺炎专家王广发主任也拍着胸脯说,“武汉整体疫情可防可控”。
王专家可是2003年防治非典的专家啊,他说的话还能有错?
虽然在2020年1月21号,王专家也被确诊感染冠状病毒肺炎,但此前我们并不知道呀。
不光官方,各路野生大佬也都放话了:这次肺炎,抽烟、放烟花、熏醋都可以预防,还是不放心,可以吃点板蓝根、达菲、病毒灵,信佛的可以每天念108遍金刚铠甲心咒,信基督的可以每天向神祷告,这都可以预防。
“没事”,“不怕”,“一个小小肺炎而已”。
不光是我,当时大部分武汉人估计都是这样想的。要不然也不会心大到4万多家庭集体参加1月18号百步亭社区“吃万家宴,共吃团年饭”的盛大活动。
戴口罩?
不存在的。
当时整个武汉,无论是商场里,还是地铁上,根本就看不到有人戴口罩。大家都不戴,就你特立独行,估计没被肺炎弄死,早被大家鄙夷的眼神杀死了。更何况,口罩这玩意戴着也不舒服,一根带子勒在脸上,等取下来后,整个脸都会留下深深的印痕,感觉被整容了。戴眼镜什么的就更麻烦了,呼出的气让镜片雾蒙蒙的。
而且也不可能时刻都戴着,外出就餐总不能戴吧,那万一吃饭时感染了呢?
完全防不胜防,既然根本没法防,那干脆以大无畏姿态面对好了。
况且,即算感染了也没关系啊,科技大号:酷玩实验室都说了,大武汉有世界上最牛逼的病毒实验室,根本不用怕。
无论是官方宣言,还是民间加持,都让我们信心满满,无所畏惧。
要不是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健委员高级专家钟院士到达武汉,宣布确认人传人,我们都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东西。
现在,院士发话了,人家是中国抗击非典型肺炎的领军人物,在抗SARS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专家中的专家,他都确认了,大家能不怕吗?
我慌得一比。
当时我已回长沙,看到院士确认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赶去买口罩,可连跑了4家药店,都告知缺货,走过五条街,总算在一家小药店买到了。N95是不用想了,只有那种普通一次性的,买了两包,一共34块。
当然,艾条、金银花、鱼腥草、抗病毒口服液也都买了,虽然知道没什么太多作用,但老婆大人在电话里反复交代一定要买。毕竟我是从疫区来的人,必须要小心谨慎,也给她一个安心。
回到家,把鱼腥草、金银花一股脑给熬了,抗病毒口服液也喝了几支,每间房都给点了艾条,屋里顿时充满了烟熏火燎的气息。
在这样百般防护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可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咳嗽了。
“不会是感染了吧?”
我抄起书柜上的体温计,放到腋下量了几分钟,36度2,还好,没发烧。
“微信里不是说有潜伏期吗,会不会是潜伏期没有发烧症状?”
“不行,我得去看看医生。”
“医院那地方病毒聚集,本来没事,万一在医院感染了怎么办呢?”
“但不去检查,也不安心啊?”
这样反复犹豫了好几个小时,但想到家人的安全,我把心一横,“去医院,万一被感染了,大不了被隔离。“
“开车是不行了,万一被确诊,老婆又不敢开车,车不得一直停在医院里?”
“打车?”
“在车上被传染怎么办?”
好在医院也不远,还是走路去吧。
一路上,我心里十分忐忑,心想,“要是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能治好吗?”
“不是说特效药研究出来要2年后吗,我能等到药出来那一天吗?“
“会不会被隔离?还能不能跟家里人见面?”
“医药费会不会很高?政府负责吗?能不能医保?会不会让我倾家荡产?”
“治不好家里老婆孩子怎么办?以后怎么生活?”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来到了医院。那天,医院里的气氛明显和平时不同,门诊大厅门口设置了发热登记点,几个护士在那里给人量体温。
我走过去,径直对护士说“我从武汉过来,现在不发烧。”
护士姐姐头都没抬,给我推过来一张单子,“填单子吧”,填完单子,护士姐姐招呼我,“去那边量个体温吧。”
那边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好像都有发热症状,我按了按鼻梁上的口罩,夹着体温计坐过去,原来坐在那里的小姐姐看见我来了,赶紧挪了几个位子,估计是听到我从武汉来的,怕我是行走的传染源吧。
几分钟后,护士来取体温计,“36.2度,不发烧,和我去发热门诊。”
护士姐姐让我拿着病历本,并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来到了发热门诊。
嚯,这里人可真多啊,队伍足足有几米长。
“在这里排队。”护士姐姐说。
人群里有人咳嗽,有人脸孔发红,就我显得正常,我心里说,”不会在这里被传染吧?“
过了好一会,总算轮到我了,还没等医生发问,我就主动交代说是从武汉来的。
医生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头也没抬,“有什么症状啊。”
我心虚地回答“就是有点咳嗽,也不发热。但我现在很慌。”
医生抬起头,明显的笑意从口罩后溢出来,“不是说从武汉来的就有问题嘛,你应该不是,但保险起见,还是做下检查吧。”
”刷刷刷“,医生大手一挥,开了验血、胸片、咽试纸等几个项目。
验血的护士估计太忙了,临时派了一名实习生顶班,这姑娘比我还紧张,摸索了半天都没找到下针的血管,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哆嗦,还给扎偏了,半天都只流出一点血,她怯生生地说,“要重新扎一下。”
我忍着疼,呲牙咧嘴地说,“小姐姐,能保证这下扎中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救星出现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护士过来了,她淡定地看了我手臂一眼,“来,脱掉袖子,换只手,再扎一下。”
这次,总算成功了。
咽试纸测试倒是很简单,就是用一根棍子在口里刮了几下。
“好了,自己去挂号处缴费,然后把这两根管子送到化验室去。”
我掉着袖子,左手压着棉签,右手耷拉着,夹着两根管子去挂号,缴费,交血样,然后就去照CT,前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拿到结果交给医生那里。
医生低头看了化验结果,抬头说,“没什么问题,普通感冒,你自己买点感冒药吃吧。”
“哦。”我这才如释重负,浑身轻松地从发热门诊出来。
走到外面的花园里,我脱下口罩,深深地呼吸了外面新鲜的空气,感叹道:“活着真好。”
这一切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但那时的我却一点都不轻松,心里充满了恐惧。
虽然所有检测显示没有问题,但我一直不放心,因为当时传言四起,有人说新冠病毒有7天潜伏期,有人说是14天,后来甚至传到42天了。
毕竟是从疫区回的,我一直疑神疑鬼是否还在潜伏期。为此带了一个温度计在身上,过几分钟就量一次体温,搞得一家人都神经兮兮的。有天早上起来,因为偶尔有些点咳嗽,我就怀疑是感染了。
但又不敢去医院检查,担心医院里病毒肆虐,害怕本来没问题,反而在医院里感染了。
每天就在这样纠结和怀疑中度过,当时北京师范大学开通了一个心理热线,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我决定打下求助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士,声音很温柔,安慰我说不要怕,都是心理作用。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医院再检测下。
也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忍受不了家人异样的眼光,我把心一横,“他妈的,就算感染也认了!”
我驱车去了医院,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心脏,肺、血,全身上下都查了一遍。
阿弥陀佛,一切正常。
这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那一晚真正睡了一个踏实觉。
当然,这个踏实觉并没有睡多久,后来就是无尽的核酸、查健康码、打疫苗、封小区、停课、停工、非必要不外出……
(注:关于核酸、疫苗、查码的相关文字都记录在合集”大疫“,可以在文末点击”大疫“查看)
直到某一天,突然就解封了。
从此不用做核酸,不用打疫苗,不再查健康码,不再停课,不再停工。
一夜之间,病毒消失了,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留下的伤疤仍在,一直隐隐作痛。
相信这种痛苦不光我,每个人都有切肤感受。
物是人非,恍然如梦。
希望噩梦不会再来。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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