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政变,何以轻松?

文摘   2024-12-09 11:08   云南  
文 / 欧洲金靴

十天而已,叙利亚变天。

少数族裔统治(阿拉维派)和家族化统治失败的又一案例,也许巴沙尔应该早一些读读晚清满族贵族陷落的历史。

实话说,如果不是2015年前后俄罗斯亲自下场(保卫塔尔图斯海军基地,俄海军唯一地中海补给点)+特朗普上台(反对美军投入巨资在叙战场),巴沙尔家族可能早就消失了。

这一次的内战是真正的「内战」,连美国、以色列普遍都没反应过来,更无需白头盔这样的闹剧辅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沙姆解放是一个亲哈马斯、敌视以色列的极端伊斯兰抵抗组织,部分组别信奉瓦哈比主义。

CNN专访反对派领袖祖拉尼(由巴格达迪扶植,后与ISIS分家),女记者被要求必须戴头巾才能与之共处一室

本次行动中沙姆解放组织还打出“复仇1982”的旗帜,兵锋所指1982年哈菲兹·阿萨德曾对极端宗教保守的哈马地区实行过“世俗化改革”的焦土政策(造成过人权灾难)。而当年拒绝执行任务的叙利亚空军Al-Tatari少校,被关进监狱,直至今日被反对派从监狱放出,已经70岁了……

因而,这一轮的反政府进攻最恐惧的人除了巴沙尔,还有内塔尼亚胡。

无论如何,就个人观感来说,巴沙尔不应该把妻儿家人提前送到国外,这对于政府军和依旧支持现政府的民众而言是巨大的意志消解。

尤其是在之前因经济困境而大搞裁军的背景下,这几乎是把政权、民心、舆论统统拱手相让,连作为“亲军”的第四装甲师都直接撂挑子逃去伊拉克了。

当然,这番话的前提是建立于巴沙尔本身具备抵抗意图,然而从较为平静和顺利的进程来看,似乎巴沙尔从未有过战斗准备……甚至持续一年多的阿以冲突,作为什叶之弧枢纽的叙利亚也从未与伊朗等国进行过战略配合。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巴沙尔家族内部对国家前途的倾力程度。

目前,依旧没有人知道最后那架从已经秩序瘫痪的大马士革机场悄然起飞又“从雷达上消失”的伊尔76上面到底乘坐的是谁……

不过显然易见的是,那些最底层的无家可归的、且在政权更迭的炮火中不知所措的叙利亚民众们,是没有资格登上这班俄罗斯飞机的。

抛开这般神秘的飞机不谈,巴沙尔此刻已经安全降落在俄罗斯,入住进莫斯科豪华的住所里。

无需争论,这些行为也使得巴沙尔永远成不了那些历史上在拉美、在亚洲、在非洲留下过千古盛誉的枭雄。

他只是一个政治过客。

并且,不幸地重复了史书上常见的“二代而亡”的熟悉戏码。

叙利亚因其特殊又关键的地理位置,由地缘价值决定,在被逊尼力量夺权、撕破什叶之弧后,这里今后注定依然是地区焦点,但是巴沙尔家族应该是谢幕了。

相比于父亲哈菲兹·阿萨德主政三十年面对美西方集团日复一日的攻击抹黑而孑然一身(哈菲兹没有任何海外账户或资产,且是在叙利亚大幅吸纳外资投资、经济跨步飞跃的进程中),儿子巴沙尔显然辜负了父亲苦心铸造的家族形象……

1986年7月美国中情局文件

哈菲兹作为信仰阿拉维教派的少数派人士,坐拥历史的进程(战后法国殖民体系瓦解+社会主义风潮涌动+埃及纳赛尔式微),从小镇做题家一路走到军政高位,期间在陆地上斗过奥斯曼的征兵队,也在天空中大战过英国空军的战机,声望节节走高。

结合阿拉伯复兴党带有一定程度的世俗化与社会主义化色彩,哈菲兹任内大修幼发拉底河大坝,成立全国性的农村合作社,大面积铺开扫盲运动,取消伊斯兰教“国教”地位,将极端宗教内容踢出课本,女性获得入学受教权力,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叙利亚电视剧一度风靡阿拉伯世界,最出名的《邻里之门》曾创阿世界收视之最。

父亲哈菲兹以一个少数派领导人的姿态成为了叙利亚最大多数人的政治公约数,解决了叙利亚20世纪上半叶“隔三差五就政变”的历史循环,给予了叙社会一个在阿拉伯腹地罕见的超级稳定时期,这也为儿子巴沙尔在世纪之交建立了接班基础——即使巴沙尔本无意接班,他立志从医,这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子女常见的人生规划。但长兄巴西勒于1994年意外去世,他不得不被父亲授予权杖。

平心而论,相比于父亲执政时适逢冷战、面对苏美两大帝国的轮番拉拢,巴沙尔的执政环境是相对恶劣的。

首先是国际主义退潮,阿拉伯世界自身陷入孤立和失序,美国《凯撒法案》直接规定“谁给叙利亚注资,我就制裁谁”,这和美苏争霸时期“到处撒币争夺小弟”的光景已是云泥之别;其次就是西方次贷危机下的危机转嫁,间接导致了持续十余年之久的中东颜色革命,这击穿了巴沙尔治下的叙利亚经济。

如今叙镑兑美元大幅贬值141%,GDP从2011年的675亿美元已下跌到2021年的89.8亿美元‌。此外,2021年到2023年,叙利亚连续三年的通胀率都在50%以上,物价连年飞涨‌。2022年和2023年,叙经济更是进一步萎缩了约10%‌。

很多国内的学者、智库将“阿拉伯之春”的锋芒止步于叙利亚归功于巴沙尔的“英明领导”,其实不然。

叙利亚能抗住十年之久,最关键的因素就是两条:

① 俄罗斯下场。俄罗斯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被西方制裁,北约“新东扩”步步为营,普京不能再失去中东和地中海的影响力,尤其是叙利亚北部的死敌土耳其恰是北约重要成员国,也与俄罗斯存在南高加索势力抗衡,因而援助叙利亚就可以打造出一枚“俄罗斯嵌入中东腹地的战略锚点”,同时也将叙利亚打造为反恐前线,将俄罗斯国内的反恐压力推至叙境内;

② 沙特阿拉伯转向。2019年小萨勒曼上台,主张“外交收缩、内政扩张”,主体思想就是不再向叙利亚反对派投资(因为打来打去,伊朗和俄罗斯的影响力反而越来越大),这也是和特朗普的收缩中东投资对齐了表。去年沙特不但派人去叙利亚进行地震救灾,还在5月重新接纳叙利亚进入阿拉伯联盟峰会(这背后有我们的布局指挥,在那两个月前的3月份我们在北京主持了沙伊和解)。沙特一转向,阿联酋、巴林等逊尼派小跟班也纷纷表示“不反巴沙尔”了……

凡此种种,让巴沙尔政权续命至今。

只不过,这种续命是短期主义的。

一方面,巴沙尔从未真正控制过全国,他没有像当年父亲那样以强有力的军事下渗实现掌控力,而是与各方势力“妥协共治”。

这就导致了本次内乱诸如塞莱米耶这样的“沙姆解放一到,立刻宣布中立+开闸放行”的悲剧……

更别提还有俄军、伊军、美军、库尔德人,各国驻叙军事基地和据点多达830个……这个国家近十年来究竟算不算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本身就值得考究。

所以,当那些“靠山”们纷纷因为各自泥潭(俄乌战争、伊以冲突)而无暇顾及叙利亚时(两年时间俄军在叙境内基地减少三十个,曾在叙参战的俄军部队也被调往乌克兰战场),面对自2020年3月伊德利卜停火协议之后就一直在暗地里扩充军备(连无人机都搞来了)的反对派武装汹涌来袭,巴沙尔败局实在无力回天。

另一方面,巴沙尔的威望从来就没有达到过父亲执政时的万众信服。

其实我个人一直是对巴沙尔妻子阿斯玛的所谓“东方戴安娜”、“沙漠玫瑰”之优雅华贵人设不太感冒。

她本人包括抗癌、抗白血病等人生经历已足够励志,已足够去进行政治宣传,但不知为何总喜欢搞一些“华贵”人设……

阿斯玛出身阿克拉斯家族,叙利亚国内望族后代,自幼留洋英伦,毕业于盛产名媛的伦敦女校皇后学院,拥有英国国籍……

时尚杂志《世界时装之苑》曾撰文:

她的时尚品位甚至超过了美国总统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和法国总统夫人布吕尼。

还有反对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法国媒体曾在2008年开过一个玩笑

如果你必须以每个国家的第一夫人作为基础,来衡量哪个国家更有资格成为欧盟成员国的话,叙利亚会比土耳其更有机会。

也许生长环境不同而无法苛求,但作为一个经济一路走低、通胀率不断攀升、底层民不聊生甚至基本食物供给早已濒临崩溃的战时国家的第一夫人,她或许应该让自己海外豪购奢侈品、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高定大衣以及展示“高奢生活品味”的营销性新闻通稿少一些,如香奈尔皮包、Louboutin鞋子、Jimmy Choo太阳镜等贵物或许也应该少一些出现在镜头里。

论营销层面的抗衡,我们不难看到,反对派们的营销手段个个“出彩”。

前文提及的“反巴沙尔头目”祖拉尼,大学学历,传媒专业出身,打进大马士革的战斗过程也是其一路宣传造势的过程——堪比大陆另一端的李在明直播翻墙了。

祖拉尼团队拍摄的“帝王照”

敢于调动民意的执行基础,是深谙民意的真实动向。

李在明的信心在于韩国民众对尹锡悦妻子种种黑金丑闻的不满,而祖拉尼们的信心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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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妻子的显赫贵妇标签,巴沙尔家族的其他成员同样非富即贵,包括巴沙尔的亲叔、那位昔日身家六十亿美金(海外财富过百亿美金)的“叙利亚首富”马赫鲁夫。

尽管后来因政见不合,马赫鲁夫的家产被巴沙尔以其“偷税漏税”为由全部收回国有,但他的地产、电信、农田、银行全部又被巴沙尔“赠予”了自己的姑父沙利什家族……

根据英媒和俄媒的揭露,在莫斯科的“首都之城”社区内,至少有十八套豪华公寓是由巴沙尔家族成员所购买,目的是将数千万美元的资金保留在叙利亚境外,特别是在国内爆发战争的情况下。

从2013年开始,由彼时未“破产”的马赫鲁夫出资,巴沙尔的多名侄子及其他部分亲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在莫斯科购买了多处公寓,总价值近四千万美元。

据国际反腐败监督机构“全球见证”获得的文件表示,这部分人通常会使用包括黎巴嫩离岸公司在内的贷款工具来完成相关交易……

颇为讽刺的是,除了父亲血统威望之外并无军政根基的巴沙尔,当年能够得到民众信任,正是依靠反腐。

1995年,在巴沙尔的直接指挥下,从事奔驰车走私活动的军队情报局局长的儿子被捕,巴沙尔威信大振;此后,叙利亚前情报部门负责人纳贾尔也因涉嫌腐败被巴沙尔下令捕。

2000年3月的一次内阁改组中,执政十多年的叙利亚前总理组阿比也被巴沙尔“拉下神坛”,因腐败而被解职;两个月后,组阿比畏罪自杀。

在那场反腐风暴中,初登大位的巴沙尔赢得了“反腐英雄”的美称和许多叙利亚人的尊重。

同年,在哈菲兹·阿萨德逝世的几小时后,叙利亚人民议会就举行特别会议,决定修改叙宪法第83条关于总统年龄的规定,把总统候选人的最低年龄从40岁改为34岁,这样巴沙尔才能满足当选条件。

翌日,执政的复兴党又召开紧急会议,推选巴沙尔为唯一总统候选人,并任命他为武装部队总司令。

一系列操作下,2000年7月,巴沙尔在总统选举中以超过97%的支持率当选叙利亚总统。

叙利亚民众之所以对此并无异议,正是因为巴沙尔在反腐运动中体现出的某种“家族气质”,这为其日后长期主政奠定民意基础。

然而纵观长史,二十余年的变迁,或许也是造成本次乱局爆发时,当巴沙尔在一片混乱的大马士革悄无声息的消失后,大部分民众几乎毫无动作、平静注目着反政府军大摇大摆进入首都的原因。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论发达还是落后,文明还是蒙昧,封建还是开化,保守还是现代,可能都是如此图景。

还记得三年前的阿富汗乱局吗?混乱不堪、炮火连天、人人跃身扒美军飞机而不得的国内政权交接时刻,90后富商苏丹·加尼在阿富汗政府军即将垮台之际,优雅地登上自己的私人飞机逃往迪拜。

临行之前,他还不忘在社交平台炫耀自己的“从容不迫”。

苏丹·加尼何人?他的加尼集团本身是美资在阿富汗资助的买办企业,前身是1927年成立的艾哈迈德扎伊运输公司,在阿国内吃尽了民脂民膏…

更重要的是,他是阿富汗前总统(早已出逃,辗转去往美国)加尼的亲侄子…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祝福叙利亚人民吧。

最后,还有一点与我们自身利益格外关切的:除了在叙“一带一路”投资的安全,更直接的就是中国和俄罗斯反恐压力可能会骤增,特别是我国新疆地区。土耳其在取得土叙边境通道的控制权后,极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分子会不会向中亚地带回流,这需要进行严密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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