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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zhihu.com/question/26198612/answer
01
1924年，这一年的夏天似乎尤其的热。
乔治·怀尔德（George Wilder）神父就像往年一样，从北戴河度夏之后回到了炎热的北京。
怀尔德虽然是个神父，但在当时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北京大学的教授。
彼时的北京大学，在蔡元培校长的主持下主张“包容并进”，虽然怀尔德主教的是神学，但他也是北京大学最早开创自然科学和博物学的奠基者之一。
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个大胡子的美国神父不上课的时候喜欢去野外，尤其是对于各种鸟类十分感兴趣。
这一天，一个猎人找到了怀尔德。
怀尔德喜欢收集鸟类标本，所以这些猎人总会投其所好。
猎人这一次递给怀尔德教父的是一只鸭子，怀尔德仔细看了看，这种鸭子是属于体型比较大的麻鸭，但是它的羽毛颜色好像和一般的麻鸭不太一样。
它的胸部、主羽及尾巴都呈现出黑绿色。
怀尔德本想随手就把它买下，但今天这个猎人要价实在太高，还不断和怀尔德说得到这只鸭子多不容易。
怀尔德没有理会猎人。
这样的漫天要价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就是一只鸭子，他自己也没太在意。
但当怀尔德教父回到美国，和周围的鸟类专家谈论起此事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只鸭子居然让自己遗憾终身。
02
作为一种食品来源，鸭子是人类饲养的最主要家禽之一。
2022年，中国大约有40亿只的鸭子以商品的形式被消费。
但正是因为鸭子太常见了，我们很容易忽略它们作为生物物种的另一面。
鸭科动物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大约有43个属将近158个物种。
按照物种的分类，天鹅、鸳鸯还有各种雁类，都是鸭科动物。
在中文的语境下，其实对于鸭科动物的分类很粗暴，一般会把野生的鸭科动物称为“雁”，比如灰雁、鸿雁等；把体型较小，尤其是被家养的鸭科动物称为“鸭”，比如绿头鸭、秋沙鸭等；把体型较大的鸭科动物叫做“鹅”，例如大天鹅、小天鹅。
除南极大陆以外，在全世界其他的大陆上，都可以看到鸭科动物的身影，它们也是游禽鸟类中种类最多的一个科。
既然是游禽，顾名思义鸭子们的形态都更适合在水边生活，但如果再细分的话，鸭科动物可以分成三大类：
第一类叫做钻水鸭，它们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喜欢在浅水中倒立，把头钻到水面深处取食。
钻水鸭主要生活在北半球的温带地区，特别是在内陆水域中很容易见到它们。
在这个类别中，绿头鸭是最常见的物种，它本来是一种候鸟，春天从南方飞到北方产卵，秋天在飞到南方越冬。
但当其中的一些被人类驯化为家鸭之后，就失去了迁徙的本能。
根据人类的需求，家鸭又根据功能被驯化为食用鸭、蛋用鸭和观赏鸭。
第二类叫做潜水鸭，和钻水鸭最大的区别，是它们更善于潜入深水的水底进行取食。各种潜鸭和秋沙鸭，都是潜水鸭。
还有以鸭绒闻名的绒鸭，也是潜水鸭。
第三类叫作栖鸭。
相比于前两类鸭子，栖鸭会把家安在距离水边不远的树上。
因为这个习性，所以它们爪子上的趾会更长更锋利，会帮助它们牢牢地站在树干上。
最著名的栖鸭就是鸳鸯，还有它们远在美国的亲戚北美鸳鸯。
03
虽然鸭子常见，但由于人类的活动，其实很多鸭科动物，都已经处于了数量很少甚至濒临灭绝的处境了。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只熟悉鸭肉，却不熟悉各种鸭子，所以在野外遇见各种鸭科动物的时候，几乎只能喊出“野鸭”。
因为名称的问题，会导致我们很容易忽略对鸭科动物的保护。
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华秋沙鸭，就是因为名称耽误保护的著名案例。
中华秋沙鸭，可以说是现存最古老的鸭子了。
早在一千多万年前，它们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上了，因此被称为第三纪冰川孑遗的古老物种。
但直到1864年，人类才第一次给这种鸭子命名，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估计，它的数量最乐观估计也只有4500只左右，甚至还处于数量下降的阶段。
但比起今天的主角来说，中华秋沙鸭还算是幸运，因为至少在今天这种动物得到了很大的关注，各地政府也都以中华秋沙鸭在当地栖息作为环境保护的宣传案例，而这种鸭子，或许早已经就在默默无闻中灭绝了。
它，就是冠麻鸭。
04
冠麻鸭是麻鸭属的一种，相比起其他的鸭子，麻鸭的身型普遍会大一点。
作为栖鸭，它同样主要生活在距离水边不远的树上。
科学家们提出了冠麻鸭如下的特点：
和大部分鸭子一样，冠麻鸭也是两性异形的动物。雄性冠麻鸭有黑绿色的冠，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
它的胸部、主羽及尾巴也是呈黑绿色，面部、双颊及喉咙都是呈黑褐色，而腹部、尾羽及两侧都呈深灰色，有黑色的条纹；
至于雌性冠麻鸭，则在眼睛附近有明显白色的眼圈，除了胸部呈黑色之外，它的面部、双颊、颈部及上翼羽都是呈白色，身体则呈深褐色而有白色斑纹。
它们会把蛋产在树洞中，每次会产少于10只蛋，雌鸟负责孵化。
冠麻鸭在繁殖期会在俄罗斯的远东、朝鲜北部和我国的东北部，然后会在日本南部、韩国西南部及我国东部沿海过冬。
它们主要是吃水中植物、农作物、藻类、无脊椎动物、软体动物、甲壳类、腐肉及垃圾，很有可能它们只在夜间觅食。
根据它的外貌和习性，冠麻鸭很有可能和中华秋沙鸭一样，是一种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很多年的孑遗动物。
但这种鸭子实在太过于神秘了，上述所有对于冠麻鸭的描写，其实都出自想象，而非实际的观察。
因为人类连冠麻鸭这个物种是否存在，都一直有争议。
目前公认的冠麻鸭标本一共有三个：其中一只雌鸟，是在俄罗斯的海参崴地区被捕获并制作标本，在1890年，被英国的动物学家命名为冠麻鸭，后来这个标本被丹麦的哥本哈根国家博物馆收藏。
另外一对冠麻鸭，分布是在韩国被捕获，现在藏在日本最著名的鸟类博物馆山阶鸟类研究所之中。
这就是人类到目前能获得的所有冠麻鸭实体了。
藏于山阶鸟类研究所的冠麻鸭标本
其实人类曾经有可能获得过第四个冠麻鸭的标本，这就是文章开头，猎人向怀尔德神父兜售的那只鸭子，但正是因为怀尔德神父的拒绝，后来这只鸭子大概率是被猎人当普通的鸭子吃掉了。
当怀尔德回到美国，听到了鸟类专家对于冠麻鸭的描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看到的那只鸭子，或许就是冠麻鸭。
不管怎么样，自此以后，冠麻鸭就一直处于“只闻其声，不见其鸟”，在东北亚地区，一直都会有冠麻鸭目击报告出现，但大部分的目击报告都缺少证据，冠麻鸭已经和尼斯湖水怪、喜马拉雅大脚怪享受同样的待遇。
这其实非常不正常，因为假如冠麻鸭真的存在，不应该突然在几十年间销声匿迹，杳无踪影。
所以有的鸟类学家提出了质疑，其实可能并不存在一个鸟类物种叫做冠麻鸭，人类的目击报告和目前标本呈现的冠麻鸭，其实是另外两种鸭科动物的杂交后代，最有可能是红麻鸭和罗纹鸭杂交的结果。
这就不得不说到鸭科动物独特的生殖器官和奇葩的生殖策略了。
05
对于物种来说，演化本身是没有方向的，也是不存在所谓的“进化”或者“退化”，我们今天无论看到生物有多奇葩的存在，都是它们适应环境的结果。
但是在生存和繁殖的压力面前，只有通过“筛选”的物种才能存活下来并产生后代。
尤其是繁殖，雄性个体想要延续后代，就必须要有雌性配合。
但是雌性进行繁殖的成本，要比雄性高得多，不仅仅要怀胎数月，在幼崽出生后主要也是雌性进行哺育，这一切在本质上都要消耗大量的能量。
所以雌性在选择配偶的时候，就会非常的谨慎，需要雄性展示自己的能力，去取悦雌性。
在所有动物之中，鸟类的性选择带来的改变尤其夸张。
雄孔雀演化出华而不实、颇为累赘的尾巴；雄性华美极乐鸟演化出极为复杂且夸张的舞蹈；雄性的艾草榛鸡会在自己富有弹性的嗉囊中贮藏大量空气，并借助充气和放气间发出“砰”的响声来招引雌性。
我们对于鸟类的很多印象，比如清脆响亮的鸣叫、翩翩起舞的身姿、华美艳丽的羽毛，其实对于鸟类本身来说，都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产生的副产品。
相比较之下，鸭科动物则显得粗暴多了，它们的策略就是，“霸王硬上弓”。
根据科学家的统计，在繁殖期间鸭子的交配行为中，有多达1/3的交配是在雌性不情愿的情况下进行。
甚至还会有几只单身的雄性鸭子，共同去包围一只雌性的鸭子要求交配的情况发生。
几种雄鸭在“围攻”一只雌鸭
在这样的策略下，雄性鸭子的生殖器也变得十分奇葩。
绝大部分的鸟类采用的都是泄殖腔交配，也就是生殖和排泄废弃物的器官是同一个。
但鸭科动物演化和人类类似，演化出来独立进行生殖的器官，以保证繁殖的成功率。
那么雌性的鸭子也并没有坐以待毙，它们则是演化出来了结构非常复杂、且奇葩的生殖道，不仅具有顺时针的螺旋结构，而且充满了死胡同，目的就是阻止雄性的进攻。
鸭子奇葩的生殖器
这样军备竞赛的结果，就是雄鸭子的生殖器官也随着改变，变成了类似螺丝钉一样的结构，就是要突破层层阻碍，完成基因的延续。
更奇葩的是，有些雄性鸭子的生殖器官会演化得非常长，比如南美硬尾鸭的雄性生殖器，长度和它们的鸭身相等。
这种“雌雄对抗性演化策略”非常非常的独特，几乎可以说是十分地罕见。
带来的副作用，就是雄性鸭科动物不仅对于同物种的雌性下手，对于跨物种的其他鸭子，甚至是同性别的其他雄鸭子也会“无孔不入”，最夸张的是，甚至鸭子还有“奸尸”的行为发生。
正是因为次数多，再加上本来鸭科动物物种间独立的时间相对较短，所以鸭科动物产生杂交的后代非常常见。
所谓的“冠麻鸭”本来它就只是杂交的个体，不会产生可以繁衍的下一代，那么冠麻鸭的神秘失踪就说得通了。
鸭子要完成一次交配可真的不容易
06
原本这样的反驳观点逐渐成为了主流，因为人类一直没能找到更多冠麻鸭存在的证据。
但是日本的一篇论文的发表，又让冠麻鸭是否存在变得扑朔迷离。
1989年，在山阶鸟研报上发表了一篇论文。
在这篇论文中，作者呈现了20张在江户时期（1603-1867年）书刊中的插画，这些插画画的都是冠麻鸭。
得益于那个时代日本绘画的发达，这些画并非写意，而是十分类似自然博物画，写实地呈现了冠麻鸭的身体特征。
进一步研究发现，在当时，这种鸭子被称为“朝鲜鸳鸯”或者“朝鲜麻鸭”，并在当时从朝鲜半岛被大量地运往日本进行销售。
正是由于这些江户时期的绘画，让冠麻鸭的身世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这些证据表明，冠麻鸭是真实存在的物种，只是因为人为的原因，它们的数量不断减少，直至在今天变得十分稀少。
有科学家预测过，即使冠麻鸭现在没有灭绝，那么在野外它们的种群中最多也只有50只左右，其实作为一个物种来说，那也已经是灭绝倒计时了。
当然也会有人质疑，可能江户时代的那种鸭子不是冠麻鸭，而是可能只是当时人的艺术创作；冠麻鸭可能真的就是另外两种鸭子杂交的个体；人类目前拥有的标本也都是纯属偶然……
不过对于科学来说，有着一个近乎铁律的规则：那就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利用这个规则，我们其实可以得到不需要那么多假设的结论，那就是地球上真的存在过冠麻鸭，我们之所以在今天见不到它们了，是因为它们已经灭绝了。
当然，更直接的方法是对目前的三个冠麻鸭标本进行基因测序，这是证明它真的存在最有利的手段。
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科学团队对这三个标本进行相关的实验，我们也不确定这些标本是否还可以进行DNA测序，所以冠麻鸭是否存在还不是百分之百肯定的答案。
在科学界，想要证明一个物种已经灭绝就和证明它真的存在一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基本的规则是这个物种如果50年内没有新的目击报告出现，才可以宣布灭绝。
目前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网站上，冠麻鸭在2018年重新评估为“极度濒危”的物种，这也意味着在下一次目录更新前，这种鸭子还没有正式被宣告灭绝。
其实鸭科动物的处境，一直十分的危险。
或许正是因为人们对于“野鸭”没有清晰的认知，除了中华秋沙鸭和冠麻鸭，还有夏威夷鸭、白头硬尾鸭、粉头鸭、青头潜鸭等十几种鸭科动物处于了“极危”或者“濒危”的状态。
相比起其他的鸟类来说，对于鸭科动物的保护也没那么容易引起重视。
看起来普通的夏威夷鸭，数量已经不足500只了
其实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多学习鸟类知识，不伤害、不捕杀鸟类，不购买野生鸟类，文明进行观鸟，这些简单的行为就已经是对鸟类进行保护了。
也希望在未来某一天，冠麻鸭会突然又一次出现在人类面前，创造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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