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组诗）
文/马尾
为父亲
无数次向神明祈求
能否给父亲一弯故乡的月亮
和一具来去自由的双腿
给他注入一捧渭河劲流的浑水
和夏日苞谷地里的蓬勃
多少次在梦里
和我的老父亲回到老家
他干起了农活
身上的管都拔掉了
利利索索，自由如风
他离家那天
杏花如雪，簌簌而落
母亲晾晒的被子架在长线上
摇摇晃晃，不知所措
天是瘆人的蓝
和他藏蓝色的西服一样
扬满了黄土
血围住了他的脖子，套住了他的命运
但他从死神怀里挣脱了
尽管四肢瘫痪
一口气搏斗到了现在
漫漫康复路
泪水时不时淌出来
混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堵着鼻头
痛的人要窒息
我哭，父亲哭，母亲哭，两个妹妹哭
一家人抱头痛哭
哭不是懦弱，哭让人刚强
悲壮才生执着
我的父亲啊
如何给你一弯故乡的月亮
和一具来去自由的双腿
等待
父亲又尿路感染了
烧到了39度
嘴唇嘚嘚嘚的发抖
像一头病马无力的倒在床上
所有细菌都耐药了，因此无药可用
越是这般我越是冷静
因为我曾多次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
可每次都峰回路转
要么挺过来了
要么有了新的转机
我深信大难不死，必有厚福
所以我对父亲说：要有耐心
要死皮赖脸的等
等有一天能站在山巅，俯瞰苍生
过往的疼痛与窘迫如同蚂蚁微弱渺小
不值一提
我生来本不倔强
想想从前，温顺如云
而今，面相威武甚至狰狞
见父亲受苦，我会恼怒命运的不公
恼怒天地宇宙的残忍
恼怒一切找不到因的果
最初父亲病的流泪时我会静静抱着他
并且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现在我只会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像擎住摇摆不定的未来
虽然他毫无感知
死亡无论如何都会到来
向死而生需要巨大的勇气
越是贫瘠的日子越要不慌不忙
一颗坚定的心可以吓跑任何丧亡
我一再告诉父亲：要学会等待
要死皮赖脸的活着
和疾病斗争很艰难
可痛苦会让人越发清醒
醒到两眼放光
看世间一切都值得
父亲的病友
父亲好的时候我们回家
从父母口中听来
一串串有关乡党邻居的事情
父亲病了之后我们去医院
从父母口中听来
一桩桩有关父亲病友的故事
病友们和父亲的病很像
都是摔断了脊髓，截瘫
可也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个七十多岁的陕北老太，从晒谷子的房顶跌落，腰部以下没了知觉；
有一个叫老马的，喝醉了洗澡，摔一跤，再无法起身；
有一个也姓王的，骑自行车被汽车撞了，醒来就失去了语言；
有一个在ICU从未谋面的，一直插着呼吸机没有醒来，自己媳妇和姐姐在病房外大打出手；
有一个作家病友，边治疗便记录，把父亲也写进了他的康复之路里......
有病友见过一面后没了再见
有病友隔三差五见一面像见了亲人，和父母亲唠着嗑谈论医院里头的日常
有病友好久才见一面，分别时会生出不舍
有病友在父母逐渐减少的念叨里慢慢消失
同病相怜是真的
但同行到底却不可能
风吹散蒲公英只是一瞬间
生命四处纷飞却是永恒
现在我们能同父母亲坐一起
云淡风轻谈论
一路走来的病友
云淡风轻谈论
不为我们左右的生死
我们承认了灾祸
不问源头究竟
不问未来究竟
我们可以
毫无顾忌脱掉衣服，张开双臂
淋一场雨
挺过来了
父亲身上的管子都拔完了
我感谢神明和这个世界啊
让我爱的人留下来了
铁一般的活着
一年半了
胃管，气切管，尿管
每拔一个管全家人就要经历一次高考
考生是父亲
我们是在外等候的家长
揪着的心要飞
掌中的汗焦急的直冒
终于等来医生口中的好消息
如同镇纸
压住了我们的担忧
【作者简介】马尾，90后诗人，生于陕西西安，山西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2020年开始创作散文及诗歌，已发表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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