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战“百千万工程”】江门新会别墅村是怎样“炼”成的？

故事说来话长。25年前的1999年6月，奇榜村举行了第一次村民委员会选举，选出外出打拼衣锦还乡的“能人”黎炳雄担任村委会主任。

刚一上任，他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冲天”怨气。

奇榜村地处新会、蓬江、江海三区交汇处，本应左右逢源、货如轮转，但偏偏死气沉沉、发展滞后，不仅全村没有一条平整的好路，集体经济更在“左邻右里”中垫底。村民怨声载道，却又无可奈何。

当时，多数村民对黎炳雄寄予厚望，认为他是村里首批个体工商户，“揾钱”有一手，可反对和质疑声音也不少。

面对种种不支持、不理解，黎炳雄提议成立村务监督委员会，邀请对村委会有期望、敢提反对意见的村民加入。在所有村务中，村民对集体资产最为关切。当时还没农村“三资”监管平台、“四议两公开”制度，如何做到公开透明，让村民吃下定心丸？

村委会决定，对所有会议、决议全程录音录像。这下，村民的心放宽了，村干部却压力山大——全村人都盯着，必须干实事、出成绩。

当时的奇榜村有两大难：要整治村容，变美；要发展经济，变富。新官上任的黎炳雄风风火火，他的第一把火就烧向了脏乱差的村居环境。

要变美，先清拆！村干部发现，几个丢荒的生产队队址和祠堂庙宇，要么成了污水横流的牛舍和猪栏，要么出租给生产拖把胶鞋的小作坊，不仅租金极低，而且严重影响村容村貌。

奇榜村内丢荒的生产队队址。受访者提供

黎炳雄当机立断——先拆“公家”的队址，改建成小公园。村子整洁了、变美了，不仅村干部“施政”的阻力小了，村民还自愿每户拿出300元材料费，由村委会出施工费，把村里的路全部修好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早已破败不堪、丢荒他用的祠堂庙宇也顺利拆了。

拆祖宗祠堂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可不是想干就能干的事。黎炳雄带领村干部给大家做思想工作：“生长在新中国，我们信仰的就是共产党，不是某个姓氏。”“我们要记住乡愁，但不能把宝贵的土地资源白白浪费。”……经过挨家挨户苦口婆心劝说，全村25个姓氏终于统一思想，同心协力完成了清拆。

变美，只是治标；变富，才能治本。黎炳雄把目光锁定在了村里最大的收入来源——水果商户租赁。

奇榜村附近，有个自发形成的水果买卖集散地，除奇榜掌控的一部分，另外还有两家公司参与。三方长年以租金杀价恶性竞争，甚至造成果霸等黑恶势力混迹其中，管理混乱，效益低下。

黎炳雄认为，与其大家斗个鱼死网破，不如合力把“蛋糕”做大。他多次登门拜访，反复游说，终于促成三方“结盟”——2003年，奇榜村委会与永盛、裕安公司按4∶3∶3比例，以股份制成立江门市江会水果批发市场。

旁人问黎炳雄，你用了什么魔法让“对手”变成了“队友”？他轻描淡写地说，“商人趋利，如此而已。”

“股改”后的水果批发市场乌鸡变凤凰，“金蛋”越下越大，从年交易量不到3万吨到年交易量超80万吨、交易额逾20亿元，成为辐射珠三角、联通全国的水果物流枢纽。

奇榜村变美变富了，村民纷纷夸赞村委会“真系有料到”。

产业转型之痛，建设新村之难，奇榜村用了很多“神仙招”化解。

1999年，江门要开通五邑路，规划穿过奇榜村后背桐门山、小牛山，部分山体要征用挖除。不少村民思想抵触，“这是老祖宗留下的风水山，挖山会伤龙脉。”黎炳雄偏不信邪，他开导大家：如果真是风水山，为什么大家还在受穷？路通才能财通，政府帮我们修路，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村里还想出了一招“妙棋”，抓住政府道路建设的机遇，用挖山后的余泥填充路基和工业园区用地。这样一来，奇榜村不仅获得一块近100亩的平整土地，还获得80万元收入。村民苏春强算过一笔账：如果村里自行开挖平整，需要投入300多万元。

2000年前后，奇榜村数块已被政府征用的土地处于丢荒或转制状态。黎炳雄带领村委会迅速出手，从村民手上将耕地悉数租回，对全村土地进行整体规划，不再从事农业生产，重新划分居住、商业、工业等区域。

奇榜新村成为新的居住区域，图为同心湖公园。杨兴乐 摄

在路网建设、市场机遇等因素加持下，拥有大片平整土地的奇榜村像是“开了挂”。

2003年，附近的白沙三鸟批发市场已无法满足交易需要，奇榜三鸟市场应运而生；同年，依托火爆的房地产行情，奇榜又建起了竹木建材市场；2012年，原在堤西路的花木盆景市场搬迁，进驻奇榜村；2018年，五邑机电城一铺难求，奇榜五金机电商贸城顺势开业……

奇榜村高效的成本管控，成为助推各类市场崛起的“关键一招”。

村委会设立基建部，小型零星工程灵活聘用村民工匠，按日计薪，包工不包料；成立集中采购部，所有物料先线上比价，再线下比货，一律选用质优价廉的产品。对于大型专业工程，则聘用“周末炒更”的工程师，分解各项可分包项目，在过审价格上适当压减10%至20%，拟定“最高限价”，实行“低价中标”。

黎炳雄总结其中逻辑：只有控制好工程成本，租金才能更优惠，商家就有更多让利空间，为消费者提供高性价比的商品与服务。

奇榜村总能“指哪打哪”，无往而不利，离不开这般操作：事前征求村民意见，或发问卷或开座谈会；重大事项，反复蕴酿；决策必须经过村民代表大会签名表决，全程录音录像……

“神仙招”的背后集中了全体村民的智慧，实施起来自然畅通无阻。

村子“腰包”鼓了，村委会又做起了曾经的“白日梦”。

2000年某天，黎炳雄和村干部带着村民代表，来到圭峰山支脉一个山坳。黎炳雄对众人说，现在这里看着荒凉，其实环境清幽，可以建设奇榜新村。村民代表们立时骚动起来，有人说这地是乱葬岗，有人说他发白日梦，还有人说这么做村集体会破产……

虽然被群嘲，但村干部没有放弃，“白日梦”一直做了下去——村委班子决定限制新增自建房数量，并实地考察江苏华西村、河南南街村、深圳南岭村，研究蓬江灏景园、顺德碧桂园等别墅项目规划、工程造价等。

“安居乐业是老百姓最朴素的心愿。有了美好家园，村民至少几代人不用为房子烦恼，可以大胆追梦。”黎炳雄说，虽然村里家底还不丰厚，但集体经济连年增长，建设新村就有底气。

经测算，土地成本由村集体承担，以奇榜村多年的工程经验，一套独栋别墅成本可控制在14万元以内。再由村集体出资300万元，村委会为主体向银行贷款1100万元，即可启动第一期129幢别墅建设。

2005年，新农村建设在全国铺开，更坚定了奇榜建设新村的决心。一个月后，奇榜新村动工。黎炳雄特地穿上最爱的蓝色衬衫，干部和村民一起切烧猪、点鞭炮，祈愿开工大吉，现场沙尘滚滚，众人笑语喧喧。

2005年，奇榜新村动工。受访者提供

不料，好事多磨。贷款累计发放700万元时，由于银行政策收紧，剩余贷款需由所有成年村民签名申请。

奇榜村马上召开村民大会，并邀请银行工作人员集中办理。当看到贷款合同上的“天文数字”，不少村民担心负债累累，有的退缩拒签，有的签了又撕掉。

两难之下，村委会提议：村民预交购房款，每户最多10万元，交房前由村委会按每月4厘支付利息。

当时的五年期银行存款月利率为3厘，银行贷款月利率为5厘。此举一推出，村委会很快收到约2000万元的预交房款，随即还清了700万元银行货款。村民赚了利差，村委会省了利息，项目也得以顺利推进。

建设中的奇榜新村。受访者提供

新村别墅并没有建在半山上，而是推平山体平地而建，且面积统一，这既是出于安全，也是出于公平考虑。他们把山泉水引入新村同心湖，村内辟盘景园，有了美丽景致，花木也有专人打理。

回忆起第一次分房，村干部区伟雄用了三个“超”：超紧张、超刺激、超热闹。“我们去区住建局借来了摇珠机，先后摇出选房顺序、分配房号。”区伟雄介绍，老房子有安全隐患、人口过多的家庭优先选房，军烈属可以直接选房。

2007年，奇榜新村第一期别墅分房现场。受访者供图

“双随机”的抽法，拉满了众人情绪。村民边呼喊心仪号码，边紧盯滚动小球，有村民抽中“心水房”，与爱人激动拥抱亲吻。村干部冯永伟说，他永远记得那天是2007年10月24日。

村委会的“白日梦”成真了。

奇榜新村均为面积约250平方米、两层半的农村别墅。黄绍侦 摄

经过全村人20多年的拼搏，奇榜村集体收入由1999年的80万元，激增到2023年的6096万元，土地和物业等固定资产总值逾100亿元。

这么多钱，怎么分？他们建立了三种分配制度：按“人头分红”的大分配；村民经济合作社按“配股份额分红”；村民投资集体物业经济项目按“入股份额分红”。今年的“人头分红”，预计最高达3.2万元。

奇榜村富了，黎炳雄老了。包括他在内的一批老干部，明年开始就要陆续退休了。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当有着巨大威望的黎炳雄不再掌舵以后，奇榜村还能继续富下去吗？

这样的问题摆不上台面。但村民们能感受到，“加油干”三个字如同刻在了村干部的额头上。

去年，奇榜村入选广东省“百千万工程”首批典型村。今年，村委会乘势推进共富广场、创意小镇、郊野公园、冈州车城四大项目，决心把共富路越走越宽。

奇榜村过往以开发单层市场为主，但黎炳雄和他的同事们早就形成共识，要想高效利用土地，将来必然要往高层、高端发展。

数年前，南方电网新会公司打算在奇榜邻近的村庄建设盘允变电站。征地时，邻村反悔，黎炳雄却表示奇榜村欢迎来建，条件是变电站附近的架空电缆要改成地缆。双方一拍即合，这为今天建设大型商业综合体准备了条件。

这些年，奇榜村所有新建项目推出前，村委会都做足市场调研，评估回报率超过10%才立项。黎炳雄说，奇榜共富广场项目更是“稳阵”，已经与进驻的饮食集团、超市公司等签订意向书，在开工建设前按照客户要求设计，打造新业态、新场景、新玩法。

奇榜共富广场效果图。圭峰会城供图

有新的项目，还得有新的人才。

村里的年轻人通过“雏鹰成长计划”“星期六日义工站”，得到锻炼和提升。村“两委”中，还有新加入的大学生李家活、退役军人李美钦等“能人”。

“奇榜”之名，源于明朝成化年间，村民谢榜等进京考试，创下一榜两举人的“奇迹”，村名因此改为“奇榜”，激励后人，流芳百世。

眼下，奇榜村正面临新老交替、新旧转型的关键时期，共富“奇迹”能否继续？时间会带给我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