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索维尔的《知识分子与社会》,我们应怎样看待知识分子|文史宴

文化   2025-01-04 20:27   加拿大  


文/桓大司马



 



知识分子的优点与缺点,值得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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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维尔批判的是哪种知识分子


托马斯·索维尔的大作《知识分子与社会》对知识人启发良多,但也有一些缺憾。


想要力挽狂澜的托马斯·索维尔


他书中“知识分子”的概念其实与大众心目中的有些不同,细究起来有点像古代的巫师或者神职人员。因而,对于知识分子的反思,可以从反思巫师的角度获得若干新解。


索维尔论述的“知识分子”,是指那些“理念的处理者”,而不是所有的专业人士。


比如医生、工程师在大众印象中肯定是知识分子,但因为其工作仅限于专业领域,不太涉及生产社会理念和对社会理念进行评判,所以不是索维尔论述的“知识分子”。


索维尔所指的是塑造社会理念的那些人。他认为,这些人一部分具有某一类专业知识,但喜欢在专业领域之外的社会理念方面发言;另一部分学的就是怎样影响甚至操弄社会理念,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方面的知识了。


由于社会极其复杂,几十亿人每天会生产无数的新知识,要从总体上把握社会,前提是要掌握天量的社会知识,索维尔认为没有人能办到,所以上述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在社会理念方面的发言都是不专业的。


而且,这些人还会自我圣化,其中许多会认为自己拥戴的理念正确之至,只要照做就能建成理想社会。


他们会觉得自己手握天道,是天道的化身,如果有人质疑,这些人即便拿不出够分量的反驳,也会指责对方道德败坏,把对分开除出“知识分子”团体,必欲除之而后快。


然后,这些对社会如此隔膜的人,居然极度“自信”或者“狂妄”地给社会诊脉、下药方,在索维尔看来既滑稽又危险。


总之,托马斯·索维尔旗帜鲜明地支持立足现实的经验主义方法论,反对理念先行、用理念来阉割现实理性主义方法论。



知识分子与萨满巫师


其实,以上这些特征,跟上古时代的巫师,或者历史宗教形成以后的神职人员颇有相似之处,两相对照看一看会很有意思。


古代的萨满巫师,虽然会兼职给人治病,但并不是以医生为主业,他们的主业是通过巫术仪式和致幻药与神沟通,了解神的喜好,对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作出指导,他们并不分为战争巫师、农业巫师、祛病巫师、长生巫师,而是一切全包。


后来的神职人员也差相仿佛,无论传教士、僧人还是儒生,一般也会兼职给人治病,但主业仍然是用神的旨意或者说宇宙规则(佛教之法、儒教之天理)。


到了宗教退潮的近代,他们就会变成哲学家,通过从所有社会知识中归纳出世界的本质,来指导社会的方方面面。


至于宗教精英们的宗教狂热,也是所在多有、史不绝书。上古的巫师会把敌对部落的贵族(一般身兼巫师)献祭,摧毁对方的宗教圣所(毁其社稷)。


进入中世纪以后,基督徒发动的十字军和穆斯林发动的圣战,印度各宗教的辩经(失败者要在改宗和自杀中间二选一),儒教的排佛和道教的灭佛,都是对本宗教的正确性极有信心,对敌对宗教必欲除之而后快。近现代哲学家的互相攻讦与此同理。


至于指导社会,宗教精英们也都非常有热情。上古巫师与神灵沟通多方面的事务,然后代言神意,全面管理社会,神权最终孵化为王权;历史宗教产生后,犹太律法和伊斯兰教法的建设,就是为了将神的旨意贯彻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理学家对社会各方面提出了非常细密的要求;印度教通过《摩奴法典》对社会进行全方位的规范。


近世以来,哲学家也纷纷希望用自己的哲学来指导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


这样一个群体产生了什么?既有极度惨烈的宗教战争、令人发指的宗教迫害,也有政教和睦的风俗醇美、教义转捩的社会革新,庸俗点说效果有好有坏。


其实知识分子也一样,其中固然有那些不知所云乃至包藏祸心的纵横之士,但不也有弗里德里希·哈耶克、萨缪尔·亨廷顿、保罗·约翰逊等文明栋梁吗?


前年去世的保罗·约翰逊

堪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托马斯·索维尔的大作,惩于美国严重左倾的现实,努力破除民众对一些浪得虚名甚至大诈似信、颠倒黑白的欧美“知识分子”的迷信,这方面成绩斐然,贡献巨大。


但另一方面,对于“知识分子”可以达到的思维深度和良知水平,信心有些太不足了。



如何鉴别知识分子的成色


对于“知识分子”的成色,我们结合对古代巫师的了解,可以有一些鉴别标准。


一是看是否有敬畏之心。


就如索维尔所言,人对社会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再厉害的知识分子亦然,对宇宙的了解就更有限了,即便科学昌明,科学理论之中仍然存在大量假设的成分,而且也还是在不断修正。


就古代宗教而言,凡是那些认为自己能够把神或者宇宙解析得明明白白、并且还要用来指引社会实践的流派,往往就会陷入狂热和狭隘,比如犹太和伊斯兰的律法主义、中国的程朱理学等等。就“知识分子”而言,自认为手握天道、绝对正确的那些,与此差相仿佛。


因为人类对社会和宇宙的了解不足,好的“知识分子”必须承认自己的理论体系有其边界,不能过于狂妄,不能认为自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能动不动就发表历史终结论,在宇宙面前应当保持谦卑的态度。


二是看敢不敢让人质疑。


真理越辩越明,“知识分子”的理论体系要是站得住脚,不怕跟人辩论;要是站不住脚,则可以在辩论中对自身的体系予以完善,不论哪种情况,敢于让人质疑、跟人辩论的“知识分子”,都是有前途的。


古代宗教也一样,凡是那些教义足够开放的宗教,或者某些宗教中教义比较开放的阶段,都是其健康发展的时代,对社会也会有很正面的反馈。


如果“知识分子”不允许别人质疑,在辩论中出盘外招,不是在学理上战胜对方,而不断攻击对方“是何居心”“屁股歪了”“**歧视”,那么其理论体系肯定也是站不住脚的。


主张“言论自由是种族主义的狗哨”

跟“是何居心”并无区别


三是看有没有身体力行。


如果“知识分子”的理论体系没太大问题,践行起来就会比较顺畅;如果有问题,那一定会在践行中反映出来,这个时候,他若是反思,则会承认其理论体系有问题;若是视而不见,甚至“理论与事实不合时,就修改事实”,则会被大众发现猫腻。


比这更等而下之的,是借拥护某种理念来获得社会资源,本身并不信奉,自然更加不敢实践。


回看古代宗教,《十日谈》里讽刺的那些对人要求极高、自己却道德败坏的腐败教士,佛寺里的酒肉和尚,我国历史上热衷于道德审判、自身却道德有亏的“假道学”,也都是教义不易践行,令人走向虚伪。


对“知识分子”也应该秉持这样的视角,看看他们有没有践行自己的理念,践行时是不是有问题,是否言行不一,以此来掂量他们及其理念的成色。


“知识分子”的理论体系通过这三重检验之后,就是站得住脚的理念,这个时候,敢于撼卫自己的理念,甚至不惜以身殉道的,就是高贵的知识分子,也就是我国古代所称的“圣贤”。


另外,索维尔的书中还存在一个“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问题。


胡适说,西方所有的思想,无论是经验主义还是浪漫主义,都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古希腊的“理性思维”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早已浸入西方人的骨髓。所以,索维尔在反对理性主义时,实际上只是反对过度的理性主义,而不是反对理性本身,但是其表述容易让人误解。缺乏理性基础的经验主义,就像东方的一些学问一样,只是巫术而已。


具备理性思维的“知识分子”,即便不能学全天量的社会知识,但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的能力还是有的,即使进入自己陌生的领域,理解能力和认知高度也会比一般人高出一筹。


只要扭转若干偏差,接受大众和其他知识分子的鞭策,知识分子仍然是人类文明的引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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