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欧洲宪兵
不算苏联,从战胜拿破仑到19世纪中期,这三十多年是俄罗斯的巅峰期。这里的巅峰指的不是工业实力,而是它在国际政治中的权力。
反拿破仑战争胜利后,俄国一方面借助这场战争的胜利,几十年里一再宣扬,一再强化,在欧洲塑造出一种俄军压倒一切的印象,让欧洲国家对俄国的力量有畏惧心理。另一方面不断拿革命来吓唬欧洲国家的君主,他们越害怕革命,就越依赖沙皇俄国的支持。俄国在这方面的手法炉火纯青,成功维持了它在欧洲事务中的主导地位。
比如,如果当时某个欧洲国家想以欧洲的名义做些什么事情,就必须征得沙皇的同意。再比如,当时的五大强是国英、法、俄、普鲁士和奥地利,当普鲁士和奥地利在德意志领导权上的矛盾激化准备动武时,俄国沙皇只是表示了「关注」,鲁士和奥地利就不敢开打只能和谈了。
这个阶段的俄国有一个著名的外号——欧洲宪兵——反拿破仑战争胜利以后,整个欧洲大陆恢复了保守的国际政治秩序,而俄国相当于是这套秩序的监管人,哪里出现问题它就出手镇压。1848年欧洲革命时期,一些政府风雨飘摇,俄国不光提供财政支持,还出兵深入欧洲,导致欧洲革命失败。
但这种情况没能长久,就像马克思所说:尽管俄国的外交善于细致、灵活地找到欧洲君主、大臣和宫廷的弱点,但由于它不了解西欧各国人民自己的历史运动,所以总是走进死胡同。意思就是,沙俄的对外行为有悖于世界大势,而且引起了欧洲各国的警惕和反对,让俄国在国际舞台上孤立无援。
而且俄国自身存在严重问题——保守化。俄国这段时期的统治者是尼古拉一世,他登基时赶上了十二月党人起义(俄罗斯-东西摇摆讲过),对自由主义思想深恶痛绝。所以他限制农奴子弟进入中学和大学学习,限制社会的流动性和知识的传播,这种保守的政策限制了俄国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在保守的氛围下,官僚体制也变得越来越庞大,效率越来越低。
所以,沙俄在巅峰时期,外表看上去无比强大,实际上却变得越来越保守和封闭,巅峰期即是停滞期。
反观欧洲,西欧已经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后半程,沙皇俄国这种状态根本抓不住这一时代契机。最终,俄国的巅峰时期,将被另一场著名战争彻底终结——克里米亚战争。
02克里米亚战争
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年)的一方是俄国,另一方是英国、法国、土耳其等国,打了两年多,最后俄国惨败。德国走向统一、美国买下阿拉斯加,都和这场战争有着密切的关系。
问题是,俄国为什么要主动挑起这场战争?为什么又输了呢?
表面看起来,没打赢是因为俄国的保守和封闭,让它没能抓住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机遇,跟英法的工业差距越拉越大。
但实际上,俄国和英法之间的发展差距并没有真正把双方的战果拉开。战争期间,俄国知道在海上打不过英法舰队,直接在港口凿沉大量战舰堵住港口,然后用陆地上的大炮防御,双方都没占到便宜。在陆地上,英国的在后勤和战术指挥方面暴漏出大量问题,英法协同得很不好,这让俄国扛了很久。
俄国克里米亚战争失败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战略上、外交上的完全孤立,是这种大势逼它认输的。
塞瓦斯托波尔这个要塞被攻克,标志着俄国在军事上的彻底失败。但俄国坚持不认输、不谈判。半年以后,奥地利、普鲁士这两个强国接连向沙皇俄国递交最后通牒,表示「你再不认输我们也要和你开战了」。俄国这才被迫认输,同意谈判。
那为什么俄国会把自己置于这种处境呢?
概括起来,是因为俄国盲目自信,大大透支了自己的优势。
俄国有欧洲宪兵的称号,它到处镇压革命,革命者、自由派对它恨之入骨;而且它插手别国事务,对普鲁士和奥地利这两个强国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别人心里积怨很深,保守派政府也恨它。所以在战争爆发前,俄国在欧洲在哪儿都不招人待见。
更致命的是,俄国只看到自己有多牛,却看不到这种孤立无援。当英法加入土耳其,要向俄国宣战的时候,沙皇很自信地回应:你们不要以战争威胁我,我可以倚仗柏林和维也纳。意思是一旦开战普鲁士和奥地利就会支持自己。这些话就代表着俄国当时还沉浸在正统主义的迷梦中——拜占庭帝国灭亡后,东正教搬到莫斯,所有东正教徒就都认俄国是大哥,至少它自己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意识到1848年欧洲革命后,资产阶级已经崛起,血统不再是主要的权力基础,俄奥普三国同盟,政治权力的分配变成了用钱说话的逻辑。俄国盲目自信,误判了形势,贸然开启了一场孤立无援的战争。
俄国甚至还看不到国际政治中一些最基本的危险。克里米亚战争爆发的根本原因,是俄国想彻底拿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它认为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英国的态度,以为只要出让一些俄国在土耳其的利益给英国,就能争取到英国的支持,然后它真的就跟英国商量瓜分土耳其的事情去了。但英国在土耳其有巨大的贸易利益,如果土耳其被瓜分,不光利益上要遭受毁灭性打击,控制着土耳其的俄国对英国的地中海霸权还会产生很大的威胁。所以俄国的建议,英国不光不会同意,还让英国开始高度怀疑俄国的目的,以至于俄土开战后,英国毫不犹豫地加入土耳其一边。
03战败后果
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俄国社会很快进入了一个「大变革时期」,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剧变,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俄国农奴制的变革。恩格斯就曾经评价过:实行专制统治的沙皇政府应该是不可战胜的……它善于用沙文主义(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它将本民族的利益和要求置于其他民族之上,主张本民族的优越性,煽动民族仇恨,甚至主张通过暴力手段征服和奴役其他民族)……而现在沙皇政府遭到了惨败……民众前所未有的觉醒开始了……人民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机械服从的消极状态了。
除了有形的社会和政治变革,无形的社会思想变化带来的影响则更为深远。
克里米亚战争让主张西方化的一派,和主张严守俄罗斯传统的一派之间的矛盾,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对立和冲突。
西方派认为战争的惨败充分证明了之前的保守政策不对,要想重新赶上就必须回到学习西方的路线上。传统派认为战争证明俄国真正的优势不在于武器和训练,而在于国家的凝聚力、民众的集体主义和吃苦耐劳,这些必须从俄罗斯的传统中寻找和加强,此时这一派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斯拉夫主义。
两派都在对战败进行反思,也都因此而变得更激进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两个阵营,西方派和斯拉夫主义间的对立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种撕裂直接威胁着沙皇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一方面,战败本身打击了沙皇的威信;另一方面,内西方派和斯拉夫主义两大阵营高度撕裂且极端化,沙皇的威望不但弥合不了这种裂痕,还导致了无论沙皇做什么,一派总觉得做得还远远不够,另一派则认为已经严重过头,两边都高度不满。
沙皇和政府的掌控力迅速下降,社会上各种力量就开始自我组织、自行其是,最具有象征意义的例子就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在首都圣彼得堡街头被激进分子用炸弹暗杀。
克里米亚战争以后崛起的另一种思潮,叫泛斯拉夫主义。斯拉夫主义针对的是国内,强调回到传统,而泛斯拉夫主义针对的是国外,要把生活在其他国家的斯拉夫民族联合起来,鼓动他们争取独立和解放,而俄国则充当他们的领导。
这种思潮打着全体俄罗斯人和全体斯拉夫人的旗帜,带有很强的民粹色彩,沙皇就算不相信也不敢明确反对,处于一种被道德绑架、被胁迫的状态。尤其是在被称为「欧洲火药桶」的巴尔干地区,只要巴尔干地区的斯拉夫人发动起义,俄国政府就不敢不支持。
总体来说,战败让专制权威下降,让社走向分裂和极端化,让俄国进入了一个不稳定的时期,为后来的一系列大事件埋下了伏笔。
从一个更大的历史空间来看,俄罗斯这个在东西方之间的摇摆的巨大钟摆,在克里米亚战争失败之后,向西扩张受到了阻碍,只能再一次把矛头指向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