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信的记忆
叶红霞
那一种信,需要漂洋过海传递温情,叫航空信。信里的纸,蓝色轻薄,柔软细腻,字里行间诉说着纸短情长。对于每个有点年纪的土生土长的青田人来说,那是一种刻在记忆里的专属图腾,永远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如果回忆是一条路,这些蓝色的信纸就是路上翻飞的“蓝色蝴蝶”,没有它们,这条路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抹色彩。确实,它走的时候我们似乎没能来得及认真挥手告别,我们也没能来得及深究它对我们的意义,它就这样悄然无息地被屏幕上打出的字所代替。或许是因为,它并不曾走远,在每个不经意的时刻,总像个调皮的孩子从我们记忆深处跳出来,替我们摊开那旧时光里的一景一物、一颦一笑。
20世纪90年代,一批又一批的青田人背井离乡前赴后继地走出关门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度。那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是赤手空拳,有的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和勇敢。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航空信成了国内外联系的最主要的纽带。虽然也有长途电话,但那时话费惊人,对于勤俭持家的青田人来说,这肯定不是首选。蓝色的信纸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贴身陪在了无数青田人的身边。
那时候我姐姐也跟着出国潮去了国外。我也常常翘首以待她的来信。记得当时来给每家每户送航空信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小哥哥,他走到哪儿都是“香饽饽”,因为收航空信需要签字,所以当我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喊出来时,便盖过了世上所有最悦耳的音乐。即使他的嗓子其实有点破锣嗓子,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尤其隔壁那些大妈们,一看到他就笑逐颜开,拼命拿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往他嘴里塞,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虽然当时县城房子都还是比较简朴而陈旧的,但几乎每家每户都是“华侨人”。我一度十分羡慕送信小哥哥的工作,心想自己有机会以后也能送信一定会欣然接受,尝一尝这种团宠的滋味。
我记得,姐姐的来信是比较频繁的:
“今天巴塞罗那天气很好,我和朋友去了海边,那里有一艘轮船好大好漂亮……”
“今天过节,我们几个在巴塞罗那的好朋友出去奢侈了一回,AA制去西班牙餐厅吃海鲜,第一次吃到了大龙虾,味道好极了……”
“今天碰到了一个你小学的同学,她在一个中国货行上班,她叫我向你问好……”
大部分时候,姐姐的信里都是温暖而且美好的,信里偶尔会有傻瓜相机拍的照片,风景很美,微风吹拂起她的长发,人也笑得很甜。
21世纪伊始,我也来到了西班牙,那段时期是青田的年轻人在西班牙最密集的时候。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中餐馆的吧台服务。白天,我们都在各自忙碌着,在某些夜晚,我们会不约而同地铺开蓝色的信纸,给各自的亲友们写信。
跑堂小姐姐写道:“妈妈,弟弟出国的费用够了吗?我今天把这个月的工资汇回去了。我工作不累,老板娘对我挺好的,不要担心我……”
信一写完,她就龇牙咧嘴地去挑脚上的血泡去了,而且刚刚老板娘还怪她今天动作慢呢!“好”是体现在哪里呢?懂事的女孩并没人心疼,只能自己坚强!
那个保姆大姐写道:“妈妈,芸芸又长高了吧?会叫妈妈了吗?下个月我们老板回中国探亲,我让他带了钙片和鱼肝油给你们,他们都说这里的东西质量很好。还有芸芸的衣服和玩具我也买好了,一并托他带回去。等我赚到钱了,我就回家看你们……”
她边写边啃着半块硬面包,因为休息天老板不管伙食,她不去逛街,不买衣物,已经到了“省无可省”的地步。对父母和女儿的牵挂,深深地记录在那“对亲人大方”的文字里和“对自己抠门”的现实里。
那个大厨哥哥提笔半天没写出半个字,好不容易写了一行却突然伏案大哭,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们忍不住转头看去,蓝色的纸上只有短短五个字:“我们分手吧……”虽然很疑惑,但我们还是不断安慰他。
“我出来做三年工的,没有工资也不能去别的地方,三年之后我得赚些钱才能娶她,申请家庭团聚最少又要一两年,就算出来了也要跟我这样受苦,她现在在医院有个铁饭碗的工作,我不能害了她……”
听完他的喃喃自语,我们都沉默了,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他说的都是事实。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对你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是现实打败了爱还是爱超越了现实。
我揉皱了我手中的蓝色纸团,本来我想告诉我的好友:“前些天在街上我看到了你男朋友阿峰,跟他餐馆老板的女儿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现实注定让年轻迷茫,那就把决定交给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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